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他便换好了衣服，华君见他的新装扮几乎是眼前一亮，新衣服的腰身勒得极紧，走动时摇曳生姿，配上一张无情无欲的脸，越发让人心痒。
兰琢觉得别扭，华君却不许他换回去，还趁其不备在他头上簪了朵花。
兰琢心累，问道：“难不成这宴席必须得盛装打扮才能落座？天界谁有这般大的面子，难不成是……”
他想起那块通天碑。
华君点头：“正是。”
“不过不止如此，这是百年来，神仙榜前三位头回聚在一起。”
兰琢问：“他们很忙吗？”
华君欲言又止。
“不全是，因为……其中两位之间有过节，避而不见对方很久了。”
兰琢点头了然：死对头，不对付。
不过这与自己无关。
流云深处，端坐着近百名各路神仙。兰琢本想悄无声息在角落入座，然而每个座位都是安排好的，兰琢找了半天，顺着华君的指引才看到自己的位子在……最前面。
——就在玄轻战神的旁边。
兰琢硬着头皮靠近。
玄轻没有回头，就已经端起酒壶为他斟酒了。
“小兰琢你来晚了。”
“抱歉。”兰琢规规矩矩道歉。
玄轻放下酒，这才看到兰琢今日装扮，轻笑道：“怪不得来晚了，原来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兰琢听他语带调笑，他本就浑身不自在，此时脸上不由得升温。
“很奇怪吗？”
“不，很美。”
兰琢越发不好意思。
一道声音忽然在他身前响起：“在聊些什么？说出来与我们一起高兴一下。兰琢……天上的生活可还习惯？”
兰琢看不清前面何人在说话。
但这道声音十分威严，兰琢猜测此人应该就是排名第一的天命了。
兰琢看了眼玄轻，后者抬手示意。
兰琢只能自己回话：“神仙逍遥，并非虚闻。”
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宴席，在兰琢开口的那一刻忽然鸦雀无声，兰琢感觉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云雾中走出，他神色淡漠，语气更是冰冷。
“好一个神仙逍遥，你还真是乐得轻松？”
原本兰琢还在猜测究竟是谁与玄轻有过节，这话一出，水落石出。
那不耐烦和刻薄的感觉，饶是无情道的兰琢也能清晰觉察。
他临时被人捉来，原本就一无所知，见对方这般充满敌意，他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与玄轻战神齐名的神君，他没有什么理由为难自己这个飞升不久的小仙。
兰琢忽然想起，难不成是净尘看不惯别人与玄轻交好？
兰琢看了眼周围神仙，大家把头垂都得很低，似乎是生怕被拉入纷争。
兰琢又看了眼玄轻，玄轻捏酒杯的手攥得很紧。
“净尘神君，我敬你一杯？”
在凡间时，无论多大的过节，只要有人提一杯，再大的怒火都不好继续发作了。
兰琢觉得此招堪比杀手锏，但他自己没用过。
净尘也不理会兰琢敬的这杯酒，兀自让他把手举着。
还是玄轻拽了兰琢一把，让他坐了回来。
“白净尘你摆这么大架子做什么，小心把兰琢吓坏了。”玄轻把兰琢手里的酒杯抢过，一饮而尽。
“你们关系倒是亲近。”净尘看着玄轻手里那杯酒。
这话没什么起伏，但兰琢仍从中听出了怒气。
兰琢惹不起躲得起。
他们二人的矛盾本就与自己无关。于是兰琢悄悄移了移，又移了移。
玄轻却将偷偷移远的兰琢一把捞了回来，两人挨得更近了。
“那是自然，我与兰琢可谓是一见如故、相见甚欢。”
“荒唐。”
兰琢挤出一抹笑。
眼见着剑拔弩张，华君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兰琢，净尘是统领凡间诸事的神君，你有事可以多向他请教，他法术高超、武艺高强，对凡间事也是精通，在飞升前，你们或许有些交集呢。”
兰琢没有什么想向他请教的。
此人眼高于顶，又心怀不善，兰琢一向对这种人敬而远之。
然而最前方的“天命”威严开口。
——“兰琢，机会难得，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兰琢沉吟片刻。
难得天界共聚一堂，的确是他解疑释惑的好时机。
兰琢觉得落在自己背后的目光又沉密了，他问道：“我的确有一件事想知道，今日便斗胆问了。
请问各位神君，我飞升已近一月，却仍旧未被安排任何差事，做一闲散仙人固然快活，但并非我飞升前所愿。因此，兰琢想请问……”
兰琢话没说完，玄轻噗嗤一声笑了。
华君特意捏诀传到兰琢耳边私语：“怎么问这个呀！”
兰琢不解。
那还能问什么？
“自然是与净尘有关的事！”
兰琢了然，自己在别人的宴席上喧宾夺主，的确会惹得主人不快。
但他转念一想，净尘本就看不惯自己，那惹便惹了吧。
天命话语带笑：“那正好，你以后便跟着净尘做事吧。”
兰琢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他与净尘的视线撞到一起，后者的表情比自己更难看，兰琢一下子又舒服多了。
“既然是以武飞升，那便展示一下有多少本事吧，我可不要废物拖累我。”
一说剑，兰琢就精神了。
他新得本命剑后于剑招上又颇有心得，这几日连连参透剑意，原先那招涅槃更是完善了。
他还给自己的新剑取了名字，叫天上仙，只是现在不在身边。
兰琢从座位上翻起，他没有带佩剑，因此在桌上的花瓶里摘了一根花枝，他在云雾之中舞剑，粉色的桃枝摇曳，好看得惊心动魄。
一剑起，桃花灼灼。
一剑落，落英缤纷。
兰琢并没有其他杂念。
收招后见一片寂静，心里这才后知后觉地忐忑起来。
等待玄轻抚掌，很快其余神仙也跟着赞叹起来。
“好看！兰仙君实在是美呀！”
净尘的神色却岿然不动。
他缓缓摇头。
“花拳绣腿、不进反退，就这样还想跟着我，未免不太够格。”
兰琢闻言，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最见不得别人诋毁自己的剑，若说原先只是净尘单方面对兰琢有敌意。
那么在这句话落入兰琢耳朵的那一刻，净尘也被归入到了“需要被打服的仇敌”行列。
玄轻轻笑：“净尘神君眼高于顶看不上的话，不如让兰琢来我殿中。不过，神君只需知道，时间不多了。”
净尘反唇相讥：“玄轻战神何时也这般柔情似水了，你有那功夫，不如先把魔界那一亩三分地的事给料理好。”
最后还是天命一锤定音。
“都别争了，兰琢你日后便跟着净尘。”
兰琢悬着的心彻底跌落谷底。
——
宴席散尽，兰琢并不高兴。
华君一边走一边与兰琢闲聊。
“你为何要在宴席上讨要差事呀！你生活不快活吗？”
兰琢道：“无所事事，那有什么好高兴的？”
华君幸灾乐祸：“那你现在高兴了？”
兰琢抿唇不言。
华君道：“其实……算了。”
兰琢见他神色有异，追问道：“你想说什么？”
华君吞吞吐吐：“其实大部分神仙飞升之时便已有职位。这都是……机缘所定。”
“什么意思？”
“正如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长处，每个神仙飞升都有自己的用处。就比如药仙云锦飞升之时便是种出了一味灵药，补全了仙丹最后一个配方，飞升后便立即去管草木生长、研究灵丹妙药。”
华君又道：“再如你最崇敬的玄轻战神，他三次入魔又三次击败心魔，最后在魔界大战中突破自身禁锢飞升成仙，他飞升后也一直掌管最令人头疼的魔界诸事，与净尘神君一向是势均力敌。”
“那我的飞升机缘是什么？”兰琢陷入思索。
华君那张没有任何纹路的连盯着兰琢看，后者感觉自己脑袋也雾蒙蒙的。
“你不知道吗？你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旁人又如何知晓呢？”
兰琢还真不知道。
他好像是很理所当然地把飞升成为自己的毕生追求。
自他牙牙学语之时，他爹娘便对他寄予了这个厚望，而后被师父收入门下，那道心更是没有一天动摇过。
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成仙。
就连飞升……都是修为满了之后，师父为他推算好了雷劫的时间。
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华君嫣然一笑。
“也有小部分神仙飞升后被指定职务的，别想太多。”
兰琢点点头，接着操心眼前事。
净尘神君的事兰琢所知不多。
在凡间时，净尘信徒狂热者为他修宫殿积功德，香火绵延千里不绝；也有恨他的，将他视作洪水猛兽。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亘古不变的道理。
因此兰琢决定对净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说不定他只是个不太会说话的好神仙……
……好个屁。
兰琢看着面前将自己视作空气的新上级，狠狠咬了咬牙。
兰琢到他殿内三个时辰，也扎了三个时辰的马步。
美其名曰，锻练基本功。
兰琢出了一脑门的汗，净尘只是施施然处理他神殿案上的事务。
净尘问：“如何，累了吗？”
兰琢猛的摇头：“不累。”
净尘翻到下一页，笑得轻慢。
“那就好。你先帮我烧壶茶，再帮我把后院的杂草拔了吧。”
兰琢慢悠悠把腿收了回来，两只腿如灌了铅一样。但他咬着牙不肯表露半分：“行。”
就这样，兰琢在净尘殿内打了三天的杂，让原本负责这些闲杂事物的小仙童都无事可做了。
终于，兰琢在被指挥着“去把屋顶的每块砖瓦都擦一遍”后，彻底忍不住了。
“神君，我想，我飞升，不是为了做这些事吧。”
净尘眼皮都不抬。
“这些事怎么了，这些事不重要吗？”
兰琢压着脾气：“这些事是小事。”
“哦？那你觉得什么是大事。”
兰琢明知净尘是为了故意激怒自己，但仍旧控制不住了。
“起码不是处理神君自己的私事。”
净尘笑得玩味，他看着兰琢因为生气颤抖的指尖、一双氲起薄雾的眼眸，一字一句：
“何为私、何为公，是我说了算。”
在这样光明灿烂的大殿内，连一粒微尘都无处遁形的地方，兰琢却听到了这般厚颜无耻的话语。
兰琢终于忍不住。
“你究竟算哪门子的神仙！每天闭门不出折磨下属！玄轻战神与你不同，他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你却还记恨他，甚至还要迁怒于我。实在是、实在是……”
净尘慢慢收起笑。
“实在是什么？”
兰琢不会吵架，更没有骂过人。
他所有恶毒的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后，都显得太过无力。
在理智占据上风之前，兰琢丢了三个字出去。
“讨人厌。”
他一口气断开，显得后面三字绵软无力，不像是骂人，反倒像是在撒娇。
而能让这么一个无情道修破防，净尘神君也确实很有本事。
净尘细细品味了这三个字，问道：“我讨人厌，难道你就真喜欢陆玄轻？”
兰琢觉得他这话问得冒犯，并不打算回答。
但落在旁人眼里，这突然的沉默更像是默认。
净尘摇头：“你以为他多厉害？你只是不知道他现在焦头烂额些什么。”
兰琢不理。
净尘悠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全是失望。
“当年让你修无情道，是让你摒弃俗念，你真的做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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