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晚这次没有犹豫接不接电话,她瞄了眼游戏已经开了,便把手机静音翻过来盖在桌上。
她知道蒋慧玲打电话过来是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想跟她假惺惺地逢场作戏,索性晾一会儿,跳过“轻声细语”和“垂泪哭诉”,直接到嘶声力竭吵架的第三阶段还方便一点。
程舒晚把注意力全都放到对局上,可惜打没几十秒就悲催地发现。
己方有人挂机。
出师不利。
程舒晚这局游戏选择的是软辅,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十八分钟就被推平拆家遗憾落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关闭了录制软件,这才重新拿起手机来,页面上显示有一串未接来电。
十三个。
真牛逼……程舒晚腹诽一句,突然发现十三个未接来电并不全都来自蒋慧玲,还有另一个号码,宁松明。
她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蒋慧玲定然又找那缺心眼玩意儿哭诉了,念头还未落下,手机又打进来一个电话,正是宁松明。
程舒晚在看清名字的一瞬间就刷地挂断了。
就是和蒋慧玲再不对付,那也是他们家自己的事儿,她不希望中间掺杂一个她讨厌至极的人。
程舒晚点开蒋慧玲的未接来电,反手打了回去。电话响了几声接通,那头却一片沉默。
程舒晚先开口:“在。”
听筒里传来一声冷笑,“好大的脾气啊,程大小姐。”
程舒晚无视这句阴阳怪气,垂眸盯着键盘:“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的也不接,你弟的也不接……”
“妈。”程舒晚打断蒋慧玲的话,“我没有弟弟。”
蒋慧玲停顿片刻,“松明是自家人。”
“有话直说。”程舒晚懒得跟她掰扯。
“收拾东西下楼,我在楼下。”蒋慧玲的语气不容反驳。
空气仿佛暂停一瞬间。
程舒晚牵扯嘴角,不敢置信:“现在?你在楼下?”
蒋慧玲:“对。别让我说第三遍。”
程舒晚扶着额头,差点笑出声来。
她以为宁松明那个狗东西一声不吭出现在家楼下已经很诡异了,没想到蒋慧玲也是这样的行径。
甚至在打不通她电话的情况下,蒋慧玲也不会亲自去按一下门铃或者刷卡上楼敲门——她明明有门禁卡。
只要摁一下门铃就能知道她不在家。
宁可站在楼下一遍遍打她的电话,直到她接起来为止。
像是某种服从训练。
受够了。
“我不在家。”程舒晚忍不住带了火药味,“你过来不先说,我没事要做的?”
“你能有什么事?”蒋慧玲问,“又不上班,天天享受生活,还不能容许我来找你?整天不接电话也不回家,我专门请假过来找你,你还这个态度……”
程舒晚站起身关了游戏和剪辑软件,毫无耐心地扔下两个字:“等着。”
她关门下楼,今天前台值班的是裴哥,见状诶了她一声:“小程,不是刚来嘛?走啦?”
程舒晚摆了下手,什么都没说,跟个风暴眼一样浑身低气压地席卷出网咖。
裴哥“嘶”了声,疑惑地摇摇头。
程舒晚夹风带雪地回到红枫小区,没在十三栋楼下看见蒋慧玲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别的——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停在单元门跟前,恬不知耻地占着狭窄的车道。
是宁松明的车。
她一瞬间好像听见心口什么东西炸掉的声音。
这孙子给她打电话就算了,还敢再出现在这里。
换做平时程舒晚大老远看见宁松明肯定转身就走,但现在她正想找个人骂,于是寒着脸走向这位撞到枪口上的幸运选手。
她刚刚走近,驾驶位的车窗就早有准备似的降下,宁松明顶着那张装模作样的笑脸假惺惺地看她,“哟,你还挺难叫动。”
“关你什么事。”程舒晚冷冷道。
宁松明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神色中带着幸灾乐祸,“我只是传达大姨的话而已,不乐意听我说的话就听她自己说。”
他话音刚落,轿车后座的车窗也降了下来。
蒋慧玲坐在宁松明的车里,神色极淡地隔着车窗盯着她。
“程舒晚,你挺长本事。”蒋慧玲说道。
程舒晚攥着放在卫衣兜里的手,与突然出现的蒋慧玲对视,没有任何表情。
或者说,她震惊得摆不出任何表情,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荒谬。
她本来以为蒋慧玲是找不着她才故技重施,让宁松明过来堵她,原来不是。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跟宁松明一块儿来的。
蒋慧玲已经是退休的年纪,眉目之间仍能看出漂亮的韵味,挽着长发,五官又冷又淡,和程舒晚几分相似,只是嘴角总是往下撇着,看起来多几分严肃的刻薄。
她车门都没打开,冲程舒晚抬了抬下巴,“去楼上收拾行李。”
又是这样命令一般的口吻,甚至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过来,还非要那个她讨厌的表弟开车接送。
程舒晚没动,“要干什么?”
“回家。”蒋慧玲道,“明天一起去墓园。”
“我不跟你们去。”程舒晚拒绝,“你回去吧,让你这个司机也一起滚。”
“司机”宁松明挑了下眉头。
蒋慧玲拧着眉,“你怎么说你弟的?对家里人都这么刻薄,想让人说你是不忠不义的白眼狼?”
程舒晚“呵”了声移开目光,“再说一次,我没有弟弟。倒是儿子死了立刻认了个新的,这才是不忠不义吧。”
她讽刺的话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啪”地一声,脆响。
蒋慧玲胳膊伸出车窗,攥成了拳,一直冷静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我教你说这样的话了?”
程舒晚偏着头,轻轻舔了下嘴角,看来蒋慧玲还没有情绪失控,这记耳光是收着力道的,没那么疼。
但是打掉了她最后的礼貌和耐心。
“我再说一次,我不回去。”程舒晚回过头直直盯着蒋慧玲的目光,“你要是来做客,就跟我上去,我那儿有茶也有甜点可以招待你,要是叫我回去你们那个房子住,还是省省。”
她说罢后退两步往单元门的方向走——要不是不想被蒋慧玲跟着发现自己去网吧,她现在就该回去继续打游戏剪视频了。
但是只要她回802,蒋慧玲就不会上楼来。
“程舒晚!”蒋慧玲拉开车门下来,上前几步拽住她的胳膊。程舒晚偏头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蒋慧玲嘴角松动几番,语气软了下来,“晚晚,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和你爸?”
“呵。”程舒晚什么都没说。
蒋慧玲:“晚晚,你理解一下妈妈,对家里有什么不满我们都可以坐下来商量,都是一家人,何必……”
“可以啊。”程舒晚道,“上楼聊,走吗?”
提到去802,蒋慧玲的话头戛然而止,神情空白地看着程舒晚。
“看吧,妈。”程舒晚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你连程舒恒的死都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承认,还想跟我商量什么呢?”
蒋慧玲似乎还想挽尊,张口几次,却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眼眶红了。
“如果你真的在乎,尊重我。”程舒晚慢慢道,“就不该带着宁松明站在我面前。”
“……”
“你的确没教我说难听的话,但是四年前,我听过难听千百倍的恶语相对,到现在那些痕迹都还留在网络上,你真的去看过吗?知道当时我是被怎么骂的吗?”
“晚晚,那些都不是松明故意……再说都这么久了……”
程舒晚打断她:“如果说谁最没有资格让我原谅当初的事情,就是你和爸。”
蒋慧玲站在原地,睁着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程舒晚。
片刻后,她爆发出一声尖细的哭泣。
“儿子没了,女儿也恨我!”她喊道,“我起早贪黑兢兢业业三十年做牛做马,我图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回车上去哭。”程舒晚把蒋慧玲的手扯开,“这里隔音不好,你再在这儿多喊一句,明天所有邻居都知道你做妈有多失败。”
这话对面子大过天的蒋慧玲来说很有用,她真的没再大喊大叫,只抹着泪,伸手指着程舒晚,咬牙切齿挤出一句:“白眼狼,白眼狼!我就不该生你!”
程舒晚双手插在卫衣兜里,不痛不痒地笑了下。
就说吧,还得戳到痛处才会撕掉面具露出真面目。
宁松明见状下车过来扶蒋慧玲,似乎还劝了什么,蒋慧玲是不是在跟他哭诉她这个女儿有多不仁不义,程舒晚都不清楚了。
她已经转身刷门禁,进了单元门。
电梯上行。
打开802的门,手机振动起来,程舒晚拿起来一看是宁松明,非常干脆地划掉,但很快又收到他的微信消息。程舒晚没去看他发了什么,删除拉黑一气呵成,顺便把手机关机,扔到茶几上,随后一头栽进沙发里。
一片沉寂之中,她深深吸了口气。
所有强硬的情绪在肾上腺素褪去之后逐渐回落,像是大学时体测长跑,拼死拼活终于踩着及格线冲过终点之后,一边如释重负地喘气回复体力,一边绝望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仰卧起坐没考。
从心底里一点一点滋生出浓重的无力感和迷茫,瘟疫般瞬间感染身心。
程舒晚就这么瘫在在沙发上不想动,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她抬眸看向门口。
自从搬到这里,这颗门铃就响过几次,分别是关星玥,关时,以及燃气检查人员。程舒晚不相信蒋慧玲或者宁松明会上来敲门,所以下意识的,脑子里闪过关时站在门外的场景。
哈哈。
怎么可能呢。
门铃又响了一次,程舒晚把自己从沙发上拎起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对外看了看。
门外是个低着头看手机的青年,一头细碎的黑色短发挡住前额,但他穿着件浅色的冲锋衣,程舒晚对这件衣服印象深刻。
是她刚刚搬来那天,关时身上穿的那件。
她的手几不可闻地颤抖一下。
关时,真的出现在门口了。
就在他抬手要按下第三次门铃的时候,程舒晚拉开了门,“怎么了?”
她目光下移,发现关时手机上是微信的聊天界面,对面的头像是……她。
看见程舒晚开门,关时上下打量她一番,确认她活蹦乱跳之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扯开熟悉的笑来:“还以为你出什么状况了,消息不回,手机也关机。”
所以他看手机,是在等她的消息?
“我能出什么事。”程舒晚盯着他的笑有些动容,不由偏开目光,嘴硬地小声嘀咕,“没回消息至于来敲门么。”
“我刚健身房回来,看见上回那辆车在楼下。”关时道,“我有点担心,会对你做什么。”
“……操心那么多。”程舒晚后退两步,“你要进来喝杯茶吗?”
程舒晚难得主动发出邀请,关时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他脱了鞋放在门口,将肩上的背包放在进门的玄关,这才穿拖鞋进客厅。程舒晚弯腰从茶几底下取出茶叶,拿着热水壶去厨房接水。
再回来时,关时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上往下望。
程舒晚滴地按下烧水键,“在看什么?”
关时收回目光,“他们还没走。”
程舒晚垂眸,轻轻“哦”了声,“你是不是想问什么。”
关时看她,“车里的……”
程舒晚:“我妈。还有我表弟。”
关时没说话。
客厅里只有烧水的声音。
“用不用帮忙。”关时突然道,“我有办法让他们离开。”
程舒晚意外地抬起头望着关时。
他背对着窗户,手肘撑在窗沿,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眼睛却很平静,这幅样子让程舒晚想起昨晚苏新胜所说的那些事情。
“不用了。”她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关时,现在这样很好。
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肯定不容易,没有必要因为她,因为她的家事,重新陷进乱七八糟的泥潭当中。
“好。”关时回答,“那我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程舒晚把烧开的水壶拿开,泡了两杯茶。
关时:“四年前你被造谣退网,始作俑者就是那个男的,你表弟吗?”
程舒晚手上动作一顿,半晌后,慢慢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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