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惊怖?原来如此……”慕青云痴了,心下细细琢磨苏时倾言说的开示,陷入了苦想冥思。
连走路的步子都变得滞迟,不太灵便地走下演武台子。
“怎么不打了?”子弟们给慕青云让道,议论纷纷。大多数人还蒙在鼓里,参不透胜负已分。
慕青云走远了,剩苏时倾留在台上,等宣告的结果。
宗主闻照业公正不偏袒,再次敲响了锣:“苏时倾胜出!”
一语简短定音,震荡的却是旁看的子弟。
“居然……挑战成功了?”
“成功了……成功了!”
冶铁、治玉班子都在欢呼,为苏时倾这个外门的奇迹起哄。就连几位内门的子弟,也止不住赞赏地鼓掌。
苏时倾松懈下来,现在才觉得欢喜。也正是感到欢喜的时分,察觉到了身上累累的伤痛。
痛,但是值得。
赢了这场挑战,等于挤掉了原先慕青云在内门的顺位。自此,苏时倾可以登堂入室,成为——
“等等!”
还没如意地将愿景美美想完,不识趣的宵小又来找茬了。
章为是察觉演武台上的反常,匆匆赶来的。他压根没看这场惊心的比试,但这并不影响他胡说八道、干扰苏时倾晋升。
苏时倾怎么能赢?
只是一介卑微奴隶,怎么配排在他章为的身后作内门子弟?
“我不同意你晋升内门!”声音高昂刺耳,腔调和内容都不好听。
前几日,章为也是如此当众表态的,只不过被闻照业巧言善辩骗过了,才悻悻作罢。今日,再次旧事重提,想来肯定铁了心要和苏时倾对着干,再不惧怕什么规矩、什么师长。
苏时倾有伤在身,但是回怼的气势不见颓弱:“由不得你说不同意。我已经胜过慕青云!”
众目睽睽,场下皆是人证。
“你就算能胜过第一名容情也不行!”章为言语夹枪带炮,句句都是火药味,“只要章王府还在一日,你苏家苏时倾就别想如意出头!”
章王府!
欺人太甚!
苏时倾瞳目几近冒出愤恨的火。积年累月沉淀的苦楚和怨怼发酵,快要迸发爆裂,制止不住。
他该怎么做呢?
多想舍下理智,莽然冲上去教训叫嚣的章为,借这个情绪冲动的缺口,把过往承蒙的委屈通通报复。
可是,不能够。
苏时倾已经不再是地位显赫的世家儿郎,也不是单凭意气就恣意行事的鲁莽小子。
斐玉堂不也提点过他么?
现在尚不是与章王府撕破脸的时候。
苏时倾忍得很辛苦,攥紧的右手已经克制不住地颤抖。
忍得心绪难平,忍得五劳七伤。
甚至心升点滴绝望,看不见忍耐的尽头。
闻照业是还想替苏时倾出面的,但是能助他挡风波一时,帮不了他平坎坷一世。终究仍是压下了出面的打算,祈祷苏时倾这个后生自己多福。
章为还在刺激苏时倾:“若是背后奴隶的烙痕淡了,我不介意,再帮你印上一次。身份这件事,你们姓苏的还是牢牢铭记的好。”
背后的烙痕仿佛又生刺痛,苏时倾不是圣人,自然也会气得血气翻涌。
就在被激惹得快要爆发的边际,一只手掌搭在了苏时倾的左肩肩头。手掌搭上来之后,似乎是要竭力安抚苏时倾,缓缓又连连,轻拍了好几下。
苏时倾回头看。
看到来人之后,一时间,什么怒气、什么愤恨都烟消云散。
竟然是容错来了?
对于章王府的做派,容错已经司空见惯,似乎已经想好了替苏时倾对付的法子,所以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苏时倾却不安起来。
将军府与章王府势同水火。让容错因自己与章为撕破面皮,万一影响了长远筹划,可如何是好?
容错还是选择了帮苏时倾出头。要知道,苏时倾这时候只不过是他只见了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我来了很久了,一直在远处看着,看得要比章公子要认真且周到。”容错从容不迫。既然已将挑战较试从头看到尾,那么说起话来,自然更要有份量一些。
章为冷哼,强装镇定,却在腹诽容错怎么好巧不巧,偏偏这时候赶来抱璞守剑宗?
苏时倾的运,还真是好。一连两次找他茬,都有靠山相护。
争强的势头不能低迷,章为厉声道:“哟!许久不见容错将军,怎么不忙着训练兵马,来看抱璞守剑宗的较试?”
容错素日里温文,但毕竟是会打仗的将军,骂脏话的时候也有着独特的气势:“章王府的狗能瞻看,我这将军府的主人自然也能观摩。”
在骂章为是狗。
章为脸色垮了垮,为了强过容错一头,甘愿自损八百:“章王府的狗为章王府效力,是莫大荣光。可反观你?将军府的主人却在为大梁的奴隶伸张所谓正义……”
刺语没有伤到容错分毫。
可苏时倾却听了难受。
容错是打定了主意,今日要把苏时倾的事情管到底:“章狗。我记得很清楚,奴隶制早已经被太祖废除。你悖逆皇命、宣扬旧俗,实在乱扰民心。”
一句“章狗”,丝毫不给情面。子弟间有的心性不成熟,绷不住,“扑哧”嘲笑出声。
章为面红耳赤,后槽牙关咬紧又松:“容错!你如此替奴隶说话,可是要应了民间传言,为卑民申怨、颠覆皇权?”
谋反的帽子一扣,子弟间再笑不出声。
手握兵权的将军府谋反?不过略略胡说一嘴,都够让容错沾尽麻烦事。
连苏时倾都堂皇,轻轻张口,想说些什么劝容错莫再为自己陷囹圄。
容错不以为意,宽慰紧张的苏时倾:“啧,我听到了狗吠声,时倾兄弟你有没有听到?”
苏时倾不安仍在,听了容错的玩笑,只是牵强地扯嘴角。
“莫慌。莫怕。”声音哪里像征战四方的将军?明明就只是个宽宏体贴的伯郎兄长。
与章为周旋莫须有的罪名无用,于是彻底无视对面的挑衅,容错反过头来,在众人的面前与苏时倾唠家常:“上回见你,我们可是约定过的——异瞳马儿你可驯好了?需不需要我出手帮忙?”
苏时倾还和容错将军有约定?
子弟间有讶然的、有艳羡的。就连事先有过预想的斐玉堂,今日得见真人真事,也还是大吃一惊。
“马儿已经听话了许多,多谢……多谢容将军。”这会儿,苏时倾终于缓和了忐忑不安。
“有我在。无论是马、还是狗,都能替你摆平。时倾兄弟大可宽心,切莫烦忧。”容错注视着苏时倾炯炯,话语一言九鼎、覆水不收。
无论是熟识的过去,还是新知的现在,苏时倾好像一直都被容错照顾着。
这份感念萦绕在怀,苏时倾惦惦念念,却不会表露。
“怎么我说两句,你的眼眶还红了?上次见你,明明胆大得很,敢拦我的士卒队伍哩。”容错就像一座伟岸的远山,想护佑的土地能国泰民安、想守佑的亲友能恣意惬然。
苏时倾连忙抬臂,胡乱擦过不过微微湿润的眼。
容错上下打量精练了不少的苏时倾,再道:“小情乐呵呵地告诉我,她收了个新师弟。我乍一听她新师弟‘叫苏时倾’,被吓了好一跳呢!来宗门一见,果然是你!世界真小,是不是?”
“将军找到容情了?”看来容情躲得地方不够隐蔽。
“找到了。”容错一脸无奈,“费了不少功夫,最后在冀州城附近的尼姑庵找到了她。好端端地去扰闹庵子里师父们的清修,还胡闹骂我,说我倘若再逼她去武林大会,就剃发做尼姑去……”
子弟们又嘻笑了。听到容情师妹的趣事,宗门里很少人会不乐的。
果然不愧是容情!
容错见子弟们渐渐轻松,达到了目的。最后恍若无意地瞥过章为,眸中带了警告的意味。
没有章王府的实际指示,犬爪章为只得又一次恨恨默声。
苏时倾在乎容情的近况,向容错打听:“那怎么她不随你一起回来抱璞守剑宗?”
容错摇头又摆手:“我假意发了好大的脾气,骇住了小情。于是,她好不容易才答应不再乱跑……带回宗门?不行不行,这时候不行。”
见苏时倾面上挂着遗憾,容错反问道:“时倾兄弟很想见到小情?”
苏时倾面皮薄,嗫语委婉:“师弟……总要多多关心师姊的。”
容错听了苏时倾这话,很受用。关心自家小妹,就是关心容错自己:“她好得很!看来,还真没白领你这个便宜师弟……”
苏时倾想起容情雀跃的模样,顷刻间就忘记了刚才被章为招惹的不愉快。
容错和苏时倾的这厢谈话,终于告一段落。容错总不好让闻照业堂堂一宗宗主,携授课业师父、带内外门子弟,全都停下来候着,干等他俩话家常。
于是,容错上前一步,折换了陈说的对象。
他说道:“闻宗主,我也是见证苏时倾胜出的人证。你们别想出尔反尔——在武林大会上,我可要看到时倾兄弟出场的。”
容错表明了自己态度。而这,也不仅仅是容错的态度。
谁叫苏时倾是容情认纳的师弟?是容情认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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