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越澧的天机处不同,成阳的天机处如今快变成私人小院了。
沈黎端着茶盏,和大家围坐在一个小茶桌四周,太阳照下来暖暖的,许久未见的薛城正给中间烹茶的小炉子加碳。
“好几年没见了,”薛城看下沈黎,叹道,“得有快十年了吧?”
薛城是当年闻煜明下山后的第二年来成阳的,原本成阳的天机使还并未到退职之年,却不知为何会在第二年请辞,于是薛城作为成阳选定的继任者下山了。
沈黎抿了一口茶,点点头:“是,许久未见了。”
闻煜明看着沈黎,他知道沈黎一向是个外向的性子,可不知为何,在薛城面前,沈黎似乎有些心事。
“那个,”沈黎努力忽视闻煜明若有所思的目光,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李君主打算废用天机处?那你准备怎么办?”
天机处不在了,那天机使何去何从?
“带你们过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李墨坐在薛城身边,伸手拍了拍薛城肩头,“当年他是我亲自选定的天机使,在成阳这些年也兢兢业业,不说有功但是无过,现在父君想要学越澧裁撤天机处,停止向天机阁纳供,这些决议我无法说什么,但是我得把朴元安置好,他没有什么对不起成阳的。”
朴元是薛城的字。
薛城闻言无奈地笑了下:“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到时候真的留不下来,那么我自会想去处,在成阳当个教书先生谋生应该还是可以的。”
李墨的少君之位若还稳当,那薛城的后路自然好安排,但很显然现在李墨都自身难保了……
沈黎看向薛城:“你打算继续在成阳待着吗?脱离天机阁?”
天机阁对于弟子的去向把控一向严格,在越澧,沈黎有闻煜明这个一国之君亲自护着,尚且都能在大年初一受到天机阁的敲打,而成阳君主虽然现在有脱离天机阁挟制的心思,可并没有摆在明面上,薛城留在成阳没有能护住他的绝对势力。
薛城笑了下:“我在成阳待了这么久,早就是成阳人了,而天机阁……”
他顿了顿,笑意微微收敛了一下。
“以前还是十二地支弟子的时候,感受尚不明显,等真的成了一国天机使后,才知道天机阁早已不是当年那‘应道济天下’的天机阁了,他们偏向玉华的心越来越明显,唯一还能束住他们手脚、让他们不敢大动作的,大概只有真的天道四时平衡了。”
在几十年前天机阁和玉华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敢摆在明面上,但似乎是三十年前,墨霁破坏天机阁和玉华联姻的心思嫁入了越澧后,天机阁对玉华的偏向就愈发明显。
“有时候真想问问,”薛城苦笑道,“天机阁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玉华抓着了,不然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偏心。”
“天机阁为平衡天下四时,以此来调整山河社稷大阵,以求减少自然灾祸。可这些年各国灾祸频发,”沈黎沉吟,“是不是各国近些年都不真实上报本国情况了?”
薛城和李墨对看一眼,李墨道:“父君从两年前就给天机处下了令,让天机处对成阳的一些情况进行修饰后才上报,之前……都不怎么管这些的。”
他看了眼闻煜明:“因为越澧的天机使死在三年,哦不,真算起来是四年前了,那年年末越澧没有人去天机阁参加年终统析,来年后越澧的天时运行情况和其他国家差不多,父君便觉得真实上报与否,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天机阁一心想要偏袒玉华,给玉华在一年里尽可能多地创造好的天时,那么自然平衡,势必要牺牲其他国的利益,而越澧因为某些原因杀了天机使,那一年没有天机使上报越澧情况,也没有参加天道统析,众国都在观望越澧这一年的状况,可越澧平稳度过了,那汛情灾祸都是历年常有的,没有大家以为的,天机阁震怒,操纵天时降下额外的灾难来惩罚越澧。
这说明了一点,天机阁能通过山河社稷大阵影响天时,但影响有限,又或者说,他们不敢大刀阔斧地行动,天时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惩罚了越澧影响到了玉华怎么办?
所以从那一年后,大家或多或少的都有了点底气也动了些心思。
他们摸清了天机阁的底线,知道了就算不服天机阁管束,也不过如此。
真正让成阳君主下决定的,就是过年的时候天机阁借玉华的手在越澧闹出的一场,导致越澧正式宣布和天机阁切割这件事。
越澧既然都敢如此破釜沉舟,他们为什么不行?
“但父君没有墨姨留下的那些手札,没有《四时策》,”李墨说道,“所以这次请你们来,是想向你们取经。”
“《四时策》本就是向全越澧公开的,”闻煜明淡淡道,“若是需要,可以直接给你们,但这是按照越澧的风土天时编的,越澧和成阳虽是邻国,需要改动的地方还有不少。”
“是,这点我明白,”李墨点头,“父君也明白,需要有个人来做这件事,成阳没有天户司,能懂这些东西的,只有——”
他看向了薛城。
沈黎明白了:“你是想借这个机会,给薛城一个机会?”
成阳不需要天机使,但若要改革,必然要有能替代天机使职责的人,更何况,那山河社稷大阵还需要一些阵法去抵消效果,可成阳没有墨霁遗留的那些人和物,自然要费一番功夫和时间。
而薛城是当下唯一的人选。
但美中不足的是,就算李洵相信薛城要脱离天机阁,那他怎么能确定薛城不是站在李墨那边呢?
如果李洵真动了换储的心思,那么薛城仍然是用不得的人。
“是,”李墨苦笑叹息,“但是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让父君信任他。”
“其实……”沈黎有些犹豫地看了闻煜明一眼,子礼哥哥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他拿捏不准该不该给建议。
“没事的,”闻煜明知他心中所想,“我们不实质参与进来就好。”
沈黎这才对李墨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现在反而是个好时候。”
李墨看向他:“何解?”
“天机使与即将失势的少君双双难以自保,自顾不暇,最后大难临头之前分道扬镳,这不是人之常情嘛。”
李墨和薛城齐齐一滞。
薛城迟疑道:“你是让我……背弃少君?这不……”
“不不不,”李墨打断他,“你先不要管我,我这个少君做不做的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他这样做了之后,名声会不会不好?”
沈黎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你觉得君主会担心手下臣子名声好吗?错!你想想季首辅,他名声那么好,确实君主不好对他下手,甚至可能在情理上还有亏欠的成分,但你觉得君主信他吗?”
李墨一怔,而闻煜明则默默地看向了沈黎。
沈黎没注意到闻煜明的视线,他撸起袖子给李墨上课。
“一个君主!他要手底下人名声那么好做什么?这样君主敢跟他意见相左吗?这样下去君主能痛快吗?所以说,不要怕名声不好,只要看自己对君主有没有用,如果你名声不是特别好,并且对君主有用,那么恭喜你,你就能稳定地在君主身边待下去了!”
李墨听完这番话有点懵,这和他之前学的那些东西,那些有关君子品行之类的东西有点不太一样,他傻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这样你就不止是对君主有用,而名声不好的话你就只能依靠君主的宠信才能活,这样相当于被他拿捏了,他才能放心,”沈黎身子前倾,给他解释道,“所以说,只要薛使敢舍了名,又有天机阁学出来的本事,成阳就算仿着越澧要建天户司对抗天机阁,也得暂时依靠你!等恰当的时候,再找机会跟君主表明自己只忠于君主,无意于储君之争那就再好不过啦!”
闻煜明听完沈黎的话后,眸色渐渐暗了下来。
李墨一副知识消化不良的神情,薛城则给沈黎斟茶:“不愧是蝉联九年赤金榜魁首的,在下佩服。”
沈黎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一僵,他下意识地向闻煜明看去,视线撞入了一汪深潭。
完了,沈黎想。
子礼哥哥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什么。
果然,闻煜明看了他一眼,便转向薛城:“你刚才说,他蝉联九年赤金榜魁首,那么三年前的赤金榜是怎么个顺序呢?”
赤金榜是天机阁每年年末会通过天机处向各国发送十二地支弟子的全年考核结果排名年册,这年册类似于一种阵法,只能在天机处观览,山河社稷大阵变动后便会消失。
按照薛城的话说,沈黎当了九年魁首。
而闻煜明离开天机阁,算下来到今年应该是第十二年。
除了去年底沈黎已经在越澧了不算,前年年末有可能在来越澧的路上,那么大前年呢?
闻煜明在他离开天机阁后的第八年年末杀了当时的天机使,当年的年终统析没有越澧的天机使参加,而当年的年册也没能送到越澧,当时的闻煜明以为那一年甚至往后的几年仍然会是沈黎,可薛城却说,沈黎只蝉联了九年。
而闻煜明离开那年的前一年沈黎刚刚夺魁过。
九年,也就是说,沈黎在他离开后的第八年仍然夺魁,但第九年,他不是魁首。
闻煜明不信沈黎拿不到魁首之名,而天机阁这些年也并未再有黑马或者神童的消息,那么这第九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闻煜明想起傅旻临终交代出的话。
那一年,他私卖了一批碧菱矿,给天机阁的暗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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