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汗毛在一瞬间倒竖，有偷听的行径在先，心虚这种情绪在刹那间到达顶峰。
但下一刻他的心又安定了下来。
一件大氅盖在他的肩头，一双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环住他的肩膀为他系上大氅的带子。
沈黎的身体在紧绷了一瞬后放松地靠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子礼哥哥。”他小声唤了一声。
闻煜明给沈黎裹好，“嗯”了一下以作回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屋里这么热就跑出来，现在外面这么凉，小心受风。”
沈黎眨眨眼，从大氅里伸出爪子拽了下闻煜明的袖子，悄悄嘘了一声，用下巴努了努竹林那边：“子礼哥哥，小声点……”
闻煜明抬眼，看到了竹林里的那对鸳鸯，又垂下眸子，看着被他半揽在怀里的沈黎的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沈黎对这种桥段还是喜欢得不行。
闻煜明什么都没说，只是帮沈黎拢了拢衣领防止他着凉，然后便安静地充当个人肉暖炉和靠垫。
那对鸳鸯互诉衷肠，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下定决心要顶着各自立场的压力为爱奔袭。
等了一刻钟后，两个人才分开，依依不舍地依次回去。
沈黎这才缓缓问出自己的问题：“那季婉……不应该是李墨的少夫人吗？她这样……”
季婉虽然明面上没有许配给李墨，但很显然季家应该是想推她去当李墨的夫人的，可现在这样的情况，两人之间分明已经情根深种。
闻煜明还没有回答，就听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她不喜欢我，只是外公曾经想让他嫁给我。”
沈黎这次真的是汗毛倒竖了，他悄咪咪地从闻煜明的怀抱探出个脑袋，看到了那站在阴影处的李墨。
李墨没有看他们，而是看着那片已经空无一人的竹林，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这尴尬的局面饶是沈黎也难以找出破局的方法，李墨的眼睛通红，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那一杯杯闷酒喝的。
最终还是李墨自己打破了僵局，他吐出一口浊气，对着他们勉强地笑了笑：“回去吧，父君要坚持不住了，一会儿就要散席了。”
李洵的身体不好，在最后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席了，闻煜明也跟着起身，应该是要送一段路，他侧过头，对着沈黎用口型比了个“等我”。
沈黎乖乖点头。
虽然说是让大家后面自由尽兴，但李洵走后不久，陆陆续续就有人起身离开，因为这场宫宴是李勤主持的，所以免不了要跟李勤打声招呼。
沈黎看着那些使臣和朝臣向李勤拱手告别，而李墨仍然坐在原座位上，手支撑着额头闭着眼，似乎不胜酒力。
季婉坐在李墨身边，眼睛却定在了李勤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李墨身体的不适。
最后季首辅和李勤告别，回来又到李墨的座旁来和李墨道别顺便带走季婉，看到季婉的神情后不禁皱眉，刚想说什么，季婉已经借着让座之名站起来，要跑去李勤身边，说要和二少主行告别礼。
季首辅脸一下子就黑了，伸手抓住孙女的胳膊，李墨这个时候睁开眼，勉强露出一个笑，对季首辅说了什么，让季首辅放季婉去和李勤道别。
季首辅看着李墨，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李墨却摆摆手，表示没什么。
沈黎坐在席上，将这一幕完全收入眼底，之前如果说还对季婉和李勤的故事有些好奇，但现在他觉得心里都是火气。
好家伙，他还以为是冲破世家意志枷锁勇于追寻真爱的故事，闹了半天是季家想要两边下注啊。
现在没了一个当国君夫人的闺女，君主看起来又有偏宠二子的架势，就让季婉两边吊着，到时候谁登位就跟谁？
还真是灵活啊。
等季家祖孙走了，李墨身边彻底没了人，他伏在案上，似乎醉了过去，这下连零零碎碎同他道别的人都没有了。
沈黎站起身，走过去坐了下来，伸手戳了戳李墨。
李墨抬起头，他的眼睛迷蒙，看起来像是喝多了。
“你是……”李墨醉醺醺地看了眼，颇为费劲地想了半天，“你是……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子礼的……小……”
沈黎撑着下巴看他，以为会冒出什么“小弟弟”、“小兄弟”之类的话。
却不想李墨醉后吐字惊人地冒出了三个字——“小相好！”
沈黎的下巴一下没撑住。
李墨还没完，他嘿嘿嘿地笑着：“闻煜明的小……”
“你可闭嘴吧！”
沈黎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满脸通红做贼心虚地四周看看，虽然知道在越澧他和闻煜明龙阳断袖的名头是洗不掉了，但是……但是……
但是现在只是他单方面喜欢子礼哥哥，子礼哥哥在别国的声誉还是要保住才行啊！
“你们在做什么？”
闻煜明的声音响起，沈黎拧着身子抬头，看到子礼哥哥的脸色有些发沉。
“子……子礼！”李墨挣开沈黎的爪子，伸手去抓闻煜明的手腕，“今晚……今晚你可不能走，咱们，咱们这么多年没见，得……得叙旧！”
闻煜明闭了闭眼，李墨的手抓得死紧，这次轮到沈黎皱眉，上手要去扒拉李墨到手：“你松开！子礼哥哥手腕要被你抓青了！”
李墨的眼珠子又转到了沈黎身上，嘿嘿嘿地发笑：“子礼的……小……”
沈黎急忙放开手再次捂住他的嘴：“我求求你可闭嘴吧！”
闻煜明却看向他：“小什么？”
沈黎有点抓狂：“子礼哥哥！”
那个词真不适合在这里说！
李墨死拽着沈黎和闻煜明不放手，一定要和他们秉烛叙旧，这么癫狂的模样笑了一会儿后，又莫名流起眼泪，说好想他们。
看着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又默默流泪的模样，又想起之前看到的季家的事，沈黎心里软了一下。
“子礼哥哥，要不……”他和闻煜明商量道，“咱们把他送回去？”
闻煜明叹了口气，点点头
成阳少君平日宫外有府邸，也可留宿宫内少君殿，李墨醉成这样，自然就不再大费周章出去。
到了少君殿，有侍女上来为李墨擦洗后退下，李墨似乎清醒一些，开始仍然拉着闻煜明坐在榻上絮絮叨叨小时候的事，沈黎坐在另一边，伸手从旁边的方几上抓一把瓜子嗑着。
“小时候爹就总拿我跟你比，动辄就是看看人家闻煜明！说实话那时候我真不喜欢你，觉得太装！”
沈黎看了眼闻煜明，给他递了橘子，让他别跟醉鬼计较，闻煜明接过橘子，扒开后掰了一瓣完递到沈黎嘴边，沈黎张嘴吃了进去，酸甜的汁液解了瓜子的咸。
“然后我就学你啊，学你端架子，学你装！”
嘶，沈黎不满地看了李墨一眼，闻煜明拿过一只糖糕递给他，让他别听醉鬼的话，沈黎张口咬了一小口，皱了皱眉，闻煜明低头，看到被咬过的那块糖糕里夹着未去皮的核桃仁。
核桃皮涩，小孩不喜欢吃。
闻煜明便把剩下的糕点塞进了自己嘴里。
沈黎看子礼哥哥把自己吃过的东西吃掉，脸上一红。
“后来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李墨大手一挥，指着闻煜明：“他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墨霁的孩子！”
沈黎怔了一下，闻煜明的脸上却没那么大的惊讶，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
李墨大声道：“因为他喜欢墨霁！”
沈黎吓了一跳，再次伸手捂住李墨的嘴，警惕地看了眼四周。
这玩意可不兴瞎说啊！
李墨一个用力把他的手拉开：“他喜欢墨霁，喜欢你娘！又不敢和你爹争，就假惺惺地当什么哥哥！”
沈黎越听越惊讶，原来那个世家小姐的故事，不是三角恋，竟然是四角恋？！
但现在显然不是听故事的时候，他着急地对李墨劝道：“当心隔墙有耳！”
李墨却再次大手一挥：“怕什么！都知道！整个宫里都知道！”
“他憋屈地娶了跟他青梅竹马的我娘，不喜欢她还要靠着她和你娘、靠着你和我来每年让你们过来玩！”
“什么过来玩，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见到你娘！”
“他觉得是我娘和我妨碍了他对你娘的忠心！笑话！当初为了得到外公的支持，不是他主动求娶的吗？！”
“还青梅竹马早已倾心，虚伪！虚伪！男人最虚伪！”
沈黎：大哥，这屋子里现在都是男人。
李墨还没完，他拍着榻，对闻煜明竖起一根指头：“王室男人，最虚伪了！”
沈黎无言地看着那根指头，好的，这下范围稍微缩小了一下，不过是把闻煜明和李墨他自己骂进去了。
沈黎偷偷看向闻煜明，闻煜明的面色冰冷，手背上崩起青筋。
唔……子礼哥哥应该不会因为这醉鬼的话动怒吧？
李墨毫无所觉，还在那说着：“人活着不告白，等人没了再来装情圣殃及旁人。说到底，明明喜欢却顾及这顾及那不说，那就是没那么喜欢！”
他这话让沈黎脑袋“轰”地一声，感觉到被一支无形的箭射中。
而下一刻，李墨又冒出豪言：“怕这怕那，怕担责任，那就是不喜欢！那就是有比喜欢在意更好的，就没把对方放第一位！”
这次沈黎和闻煜明谁都没忍住，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出手，一人按上一边肩膀，把那抻着脖子还要发表什么高论的李墨按在榻上，给他蒙上被子。
“享然/李少君，你醉了，好好休息吧！”
可快闭嘴吧你！
把李墨按下来后，沈黎和闻煜明的视线对上，刚才听了李墨那番发言，沈黎有些心虚。
他是喜欢子礼哥哥，他能确认，现在没有告白才不是李墨说的什么有更好的，只是觉得时机没到。
但是沈黎担心子礼哥哥会误会，于是他小心开口：“子礼哥哥……”
却不想闻煜明也有话要对他说：“沈黎。”
沈黎顿住，他看着闻煜明，闻煜明也垂眸看他。
两人视线交缠，沈黎不由自主地想往闻煜明那边靠过去，而闻煜明的手指动了一下，也缓缓倾身。
忽然，李墨又坐了起来，把两个原本越来越近的人隔开。
沈黎：……
闻煜明：……
两个人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默契地再次伸出手按在李墨肩头，可还没把他往下压，就听他正色说道：“你知道这次为什么他要叫你们来吗？”
两个人的动作一顿。
闻煜明看向他，接着话问道：“为什么？”
李墨没有看他，却又像是在回答他的话：“因为……他……我爹，他快死了，现在是强弩之末，他要彻底收回君权，所以要干掉两个，一个是季家，一个就是天机使。”
沈黎睁大了眼睛，天机使？那薛城岂不是……
李墨继续说道：“而你们，越澧，为他提供了思路，他也想这么做的，但很可惜，成阳没有沈黎这样的人，也没有景霁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所以才请你们来。”
原来如此……
沈黎和闻煜明对视一眼，闻煜明又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李墨却两眼一闭，往后倒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李墨，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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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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