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掩盖了奔袭的身影，一直到他们从东章出来后，天已大亮。
沈黎怀里抱着被黑布缠绕的人皇杖，自己被闻煜明圈在身前，坐于马上。
马蹄声慢了下来。
沈黎靠在闻煜明怀里：“子礼哥哥，你怎么看？”
闻煜明低头看了看沈黎，又看了看他怀里的东西，给了八个字：“东章帝君，所图甚大。”
沈黎点点头，叹息道：“是啊，乱世将近了。”
要说东章帝以玄家历代帝王象征的人皇杖为凭依，所图不过是报复玉华和天机阁，谁都不会相信。
玄凛分明还藏有后手。
“不过，”闻煜明又说道，“若要毁掉苍穹玉台，确实需要这个东西，就算他有别的图谋也无所谓。”
只要双方目的一致，那么其他的，对于闻煜明来说，都不重要。
毁掉苍穹玉台、让沈黎摆脱应天者短命的命运，这是对闻煜明来说，当前最要紧的事。
沈黎却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子礼哥哥，如果我说，我并不想毁掉它呢？”
闻煜明一愣，他收紧了怀抱，问：“为什么？”
自从沈黎和闻煜明重逢后，不论沈黎下什么决定，闻煜明都百分百的信任，除了有关他自身安危的事之外，闻煜明绝对不会插手，更不会问一句“为什么”，可以说百依百顺。
但现在他问了出来。
在闻煜明眼里，沈黎的安危大于一切。
沈黎心里也知道闻煜明的想法，子礼哥哥不在乎什么君权神授的传承，只在乎他沈黎的性命，如果东章帝君告诉子礼哥哥说人皇杖可以助他一统天下成为新的东章大陆主宰，子礼哥哥肯定看都不看一眼这圣物。
现在知道它能毁掉苍穹玉台，让沈黎免于天道法力之苦，那闻煜明便不会管这里面是否还藏着其他阴谋，直接选择将这东西带回去。
但是沈黎不能不想。
“我不是怕失去天道法力……确切地说，我也不怎么靠天道法力行事，我只是觉得，东章帝将我们引过去，只是为了将人皇杖交出来，还引我们去苍穹玉台，说不定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我们，”沈黎分析道，“而且就算他说的，苍穹玉台毁了就能让天道法力消失，让应天者的寿命同凡人拉齐，那么怎么就能确定人皇杖就可以毁了苍穹玉台呢？凭什么要咱们去背负毁掉苍穹玉台的这个恶名呢？”
“明曦。”
闻煜明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分析，他停住马，手臂箍在沈黎的腰上，一个用力，沈黎边从背对着他靠坐变成了面向他对坐，两人之间就隔着那被黑布包裹着的人皇杖。
沈黎没反应过来，下巴被修长的手指抬起，目光撞入了闻煜明如深渊般的眼睛里。
“明曦，”闻煜明又唤了一声他的字，低头道，“告诉我，你不想毁了苍穹玉台的真正原因。”
沈黎看着闻煜明距离自己极近的容颜，两人的呼吸交缠，沈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砰砰加快。
“子……子礼哥哥……”
闻煜明又稍稍压低了一些，贴上他的额头：“嗯？”
沈黎败下阵来，他没忍住，往前一抬身子，碰上了闻煜明的嘴唇。
子礼哥哥的唇还是和以前一样柔软，沈黎想。
然后就在他准备后撤的时候，腰上一紧，紧接着嘴唇上便传来带着轻微刺痛的吮吸。
那是如同狂风暴雨般的进攻——冲破柔软的防护、挤开那白玉般的墙壁，在里面缠绕着同类起舞，将这一方湿润的空间搅合得天翻地覆。
沈黎的眼睛本是微睁开，却在看到那如墨一般的黑瞳后，有些怕地紧紧闭上。
那里面仿佛有什么黑色的怪物，被紧紧桎梏在名为理性和喜欢的牢笼后，让它暂时蛰伏，可却仍然对着沈黎虎视眈眈。
良久，等沈黎几乎要喘不上气的时候，闻煜明放开了他。
沈黎趴在闻煜明的肩头平复呼吸，闻煜明抱着他，轻轻亲吻着他那带着红色小痣的耳垂，问道：“到底是为什么？”
沈黎闭了闭眼，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回道：“因为，苍穹玉台可以盟誓。”
沈黎想，子礼哥哥至今不肯和他做那种事彻底确定关系，是源于不安。
源于对沈黎少年感情的不确定，源于对父母之间的事情的阴影。
所以子礼哥哥想要在这段关系确定下来后，去实打实地抓住什么。
他对沈黎抱有的那些极端的念头，沈黎知道后会害怕，所以闻煜明才一直不敢确定这种关系。
只要不确定关系，那么他心中的那头怪兽就不会冲破牢笼，进而伤害到伤害到沈黎。
这怪兽产生的缘由，就来自于闻煜明的这些不安。
“只要苍穹玉台存在，”沈黎抬起头，“我就可以在上面和你盟誓，我会受到苍穹玉台的约束，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不会背叛我们的感情。”
有这样一个誓约，沈黎觉得，就可以让闻煜明放松下来，安抚他心中的那头猛兽。
对玄凛说的话不过是权宜之计，就像他教闻煜明行东章古礼来换取玄凛放下戒心一样，现在从玄凛那里套来了话，他自然并没有想着真毁了苍穹玉台。
对于同玉华有着深仇大恨的玄家，和需要破掉玉华的保护、带着闻煜明上歧阳山盟誓的沈黎，他们有着暂时的共同敌人，所以对沈黎来说，也并不算失约。
可闻煜明却叹息一声，伸手将沈黎抱在怀里：“不是这样的，明曦，不是这样的。”
这下沈黎彻底迷茫了。
不是这样的？
难道子礼哥哥，不是怕将来自己会变心，怕自己年少易变，将来会喜欢上别人吗？
但闻煜明不再多说什么，他只是紧紧地抱住沈黎，告诉他，不是他的问题。
不是他的问题……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沈黎可以弄明白很多事，但唯独闻煜明的想法，他弄不清。
“明曦，”闻煜明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我向你保证，等我能面对了，就会告诉你，但是，毁掉苍穹玉台，让你不再受天道法力的制约，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沈黎很少见到闻煜明执着于什么东西，但现在……
“我知道了子礼哥哥，”沈黎抓住他的手臂，不再提保留苍穹玉台的事，而是对他乖巧地笑了笑，“但是，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等对面先出招。”
子礼哥哥要什么，他都会努力为他做到。
~
回到越澧的沈黎和闻煜明谁都没有提人皇杖的事，也没有和成阳或者玄凛说的汀渚、溯正私下联系筹划。
毕竟打仗这种事不是小事，再加上沈黎认为时机未到，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可没想到玄凛等不及了。
刚刚入秋，东章帝薨逝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东章大陆，同时传出的，还有人皇杖失踪的消息。
“听说这老皇帝是突然病故，按照东章传统，应该是将人皇杖传给下一代，但是这老皇帝一直不传杖，看着身子也还算硬朗，天机阁的人便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能拖一阵。结果人突然没了，连人皇杖都失传了，现在东章的那位天机阁选中的太子特别尴尬，没有人皇杖，他这太子没法登基。”
闻焕在沈黎旁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听来的信报，饶是他再迟钝，都能感受到这风雨欲来的架势。
他看着搭了个梯子在大鼎口弯腰忙活的沈黎，仰着脑袋道：“都这时候，你就别再折腾你那鼎了啊，你卜算那么厉害，算算这人皇杖如今在哪呗？”
沈黎直起腰，转头看了闻焕一眼，对他招招手：“上来。”
梯子很宽，站两个人绰绰有余，但是——
“我上去干什么？”闻焕莫名其妙，“我对你这玩意又不感兴趣。”
沈黎对他笑了笑：“上来我告诉你人皇杖在哪。”
闻焕一惊：“你还真知道？”
沈黎“啧”了一声：“你上不上来？”
“上、上！”
闻焕心想难道这镇方鼎真的是一种卜算工具，所以沈黎才会刻意弄这么大这么豪华？
毕竟沈黎出手从来没有虚招，全是有用的东西。
于是他三两步就爬上了梯子，和沈黎并肩而立。
沈黎指了指那鼎里面：“喏，人皇杖。”
闻焕一愣，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然后他顺着沈黎的指尖向鼎里看去，巨大的鼎底部刻画着复杂的阵法，那阵法的中央，空悬着一柄金色的权杖。
闻焕瞬间睁大了眼睛，他指着那鼎的中央：“这……这……这……”
“这”了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黎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闻小侯爷，之前让你准备的兵力如何了？军备如何了？”
闻焕感觉自己大脑一团乱，他看看那鼎里又看看沈黎，再看看鼎里又看看沈黎。
最后脑袋挨了一巴掌，才让他大脑里断掉那根弦又给搭上。
“不是……”闻焕惊叫了一声，但随即又小心地压着嗓子，扣着沈黎的肩膀晃了晃，“你到底哪里弄来的这玩意？是真的还是仿品？你到底想做什么？”
“东西肯定是真的，至于想做什么……”沈黎的笑冷了下来，“不是我想做什么，是那位死去的东章帝君，迫不及待地想做什么了，所以，闻小侯爷，我再问你一遍，准备好了吗？”
“准备？”
“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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