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黎明总是来得迟缓。
到边关城内,青梧立刻投入工作。她指挥士兵们搬运木材、铁器,日夜不停地组装各种奇特的装置。焰离站在校场边缘,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在寒风中忙碌,心中莫名烦躁。
"将军似乎很在意那位姑娘?"老军医递来热酒。
焰离接过酒囊一饮而尽:"我只在意她的机关是否真能御敌。"
青梧站在城楼高处,寒风吹得她素色衣袍猎猎作响。她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牛皮图纸,指尖在复杂的机括纹路上轻轻摩挲,眉头微蹙。
"这里,再加一个转轴。"她指向城墙某处凹槽,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几个士兵立刻抬来沉重的铁制构件,叮叮当当地组装起来。
风焰离抱臂站在校场边缘,冷眼旁观。她看见青梧蹲下身,亲自调整某个齿轮的角度,纤细的手指沾满机油和铁锈。那双手本该执笔抚琴,如今却在摆弄这些粗粝的杀器。
"青姑娘,这个'木鸢'真的能飞起来?"一个年轻士兵挠头问道。
青梧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拨动某个机关。随着"咔嗒"一声脆响,木制骨架突然舒展,两翼张开足有三丈宽,在晨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不是飞,"她终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是坠。"
风焰离眯起眼睛。她看见青梧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壶,小心地挂在木鸢腹部。那铜壶不过拳头大小,却让周围士兵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
"火油?"风焰离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
青梧似乎早料到她的出现,唇角微扬:"掺了硫磺和硝石。"她手指轻点铜壶侧面的机关,"落地时会炸开,覆盖方圆十丈。"
风焰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捏就碎,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你知道欺骗我的后果。"
青梧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将军不妨亲自试试。"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周围的士兵屏息凝神,仿佛连风都静止了。
最终,风焰离松开了手。
"演示。"她冷冷道。
……
第三日寅时,敌军的号角撕裂了夜空。
风焰离披甲登城时,看见青梧早已立在箭垛旁。那袭素袍被晨露浸得半透,勾勒出单薄的身形,却挺得笔直。
"来了。"青梧指向远处。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铁甲反射着冷光,马蹄声震得城墙微微颤动。
风焰离握紧长枪,却听见身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她回头,看见城墙上的机关弩正在自动调整角度,精铁打造的箭矢在槽中列队,寒光凛冽。
"别急。"青梧按住她的手臂,"等他们进入雷区。"
当先锋骑兵冲入城前三里处时,青梧突然挥动一面红色小旗。
地动山摇。
埋设在沙地中的火罐接连爆炸,烈焰腾空而起,将数十骑兵吞没。受惊的战马四处奔逃,反而冲乱了后方阵型。侥幸冲过火场的敌兵,又被突然弹起的铁蒺藜刺穿马腹。
风焰离瞳孔微缩。她看见一架木鸢从城头滑翔而下,精准地坠入敌军中阵。铜壶炸开的瞬间,粘稠的火油泼洒而出,将数十人化作人形火把。
"放弩。"青梧轻声道。
机括声如暴雨骤响。百支铁箭呼啸而出,每一支都精准地穿过盾牌缝隙,将敌军钉死在沙地上。
风焰离从未见过这样的屠杀——精准、高效、近乎冷酷。没有呐喊,没有冲锋,只有冰冷的机械运转声和敌人绝望的哀嚎。
她转头看向青梧。晨光中,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静立如雕塑,眼中倒映着远处的火光,平静得令人心悸。
战斗在午时前结束。
风焰离巡视战场时,发现每个机关都布置得恰到好处——火罐埋在骑兵必经之路,铁蒺藜分布在步兵冲锋区域,就连木鸢的落点都计算得分毫不差。
"将军满意吗?"
青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风焰离转身,却看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你——"
话音未落,青梧已向前栽倒。风焰离下意识伸手,将那具单薄的身体接入怀中。入手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只有一副空荡荡的骨架。
"三日不眠,"老军医把脉后摇头,"气血两亏,加上心神损耗..."
风焰离盯着榻上昏迷的女子。青梧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像雪地里落了一瓣红梅。
她突然想起抱她回营时的触感。那具身体明明冰冷如玉石,却有种奇异的温暖从骨子里透出来,连厚重的铠甲都阻隔不了。
"用我的参汤。"风焰离解下腰间锦囊,倒出仅剩的三片老参,"别让她死了。"
老军医瞪大眼睛:"这可是漠北贡品,您存了两年——"
"执行命令。"
当风焰离转身欲走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腕甲。
青梧不知何时醒了,眼睛亮得惊人:"将军...机关还有改进空间..."
风焰离反手握住那只手,触感如握着一块寒玉:"闭嘴,养伤。"
"可是城墙西侧的防御..."
"我说,"风焰离俯身,呼吸几乎喷在青梧脸上,"闭、嘴。"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青梧的指尖在杯沿顿了顿。茶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却掩不住眼尾那抹因高烧泛起的薄红。风焰离盯着那截露在绷带外的手腕——前日搬运铁器时磨出的血痕已经结痂,像雪地里蜿蜒的暗红溪流。
"西城墙的护城河引流装置..."青梧突然呛咳起来,茶水溅在焰离的玄铁护腕上,滚出几道蜿蜒的水痕。
焰离一把夺过茶杯。碰撞间两人指甲相击,发出清脆的"咔"声。
"你当本将是摆设?"她单膝压上榻沿,阴影完全笼罩住青梧,"那些破铜烂铁比你的命还重要?"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副将掀帘而入:"报!敌军派使者送来战书——"声音戛然而止。风焰离回头时,看见副将盯着自己按在青梧肩头的手,喉结剧烈滚动。
"滚出去。"焰离慢条斯理地直起身,"让使者等着。"
当帐帘重新落下,青梧忽然抓住她的披风。这个动作让焰离浑身肌肉绷紧——太近了,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扭曲的倒影。
"护城河必须今日申时前完工。"青梧的呼吸喷在她颈间,带着参汤苦涩的药香,"否则下次夜袭..."
风焰离猛地掐住她下巴。掌下的皮肤滚烫柔软,像捏着一块将化的暖玉。她盯着青梧淡色的唇瓣开合,突然想起漠北传说中蛊惑旅人的雪妖。
"听着。"拇指重重碾过对方下唇,"你要敢死,我就把那些机关全拆了当柴烧。"
青梧忽然笑了。这个笑容让她整张脸突然鲜活起来,像冰层下猝不及防游过的鱼。
"将军舍不得。"她轻轻掰开焰离的手指,"每架弩机造价三十两白银呢。"
帐外传来兵器落地的哐当声。风焰离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有多暧昧——整个人几乎压在青梧身上,腿甲卡在对方膝间。她触电般弹起身,铠甲碰撞声惊飞了帐顶栖息的寒鸦。
"申时。"风焰离甩帘而出时,听见自己声音哑得可怕,"晚一刻钟,军法处置。"
……
暮色染红城墙时,青梧拖着发热的身体完成最后调试。当她拨动机关,浑浊的护城河水突然开始流动,水车带动齿轮发出沉闷的轰鸣。士兵们的欢呼声中,她踉跄着扶住墙砖,视线模糊成一片。
落入熟悉的怀抱时,青梧闻到了铁锈与松脂混杂的气息。风焰离的臂甲硌得她肋骨生疼,可胸腔里某个地方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真是..."将军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麻烦精。"
青梧昏沉间抓住对方束甲的皮带。指尖触到一道陈年箭疤,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想起那些被自己改造过的机关齿轮。原来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女人,也会留下这样的伤痕。
夜风卷着雪粒灌入城楼。焰离突然解开披风裹住她,动作粗鲁却小心地避开了所有伤处。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青梧听见心跳声如擂鼓——却分不清究竟来自谁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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