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盛，洋洋洒洒照进学校教学楼群。
简临看到自己站在高二教学楼后，刚好脚踩进楼角拓下的阴影中，微凉的细风吹起他身上的短袖校服，衣料翻飞。
四下无人，入耳心跳怦怦。
这节课是体育课，简临提前请过假躲在这里。
手指揉搓着脸颊边的卷发，反复将掉在脸前的卷发拾到脑后，简临听见心跳同频的呼吸声粗重快速。
他在紧张。
意识到这件事的简临已经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下课铃响，有道女生身影由远及近。
简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仓促的心跳瞬间加速。
他认出这几个人是下午才见过的人。
简临想逃。
又不得不睁着眼皮看到自己的身体一把从墙角窜出去，不算有力的手掌圈住什么，头也不回带着就往小树林跑。
哎——？
简临疑惑，所以他拽的是徐晚夏吗。
气喘吁吁立在教学楼不远处的小树林中，风从衣领下过，简临转头。
梦中那个简临心跳如雷贯耳，清醒的简临却在心底瞪大眼睛。
明明看见是徐晚夏的——
高挑男生站在他身前，微微歪头疑惑看向他，顺直带点蓬松的黑发斜搭在额头。
等等——等等——人错了
简临感受到胸膛猛地下沉，深呼吸后，颤抖的声音挤出嗓子眼。
“我、我喜欢你，请、请和我谈恋爱吧！”
以为自己喊出声实则音量刚好只够被面前人听到。
微凉的风吹不散他身上席卷而来的燥意。
卷毛下是不敢睁开的双眼。
四方格子窗透进的月光中，坐起一道男生的身影，他弯着腰脸埋在掌心，亮银色的月辉中只留下红透了的耳朵。
“我去上学了。”
一如既往没有得到回应，简临瞄了眼厨房中还在收拾的姑姑，又带过沙发上等着吃饭的姑父，和不小心对上他双眼的表弟略微点头，踩着鞋子踏出家门。
在家门口蹲下，手指勾起踩在脚底的鞋帮，简临不太适应地用另一只手揉乱头顶的卷发。
楼下遛狗的阿姨正好出门，她侧身让过简临，“小临终于剪头发了？”
笑眯眯递出来一个水煮蛋，“拿着。”
简临错身踏下楼梯，忙摆手。
“谢谢阿姨，留给土豆吧。”
听到自己名字的法斗鼻中喷出一口气。
“汪——”
冲着跑不见影的人叫了一声。
“哎呀真是的，每次给点东西都像要他命似的，小腿跑得飞快。”
“回来吧，土豆。”
才踏出门的女人拽紧手中的绳子，把一只脚踩在下级台阶的法斗牵回房间。
路边的玻璃倒映出头顶新鲜出炉的短发。
简临捂着失去保护的双耳，想起昨晚被人拽着带进理发店。
“剪个头。”
校草一把把他按在理发店椅子上。
简临当时就火烧屁股似的，坐不住。
“我、我自己回去剪。”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校草想让自己剪头，但坐在正儿八经的理发店中剪头，要钱。
简临脸上一点表情都藏不住。
“我付——付款消费送的次数。”
如坐针毡的屁股慢慢压实。
水汪汪的桃花眼看过来，镶在瘦瘦的脸颊上好似两颗散着柔光的黑珍珠。
周叙野一扬下巴，拉长的脖颈上喉结明晰，开口毫不留情，“你剪？”
“怪不得你的头发狗啃似的，要不是脸好看……”
后面说了什么简临没有听清。
脸好看，周叙野说他脸好看。
脆生生的眼神投向镜子中看过百遍千遍的瘦削脸颊，失去头发保护层的脸颊染上淡粉色。
周叙野真的觉得自己好看吗？
走在路上的简临还是不敢相信这句话。
“小卷——”
条件反射望去，和车窗后的周叙野对上视线。
“上来。”
门从里侧被推开。
布做的书包上留着几次缝合的针脚，简临屁股只坐半个，和周叙野打过招呼又和前座开车的司机问好。
他拽住书包顶端，把怀里的包往座位下放。
一只手按在他书包上，他手里的书包被周叙野一把扯过去。
和另一个精致的黑色皮革书包摆在周叙野另一侧。
“有、有点脏。”
简临嗫嚅，不好意思说平时在家里书包都挤在书桌边的地上。
他抬眼又看了眼周叙野发亮的书包，感受着身下比床垫还要舒服的座椅，又开始如坐针毡。
他，和他的包，就不该上这辆车。
“屁股痒？”周叙野眼神甩过来，视线逐渐下移，落在他不停挪动的屁股上。
“——没、没有。”
简临立马僵住，不敢再动。
涨红的脸色在清爽的短发下暴露无遗。
周叙野收回眼神，嘴角上扬。
快到校门口，周叙野忽然又转过头。
“明天周六，要约会吗，小卷？”
简临摇头。
“我、我有事。”
其实是兼职，但他不敢讲，毕竟未成年不能随便兼职。
沁着水的眼珠抬起来，又飞快收回去。
周叙野点头，接着问：“周天？”
简临声音更低，“周天也有事。”
也是兼职。
他也就周末能抽出大量时间赚钱了。
他瞥见周叙野眉间一闪而过的褶皱，受惊似的低下头。
都怪脑子里的天音，他、他才不是一个合格的恋爱对象。
简临抿唇抿唇拼命抿唇。
“那今晚？”
周叙野的声音听起来是最后让步。
简临等了会儿，才攥进膝盖上的手中，怯生生道：“今晚也——”
“也有事？”
周叙野这下是真皱起眉头了，他评估着视线里的人。
剧情里关于这位配角的信息太少，正如没有写道他出众的外貌，也没有写过这位男配角平时都在干什么。
到底是真这么忙，还是不想和自己约会。
逗小男配很有意思，但被小男配始终拒绝，就没意思了。
再开口时，周叙野嗓音冷了点：“什么事，我能和你一起吗，男朋友？”
“很没意思的……”
简临揪紧手指，喃喃道。
周叙野却不等他反悔，拍板道：“我今晚去找你。”
“哦、哦好。”
带着晃着要和周叙野一起见面的脑子，简临到站推开车门就想往下走。
“等等，小卷。”
手中塞进来几个冒着热气的袋子。
“早餐。”跟在他身后下来的人手里提着同款袋子。
饭香直冲鼻腔，简临可耻地动摇一瞬，把袋子往回推，“这、这怎么行，我不饿，我吃、吃过饭——”
两声轻响打断他的话。
简临摸上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张着嘴说不出话。
“好吧，你吃过饭你不饿，但它还饿还要吃，所以，拿走去吃吧，小猪。”
简临恍惚中似乎听到头侧一声浅浅气音，像是轻笑。
不再挣扎，小猪提着饭回去了。
周叙野满意地把手里的饭随手扔进教室进门处的垃圾桶。
“这么浪费？”
坐在后排的同学看见他的动作。
“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周叙野摆手。
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还带早饭，真奇怪……
同学嘀咕着看向校草立体的脸，手指摸上自己的脸颊，莫不是不吃早饭有什么美颜功效。
不吃早饭有没有什么美颜功效不知道，但一定有饿肚子功效。
直到坐回自己的位置，简临脸上的羞赧还未完全褪去。
一包温豆奶、两个包子、一个水煮蛋，简临很久没在早上拥有这么多食物了。
往常也就是一根油条压压肚子，能撑到中午就行。
今天之所以没买，完全是因为坐车没有机会买。
他早晨没吃饭，根本吃得不多。
简临一口咬住包子，忿忿吸了口甜丝丝的豆奶。
怎么能叫自己小猪。
简临不满。
“简临，你昨天跟校草到底怎么回事——你剪头了？”
满脸兴奋的同桌才刚坐下，掏出个面包放到简临桌上，又问起简临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
“昨天没事就剪了……校草就是问路。”
简临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垂下眼帘，将桌边的面包推回去。
“拿着吧，我妈给你的。我看校草和你讲话，还以为你能搭上他的关系，让他能帮帮你呢。”
同桌脸上的兴趣立马削减三分，他又继续道：“你这头早该剪了，现在这样把眼睛鼻梁都露出来，多好看。”
辛谷的话传到简临耳朵里，他没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咀嚼嘴里的鸡蛋。
“没什么关系。”
早自习开始，简临忽然小声说道。
虚假的情侣关系总会断掉的。
“啊？”
忙着埋头找书的辛谷没听到。
只得到简临以摇头作为回复。
“天哪，简临？”
这是走廊里第三个惊讶的表情。
简临点头。
“你剪头发真是宛如回炉重造。”女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多好看的五官啊，下次一定完完整整露出来。”
“好。”抿唇笑着轻轻应下，简临终于走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再出来时，简临瞄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和原来相比，短掉的头发露出了眼睛和一半的眉毛，只是这样，就让他今天收到这么多问候。
真奇怪。
简临有些不太习惯。
“怎么样，还是专业剪头好看吧？”背后忽然贴过来一具比他高的身体。
简临被吓得像受惊的兔子，腿一踩地，就往前蹦，被腰间手臂捞回来。
后背贴着胸膛，比原先更近的距离，浅浅的呼吸声落在他耳边，好像这个人将他整个人包围。
镜子中的眼睛和他对视。
“周、周同学——叙野。”
简临在对方盯住自己不放的目光中改口。
“嗯。”
清冷的嗓音落在他耳边。
胸膛的震动清晰地落在后背。
简临又开始羞了，“你、你能先放开我吗？”
“小卷，你是我男朋友，我做的这些事很正常，反倒是你，需要早早习惯。”
周叙野的声音冷静。
曾经在礼堂中通过扩音器听到的声音现在就响在耳畔。
“小卷，你的耳朵，本来就这么容易红吗？”
周叙野的手指捏上泛红的耳垂，软乎乎的手感让他想到软烂黏腻的年糕。
这是简临身上为数不多有肉的地方。
要是脸上也有肉，圆嘟嘟地捏起来得多么舒服——
周叙野想到一个过去没怀疑过的问题，“小卷，你这么瘦，只是不喜欢吃饭吗？”
他以为简临不喜欢吃饭，才想着早晨帮忙带点能让对方多吃点。
不喜欢吃饭。
简临原本燥羞羞的内心仿佛被剥开扔在地上，他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讲。
他们上着同一所学校，周叙野应该想不到他是吃不饱饭的。
虽然他们上着同一所学校，但这完全是由于学校按地区招生，他才有机会进到现在的学校。
监护人是姑姑姑父，他们又按照他父母留下的约定按期缴纳学费，简临没办法申请贫困生补助。
拿到手的生活费少得可怜。
这样的情况下，他是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的。
毕竟，吃不饱饭的人吃什么都是香的。
简临垂下眼帘，摇摇头。
锢紧的手臂用力，将人从地上拦腰颠起，简临双脚离地的瞬间，周叙野皱眉：“那你有点太瘦了。”
他看得出来简临的家庭条件不好，但没想到这么不好。
剧情中只说过小男配父母早亡，寄住在亲戚家，再没怎么提过有关小男配的背景。
被人欺负了吗？
周叙野眼神向下，落在怀中人颈后凸出的脊柱骨上。
“你怎么眼睛红了？”踩着铃走进教室，刚坐稳翻开书，扒拉他手臂的辛谷探头过来气声道，一边说一边余光扫着讲台上低头的老师。
“洗了个脸。”简临同样气声回道。
他不太想让辛谷担心，毕竟辛谷就是辛阿姨的监视器。
简临头晕感冒家长会，样样不落被对方报告给辛阿姨。
要是知道自己不小心谈了个男朋友，辛阿姨又要担心了。
要分手——
简临早就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结局，却总在害怕在人际关系中说出拒绝。
但越接触，他越觉得自己和校草是两路人。
会不会校草也这么觉得，简临收拾书本的手一顿。
觉得他简临就是个穷孩子土包子没什么值得多关注的，会不会校草其实已经在对他不耐烦想要分手。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简临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在现阶段改变自己的处境，自然也不会对校草的嫌弃有任何难过。
相反，他现在很想让对方嫌弃自己。
让校草不喜欢自己提出分手——
简临背着书包再次站到周叙野面前。
“我们走吧。”
他率先走在周叙野前面。
打工的自己，应该是最贫穷的模样吧。
简临在思考中走近目标餐馆的后门。
“你先去正厅等我吗？”
仰着头，简临看不清周叙野投下的眸子中是什么情绪。
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情绪。
忽略心底微不可察的酸涩，简临低头慢慢道：“我要去员工休息室换衣服，你可能要等我一会。”
“所以，你说的有事，是打工？”
简临听得出周叙野声音里压抑着什么。
但他听不出是什么。
酸涩逐渐扩散，弥漫整个拳头大的心脏。
“嗯，是打工。”
简临觉得他们这两日乌龙情侣应该要走到头了。
周叙野的声音第一次这样沉，“你还没满十八。”
“我知道，但我没钱。”
没钱，对无数正处在青春期的学生来说，是最难以启齿的两个字。
分明不是他导致的贫穷，却成了困住他青春最有力的牢笼。
价格，是所有购买之前他最先考虑的东西。他的世界很窄。菜单上的菜品五花八门，他点出来的往往是基础款。
“别的什么也不要。”
“别的什么也不加。”
简临总在讲这两句话。
他不为贫穷羞耻，却会害怕自己的贫穷污染别人的幸福。
贫穷是一种不幸，被裹挟其中的人很难察觉幸福。
所以简临会为自己不一样的运动鞋难过，会为放在座椅上的不干净的书包不安。
被不幸笼罩的他，一头扎进别人的幸福里。
简临不想这样。
所以他即便胸口仿佛泡进柠檬水般酸胀，也试着吓退他的乌龙男友。
“我需要每天不停打工，因为我很穷。”
简临轻轻道。
他没抬头去看周叙野的表情，自顾自道：“我先去换衣服了。”
直到将他这位乌龙男友关之门后。
简临才猛地弯下腰，胸口炸开的酸水逸散开来。
他在试着用自己最害怕的东西驱散向他走来的人。
别难过，简临，他系着衣服深吸一口气。
将橱柜里的半张面具戴在脸上，只露出的下颌线让他成熟几分。
别难过，简临，开始也不过是一场错误而已。
他推开门，走进流淌着音乐的前厅。
沉默地如往常一样，将用过的餐具收进后厨，将点过的菜品送到指定餐桌。
统一的制度整齐的面具，没有人能看出这里混着未成年，应该也没人想到未成年会出现在这里。
简临垂着头克制着，强迫自己将精力集中到面前工作上。
最终还是在几个来回后抬起头。
掀开眼帘，视线在前厅逡巡。
一无所获收回视线。
连进来都没进来吗……
简临胸口好似堵上一块牛轧糖，将他胸腔黏住，让他喘气间肺部被紧紧扯住，呼吸不得。
来不及让他复杂的情绪浪费时间。
一天没有动静的天音再次响起。
「剧情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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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固定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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