徐知春听说有人看到并认出了那贼人的面貌,忙命将那目击人请到府上来,她亲自往大厅去接待。
章怀春因腿脚不便的缘故,恐失礼慢待了那人,只能在栖迟园等消息。坐卧难安地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她才等来阿母。
“有妹妹的消息么?”
徐知春神色凝重,扶额道:“将咏春掳上船的那人是大长公主府上的人,若咏春真是被她掳走了,应会被带到雒阳。”
“大长公主?”章怀春疑惑道,“我们姊妹几个连这个大长公主的面也未见过,她为何要这般兴师动众地带走妹妹?”
徐知春心不在焉地摇头,继而安抚道:“我已派人往雒阳去了,也给你姨母和天家送了消息,你不必担心,就安心在家等消息。”
章怀春心中虽有万千疑虑,此时也只能依从阿母的话。
想到郑纯找来的那个目击人,她又询问道:“郑郎君从何处找来的这个目击人?大长公主身居雒阳,那人如何能识得大长公主府上的人?”
徐知春微微笑道:“那人是他舅父,曾是大长公主府里的一名家臣,专为大长公主执鞭赶车。此次与郑郎君恰好在沅水河畔碰上了。咏春被人救上渔船时,他舅父也在水下救人,无意中看到了那船上人的面目,郑郎君这才将他舅父带了回来。”
章怀春奇道:“他阿母还有娘家亲人在世上?”
“是有的,”徐知春已露出了些疲态,淡淡道,“他舅父与他阿母是同母姊弟,只是鲜少往来。他们今日虽相认了,但我看郑郎君似不想认这门亲,也就没让他舅父与他阿母相见,只是赏了些银钱给他舅父。”
“原来如此。”
这半日里,章怀春的心思都牵在了生死不知的章咏春身上,几乎将郑纯抛在了脑后。而经此一事,她才猛然意识到,她对郑纯的过往知之甚少,更不知他从前结交了些什么人。
说起来,她其实并不了解他,更不知他对自己的心思究竟是真是假。
毕竟,这世间有太多清正有礼的君子,于儿女之情上,并非一心一意的痴情人。
郑纯想必也是如此吧。
自她遭遇刺杀那一刻起,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那时,他明明离得那样近,为何转眼便没了踪影,狠心到对她不闻不问?
而他与关宜的行止又那样亲密熟稔,这更让她开始怀疑他并非表里如一的君子,那些对她的相思眷恋之情更不能当真。
***
郑纯将舅父关骢送出永宁巷便径直回了西跨院,逢闵氏问起侯府二女公子的下落,他也便将在沅水河畔遇上关骢、关宜父女二人一事与闵氏说了。
听说这个弟弟如今的日子不好过,想要投奔她母子二人在侯府谋份差事,闵氏眉间隐有伤色,默然良久,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如今都是委身于侯府,他来投奔我们能有什么奔头?若他从此能安分老实些,我也不是不能舍下这张脸去求求这府中的女君。”
“母亲忘了他当年是如何对待您的么?”郑纯见闵氏竟有相帮之意,满脸震惊不解。
五年前,他与母亲被赶出郑家,是他的舅父关骢听闻消息后特意派人将他二人接去了雒阳,却并不是为了收留救济他们,而是为了让母亲去侍奉那些达官贵人。正因如此,关骢才有机会攀上大长公主,也曾宠极一时。
那时,他若知晓母亲被接到雒阳后过着以色侍人的日子,便不会前往长安游学,将母亲一人置于水火之中。
这段屈辱过往是他心底的痛,亦是闵氏的噩梦。
只是,闵氏生性软弱柔善,不知如何去记恨一个人,反倒极易对他人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怜惜之情来。
她虽想遵从儿子的心意,却又不忍心对世间仅存的亲人见死不救,弱弱道:“他纵有万般不是,可你表妹终究是个好的。若不然,这孩子定会被他送给那些个贵族子弟去糟蹋。”
郑纯瞬间沉默了。
闵氏也不欲让他为难,宽慰道:“你放心,阿母不会让你在侯府难做的。你舅父虽是想通过我们在侯府谋一份差事,却也不是定要靠着我们,只要他这回给侯府送来的消息是可靠的,他未必不能自己在女君跟前求个机会。
“大女公子回府了,她今日受了惊,二女公子又下落不明,你既已答应入赘,这时候去看看大女公子,方能显出你的一片诚意。”
郑纯内心却有些情怯,想到她也许对自己没有一丝真情,更不知如今当以何种身份去见她,更怕自己的行为坏了这府中的规矩和她的闺中清誉。
辞别了闵氏,他在东厢房的书案前静坐了许久,见了案上早已誊抄整理好的医简,终究是抵不住心底的思念,还是决定去见见她。
***
章怀春身心实在疲倦困顿,自从栖迟园回到一庭芳后便倚在卧榻上浅浅睡了一觉。醒来时,日已黄昏,青楸服侍着她起身后,便给她送来了晚饭。
青楸看这大女公子似没什么胃口,想到她对自己日益冷淡的态度,犹豫了一会儿,便道:“郑郎君来了一会儿,女公子那时睡下了,他便等到了这时候……女公子可要见他?”
章怀春内心一动,却又不想见他,不动声色道:“你让他明日再来吧。”
青楸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禀道:“他是来给女公子送抄好的医简的,想请女公子亲自过目。”
听言,章怀春也不便将人拒之门外,却是命人先在这院中安排些饭给他吃,那些医简倒是让青楸先送了进来。
她取出最上面的一编竹简展开,这医简里头却掉出了一根与这编医简长短不同的竹简,那上头是她熟悉的笔迹。
君身心安否?问君甚迟,心实牵之。
只是简简单单、平平常常的一句牵挂之语,章怀春却好似从这一笔一划写出的文字里看到了郑纯那浓烈深厚的思念之情,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情绪瞬间就被抚平了,竟格外想要听到他的声音。
***
郑纯是头回进章怀春的屋子,也是头回与她共处一室;而他恪守着礼数,不敢越过那堵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屏风,只在外头的坐席上屈膝而坐。
屋内灯烛昏昏,而她的身影却被投射到了地面,那黑影紧紧缠住了他的身心,使得他的心思也变得朦胧暧昧起来,竟想推开身前的这堵屏风。
章怀春自是不知屏风另一端的人在想什么,想着要试探试探他的心意,她的话语并不热切,反而显得生疏客气了几分。
“我看了郑郎君传的信简,我无碍,郑郎君其实不用特意过来这一趟。”
郑纯听她言语温存如故,态度却似很冷淡,一心以为她是怨怪自己此时才来探望而对他冷了心肠。而他,却不知如何向她解释。
在她被明家那小郎君救下后,他也很想第一时间冲到她身边,可她身边围着那么多关心爱护她的人,他过去了,又将何以自处呢?
入赘侯府,这侯国百姓慑于侯府权势,不敢对他明嘲暗讽。但是,一向与他投契的阎存仁也会出言讥讽他,他又如何指望旁人来理解他呢?
而这样的心情,他不敢向她透露。
最后,他也只是说了一句:“我知你无恙,却还是想来看看你。”
话音方落,屏风后便传来她如清风般的一声轻语:“那你过来。”
这样的邀请让郑纯欣喜又惶恐:“请女公子恕罪,某……不敢逾矩。”
“自你进了这屋,便已逾了矩,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而已。”章怀春继续循循善诱,“郑郎君可还记得那夜我在照月亭说过的话?我说,只要你想,便能见着我。只要是你,我不在乎那所谓的‘闺中清誉’。你想见我么?”
这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清音,让郑纯身心俱已被迷惑,将他的理智瞬间抽空,竟是被引诱得一步步越过了那堵屏风。
***
烛火摇曳之下,她就斜倚在榻上,手里拿着的正是他藏于医简里的那根竹简,望着他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柔如春风,却又被昏暗烛火映照得藏了些朦胧旖旎情思在里头。
他趋步至她榻前屈膝而坐,抬眸细看她眉目才发现她眉间隐有忧色。
他知晓何故,正想着该如何安慰她,她却将那根竹简递至他眼前,笑着问:“郑郎君能告诉我,在我遭遇刺杀之后,你明明就在我目之所及之处,为何直至此刻才来?”
郑纯不想她知晓自己的那份晦暗心思,面对她的轻声质问,他并不辩解,唯有沉默以对。
章怀春却只想摸透他的心思,用那根竹简轻轻抬起他低垂的下巴,目光温和又冷寂:“郑郎君,你既然愿入赘侯府做我夫婿,就不该对我设防,我需要了解你,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从前至今,你对我坦诚么?可曾欺我骗我?”
“某怎会欺骗女公子?”郑纯不愿自己的一腔真情被她质疑否定,看着她的目光坚定也赤诚,“某有难言之隐,不知如何向女公子说起。女公子若怨我这时才来跟前慰问,某愿受罪领罚。”
“你总说受罪领罚的话……”章怀春收回竹简,恹恹笑着,“你是我家的客,更是我未来的夫婿,你我之间没有上下尊卑之分,你往后莫再以这样的姿态言语对我了,也不要总是‘女公子’‘女公子’的呼我。”
郑纯默然良久,缓缓问:“那我……该如何称呼女公子?”
章怀春凝眸望着他,柔柔笑道:“像琇莹姊姊一般唤我‘怀儿’吧。”又问,“郑郎君尚未及冠,还没有字,可有小名儿?”
听言,郑纯的双颊不由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支吾着:“我小名儿粗俗不雅,恐会污了你的耳,女……怀……怀儿还是如从前一般唤我吧。”
章怀春却偏偏被他这遮遮掩掩的言语勾起了好奇心,紧紧追问:“你不要与我见外,我想更多地了解你,你真要将我当外人么?”
郑纯不想让她失望,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右腰下有一块青色胎记,我的小名儿也是从这上头来的,叫‘斑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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