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里的百鬼街被浓妆艳抹，极尽奢华。
从那座位于百鬼街端头的城楼上可以一览灯火通明的美景。
看向远处自己曾经经常光顾的酒楼，依旧没有一丝改变，门口依旧挂着抢眼的红灯笼，人流依然是来来往往地进出。
靳黎煜站在栏杆旁，想起从前，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那时候也不算远，但却回不去。
“靳大人久等了。”
听到空中传来的声音，靳黎煜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
“你们复神天在这里安排众多弟子，难免要耗费一些时间。”
那厉鬼笑了两声，靳黎煜自是知道什么意思，他道：“这不属于我的事。”
“靳大人这话说的可不对，如今你是三院的掌门，还管不了位于三院地界的事情吗？靳大人这掌门之位怕是有名无权吧？”
他说的像是开玩笑，但靳黎煜听不了这种玩笑。
“一个只配传话的无名小卒就别指点别人了，想想你除了跑得快还有什么地方只得你们主公利用的？”
那厉鬼听后没敢再多言，道：“靳大人教训的是。”
随后他道：“传主公的话，虽然靳大人您现在愿同我们共谋，而且也定下了约定，但主公还未发现靳大人的诚意。”
靳黎煜瞥了他一眼，那厉鬼继续道：“不知靳大人知不知道，奉襄门连同其他门派组成一个联盟来抵抗我们，杀了我们不少手下。靳大人您不管管？”
靳黎煜反问他：“管什么？管他们，让他们不杀你们？”
未等那厉鬼开口，靳黎煜道：“奉襄门，行悟门不值一提，更别说其他门派，你们若是向他们宣战，轻而易举便可获胜。”
那厉鬼听后刚要开口说什么，靳黎煜便道：“我自有打算，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他的话极具压迫感，那厉鬼闻言笑道：“只是想提醒靳大人您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不过靳大人您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不怕被复神天发现吗？到时候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都算好的吧？”
靳黎煜冷冷笑了一声：“我跟他妹妹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怎么也怀疑不到我头上。”
“靳大人说的是。”
自当上掌门以来，一切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韦川烨虽人在三院，但对什么事都不过问，还想着周游天下，其他人也是跑的跑，散的散，有什么需要时才肯回来。
时间过的很快，就像是蝴蝶振翅的片刻，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停留在他最怀念的那段时候。
春去秋来，随着一片片白雪飘落，又过了一个年头，三院又一次被苍雪覆盖。
这些年靳黎煜经常出门在外，逢年过节有时也回不来，他不在三院反而更热闹了。
除夕夜里，下起了鹅毛大雪，靳黎煜下了马车，身上披着一件玄黑色的毛皮，一片雪落到肩头。
刚踏进三院大门，只有靳藜斋，靳藜戒两人在迎接。
“恭迎掌门。”
靳黎煜其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问道：“夫人呢？”
“夫人在南院…”
刺骨的风无情地吹着，鹅毛大雪中，林荣允穿着一件的红色戏服，披散着头发一人唱着独角戏。
一片片雪花飘落在他被冻的又红又僵硬的手上，即便嗓音沙哑，没了力气，他也不敢停下。
远处屋檐下，王鸢槿手中捧着暖炉饶有趣味地观赏着。
她静静观赏着这出戏，心里，脸上，全都是胜利者得意的表情，她曾潜意识里把林荣允当作自己的敌人，而如今发现，他也不过如此，靳黎煜对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到最后只有他一人入戏太深。
“你在干什么？”
闻声，她一回头便看到了靳黎煜，王鸢槿笑着起身道：“夫君，你回来了？我还想着去山下迎接你呢！”
她自顾自地说着，还拥抱了靳黎煜，好似是多年未见一般。
靳黎煜瞥了一眼远处唱着戏的人，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看戏了？”
王鸢槿靠在他怀里，道：“最近闲来无事，偶然间听闻林仙尊是戏子出身，便想听他唱上几句。”
虽然嘴上叫着林仙尊，但他却连王鸢槿身边最卑微的婢女都不如，高兴了，王鸢槿放过他几天，不高兴了，她会想方设法地折磨他，而且是在靳黎煜的默许之下。
一开始，王鸢槿还有点顾忌靳黎煜，但后来她变得有恃无恐，因为她发现靳黎煜根本毫不在意。同在三院里，靳黎煜甚至几年都未来见过他，就好像忘记了他这个人，忘记了过往的种种。
“夫君你知道吗？其实林仙尊唱的挺好的，跟戏中那位痴情人如出一辙…”
靳黎煜淡淡回应道：“山下有的是比他唱的好的人，你想听我命人请几个来便是了。”
王鸢槿撒娇一般，道：“那不一样。”
靳黎煜看向远处的林荣允，他早就被冻的已不成样子，嘴唇苍白干裂，身体不停地在颤抖，踏出一步，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片红色的印记，好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一样。一眼看过去，好像一朵在冷风中濒死的残花，随时随地就会倒下。
两人目光对上，靳黎煜不经意闪躲，他问道：“听多久了？”
“快一天了。”
王鸢槿笑着答道，“夫君你不是都处理完了那些琐事了吗？陪我听一会儿吧。”
林荣允早已没了腔调，他感觉嗓子像是要裂开一般疼痛，他的身体早已没了直觉，恍惚间，林荣允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不知道是被冻死，还是会被疼死。
也许死了，他会跟轻松一些，他不敢在奢望爱了，尽管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算了吧，这么冷的天，回去吧。”
王鸢槿被他扫了兴致，心中很是不悦，但她还是不会去违抗靳黎煜的话，最终还是应下了。
她挽住了靳黎煜的胳膊，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廊道的拐角处。
他们走后，林荣允再支撑不住，眼一闭，晕倒在地。
鲜红的血液还在不断地侵略着四周的纯洁。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像凋落的花，像没有生命的画…
方才远远地看着那屋檐下的人，林荣允不知心中作何感想，有憎恨，有悔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失望。
泪水不知不觉从眼角出现，挂在脸颊上，没过一会儿便结了晶。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感受到一丝温暖，在朦胧中，熟悉的气息包围着他。
他睁开眼，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小房间里，身旁的人裸着上半身，正紧紧抱着自己，将额头贴着自己的额头，试图把温度传递给自己。
他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这根本不能缓解，他身上的痛。
“靳黎煜…”
他轻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就像之前一样。
靳黎煜闻声微微睁了眼，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林荣允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问题想问他，他声音虚弱，却平静地问道：“这几年…为什么不见我…？”
他以为林荣允会哭着说着恨他，后悔遇见他，但却没想过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靳黎煜和他分开，林荣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等着，盼着他的回答。
“我没空。”
靳黎煜面不改色，林荣允接着问道：“那为何…现在就有空了？”
靳黎煜道：“为了防止你被冻死。”
林荣允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问道：“这些年…王鸢槿对我做的事情…你是不是都知道…？”
林荣允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就是想听他亲口承认。
“是，我知道。”
“那救我是怕她以后会无聊吗？”
靳黎煜坐起身，道：“你以后不会再看见她了，好好在这里养身子，很快你就能出去了…到时候想去哪里…都由你…”
当靳黎煜说出这句话时，林荣允并未感受到有多么愉悦，就算能获得自由，但经历了这么多，他再也回不去了。
靳黎煜垂眸看到了他深陷的缩骨，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他一言不发，王鸢槿对他做的一切，都是在靳黎煜的默许之下，就算是变本加厉，他也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林荣允费劲全力侧过身，微蜷着身体，道：“靳黎煜，你知道吗？这几年过得就像小时候一样难熬，永远望不到尽头。”
“每次她一来，我身上就会多添上几处伤…她走后，把我锁在屋子里，让所有的人都离开院子…我身上的伤疼的厉害，血流了一地……”
“她知道我的出身…逼迫我给她唱戏…每天唱…天天唱…唱到她满意为止…我几乎天天晚上都能梦到我仍然被困在那高墙之中，过着连畜牲都不如的生活…”
靳黎煜打断他：“别说了，这都是从前的事，现在说有什么意义？”
林荣允听后笑了一声，带着无尽的无奈道：“对啊，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什么意义。同你讲这些本就没有意义…”
靳黎煜眉头微蹙：“随你怎么说。”
他起身套上衣裳，勒上腰带，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到他离开，林荣允感觉自己轻松了些，再不像之前那样恋恋不舍了。
几日后的深夜里，狂风夹带着白雪而下，本该寂静的夜晚被咆哮的风声覆盖。
温暖的房屋内，正熟睡的王鸢槿梦到一处庞大宅子，阴暗，破败，她站在门前伸出手想推开那扇铁制的大门，但刚一触碰到，她发下脚下从门缝中流出的鲜血，她被吓的连连后退，随着血液的不断的涌出，耳旁传来可怖的嘶吼，更像是惨叫，声音震耳欲聋，仿佛受着天大的冤屈。
她猛然惊醒，她被吓破了胆，出了一身的汗。过了许久她缓过神来，她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四处看看也不见靳黎煜的身影，她以为靳黎煜一直在书房，便准备去叫他来睡。
她下了床榻披上外衣，举着烛台，独自来到他的书房门口，刚推开房门，她便怔在原地。
屋内一片狼藉，桌子翻倒，书架倒下，书卷掉落一地，整个房间好像被暴风席卷了般混乱，靳黎煜跪在房屋中间，喘着粗气。
王鸢槿连忙上前查看，她跪在靳黎煜旁边，急忙又不失关切，问道：“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靳黎煜额头上青筋暴起，挂满了晶莹的汗珠，他抬起头，凭借着烛光，王鸢槿看到他左脸上布满了犹如某种特殊符号般的黑色印记，那暗紫色的瞳孔中映着橘黄色的光亮。
看到王鸢槿诧异的样子，靳黎煜突然惊醒，反应过来后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
“槿儿，你别怕，乖，你听我说，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告诉你哥！”
他仿佛着魔了一般，狠狠抓住她，声音颤抖，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王鸢槿看着他，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人却有些惊恐。
“他会杀了我的，不能跟他说，他会杀了我的…”
靳黎煜突然哭了，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他捧住王鸢槿的脸，但更像是“抓”，他紧盯着王鸢槿，问道：“槿儿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不是说你最爱我吗？你舍得看我去死吗？”
她不知道靳黎煜在说什么，下意识直摇头。
看到她的反应，靳黎煜又破涕为笑，他瞧见王鸢槿脸上恐惧的神情，他连忙减小了手上的力度，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弄疼你了吧？那…那你不会告诉他的…对吧？嗯？”
她试探性地点了点头，靳黎煜见状止住了眼泪，他一把抱住她，他像是对王鸢槿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的，但没别的办法了…没事，马上都会好的…等事情处理好了，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王鸢槿听着他小声低估着，僵在原地，她虽然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靳黎煜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但她又能感受到身边的充满了威胁令她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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