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利镜就出门了,离开前她听见莫正那间房里传出的剧烈咳嗽声,震得好像房梁都在摇晃。
莫泽沛说那是旱烟抽多了。真是奇怪,以前烟草满地长的时候,一天五六卷烟叶子都没事,如今遍地荒野抽不着烟,反倒开始犯病了。
莫念村很偏僻,利镜从黑天走到白天,太阳初生还在路上,等看见官道时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宽宽的管道上已经站满了许多人,年轻力壮的有,头发花白的也有,蹲着站着,数十双眼睛全都直直瞅着远方。
利镜年纪小,在加上饿得脑袋稀昏没力气跑,基本上没离开过家,接触到的外人也只有黄三和黄姐姐。
如今利镜才知道人在被逼上绝路时有多么可怕,那一双双眼睛宛如啃食尸体的野狗,冒着绿光。利镜和莫泽沛靠近时,齐齐偏过头,看他们的眼神充满憎恶与排斥。
又一个来抢食的,他们一定这样咬牙切齿地念叨。
利镜用力攥住莫泽沛的衣摆,“阿兄……”
莫泽沛摸了摸她的头,朝官道走。利镜用力拉出衣摆,他被扯地停住脚步,回过脑袋皱起眉,利镜连连摇头,“别去……阿兄……我怕……”
那群家伙和野兽差不多,说不准早就做出过易子而食的可怕事情来。吃过人的野兽必须死,因为会把人类当作可以使用的美味佳肴,人也同样,一旦吃过人,道德廉耻全都回不来了,变得扭曲,比恶鬼还要可怕。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别怕。”莫泽沛安慰道:“我一定会搞到食物的。”
“来了!商队来了!”
人群都雀跃起来,全然不见刚才的死气沉沉。放完望去,骆驼驮着包裹从地平线浮现,穿着粗麻布衣的人们骑在骆驼背上,驼铃声叮铃铃作响。
仔细看,他们肩上扛着黑黑粗粗的大木棒子。
他将衣摆从利镜手中扯出来,力道很轻,利镜空着肚子走了这么久了,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他朝人群奔去。
不等商队靠近,人群就一窝蜂的涌了上去包围住。他们手中捏着铜板高喊,“给点吃的吧!”
还有的手里空无一物,一句废话不多说,就往骆驼上爬,使劲拽包裹。
前者零星,后者占大多数。
几个人和利镜一样站在旁边摩拳擦掌,一只包裹不小心被人群踢出来,他们就如同恶狗见着骨头,连争抢都顾不着,冲上去狠狠叼住撕扯开。里面全是衣服,薄薄软软,又透又亮,像是丝绸。
“滚开!”
砰!
人群瞬间安静,往外退开几步。商队为首坐在骆驼上的大胡子男人表情凶悍,手中抓着的木棍顶端冒着黑烟,“一群刁民!全都滚开!”
利镜这才发现商人和货物周围的护卫闷扛着的不是棍子,而是火铳。
肯定是死人了,否则不会这么安分。从缝隙里她看见几具尸体躺在地上,鲜血还没流淌开就干燥的大地吸收。利镜心中一紧,焦急地探头找莫泽沛,幸好在人群外围看到了他高挑的身影。
“给点食物吧,咱们这儿闹饥荒了。”一道声音说,带着点商量的意味。
“是啊是啊……”
“青天大老爷,求求开恩,我一家老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附和声随之跟来,刚才凶神恶煞抢人东西的家伙们温顺地犹如小猫,全都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
首领根本不理会,一扯缰绳,比马还要高上几倍的骆驼缓慢前行。周围的那些家伙们看他要走,再次涌上去拦住不让他走,结果就是要么被火铳崩死,要么被骆驼踩在脚下,骨头碎裂开,撕心裂肺惨叫。
人越积越多,高大的骆驼也逐渐寸步难行,首领脸黑成了炭。他们将首领和骆驼当作刀山,拼命地往上爬,爬不上去就往下拽,首领的衣服被撕扯成破烂。就像一群虫子围着一颗糖粒子,首领怒吼滚开,火铳来不及用就被夺走……
突然,一个圆圆的东西抛弃,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利镜的脚边才停下。她弯腰一看,被沙土包裹脏兮兮的,但饿了这么久对一切和食物相关的东西都百分之百敏感。
——馒头!
利镜欣喜过往,捡起来就要往衣服里藏。
“拿出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大骂,利镜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强行掰开手抢走了馒头。
她狼狈跌坐在地,那人下手没轻没重,她的手皮都被挖破了,滋滋渗血。
老头拿到馒头没有丝毫的停留,完了老命地往嘴里塞。刚塞了一半就被旁边人揍了一拳,馒头夹杂着血掉在地上,立刻又被人捡起来啃食,没啃几口就再次被夺走。
一群成年人在眼前打的不可开交,尘土都被卷的满天飞。利镜年纪小个子也小,自知几斤几两,这种抢夺战还是躲远点好。左躲右躲,好不容易才从混乱中爬出来,期间背上还被踩了两脚。
她孤零零地站在荒漠里,近处的人们为了一块馒头打地不可开交,远方的商队趁机离开,只留下一道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
一种悲凉感从心底蔓延,也许是饥饿利镜觉得痛苦,脑袋也很混,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中。
撕打声回荡在耳侧,除了嘶吼和辱骂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变得安静至极,利镜抬起头,那一小块馒头终于在抢夺之下,一人一口被叨完了。原本激烈如同鬣狗般抢食的人们一瞬间变得温顺,行尸走肉般四下散开。
莫泽沛呢?
“阿兄?”利镜实在没力气了,说话声音都是虚的,喊了半天跟蚊子叫差不多。
荒漠上早就没有少人了,剩下的几个除了受了重伤走不动路,就是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企图在干裂的大地上找到一点被人遗忘的馒头碎屑。
利镜四处张望,喊了几声以后就哑了。几天没下雨,之前积攒的水早就没多少了,还得分一半给庄稼,因此只能从人身上节省。
从昨天到现在,利镜只喝了一口水,嗓子干哑无比,刚刚的那几声直接让喉咙裂开了,舌根尝到血腥味。她咳了一下,顿时撕心裂肺地疼,捂着脖子不敢咳了,硬生生把**压下去。
莫泽沛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哪哪都找不到……
他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
四处张望找莫泽沛没看脚下,利镜被一块突出的石头绊倒摔了个狗啃泥,嘴巴里全是恶心的土。她呸呸几声,想抹舌头,结果伸出手一看脏的要命。
她憋着满嘴的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爬不起来了,四肢酸软无力。
利镜趴在地上指喘气,嘴里的沙土被她咽了下去,随着吞咽的瞬间胃里再次波涛汹涌,怒斥着她欺骗感情。
好饿……快要死了……
太阳火辣辣的悬在高空,利镜被晒得浑身发烫,脑子昏的像一坨浆糊。起初她只想趴着休息一会,结果越趴越没力气动弹,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在意识消散前,搭在耳边的手腕亮了亮,一捆缠绕其上的红线凭空出现。
店主?
.
米汤的香醇渗入唇缝,利镜舔了舔嘴角,进食的**被勾引到极致。汤勺还没来得及凑近嘴边,她撑着身体坐起身,夺走面前的汤碗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
利镜头越仰越高,直到米汤全部一饮而尽,她才低下发酸的脖子,深深地喟叹一口气。
一只温热的手缓缓抚摸后背,利镜疲惫地看过去,店主撑着下巴,一如往常微微笑。
利镜擦了擦流淌到下巴的米汤,端着碗问:“还有吗?”
其实她还想问有没有饭和菜,最好有肉……如果有麦当当就更好了。来了几个月嘴巴素的不成样,一点荤腥都能乐上天。
店主接过碗,从小桌子上的锅里又盛了一碗给她,利镜低头一看,只有清晰可见的几粒米,其他全是水。失落是真的,她想吃大米饭,但米汤也米做的,能抵饱。利镜一句话不多说,继续咕噜噜往下咽。
“饿了这么久,如果吃太荤容易出事,得一点点来。”
那只温热的手从后背转向前腹,店主微微皱眉,不容置疑道:“行了。”
碗里的米汤刚喝一半就被夺走,利镜去抢,被单手攥住双腕强行压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碗米汤离开自己。
利镜急了,眼睛瞬间红了一圈,她将双手从店主手里挣脱出来,揪着他的衣袖哑着嗓子,“给我,还给我,不够……”
他高举瓷碗,“别吃太多,小心把胃给撑破了。放心,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让你挨饿。”
最后七个字起了作用。利镜紧盯着他的眼睛,确定里面不夹杂一丝谎言,这才不闹了,身体向前,脑门靠在他肩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店主转身扶着她的腰身和头放在垫高的枕头上,看她滚圆的肚子发笑,眼睛链条都随之晃动,笑了一会,嘴角逐渐拉平,“差点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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