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晚饭,难得的,人都齐了。偌大的长桌上,铺满了卖相精致的本帮菜。
顾鹤知坐在顾老爷子左手边,冷玉修则在他旁边。
许淑娴如往常一样,准备在顾老爷子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等一下。”顾老爷子打断她,“这里让鹤庭坐。”
许淑娴面露尴尬,嘴角抽搐两下,挤出一抹笑容,起身坐到三姨太身旁。
顾鹤庭姗姗来迟,换了一身深灰色中山装,怀里抱着个酒瓶子,大摇大摆进了屋。
顾老爷子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道:“鹤庭~来坐这里。”
顾鹤庭不急不慢走过去,坐了下来,与顾鹤知面对面。
仗着顾老爷子的宠爱,无人敢有意见。
坐下之后,他将瓶子放到餐桌上,对着众人道:“今天尝尝我带回来的葡萄酒,如何?”
“好呀~我还没有喝过葡萄酒呢呀~”最先出声的是三姨太如梦。
她只比冷玉修大几岁,喜欢各种新潮的西洋舶来品。
许淑娴作为大太太,自然是要摆出当家主母姿态的,“鹤庭啊~你父亲不好喝酒的呀......”
话未说完,便被顾老爷子打断,“没事没事,少喝点嘛。”
许淑娴今日讨了两次没趣,识相得闭了嘴。
顾鹤庭看向对面,“大哥呢?”
顾鹤知点点头道:“我可以的。”
顾鹤庭视线移到冷玉修身上,慢悠悠开口,“那大嫂呢?”
“玉修不喝酒的。”顾鹤知在旁答道。
顾鹤庭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她身上,更像是没有听见顾鹤知的回答,重复了一遍,“大嫂呢?”
被无视的顾鹤知手在桌下捏成拳,可当着顾老爷子的面,又不好发作,气氛一时尴尬。
冷玉修抬起头,看着顾鹤庭脸上的笑不明深意,她伸手握住自己丈夫的手,挤出一丝笑容,“我可以少喝一点。”
“就是嘛就是嘛~鹤庭回来了,得庆祝庆祝嘛~”如梦在旁着打圆场。
顾鹤庭笑的更甚了,冷玉修觉得,那双眸子里,分明对自己有敌意。
赤红色液体缓缓倒入水晶高脚杯,这杯子很漂亮,也是顾鹤庭从大不列颠带回来的,和葡萄酒十分般配。
顾鹤庭笑着将到了八分满的杯子递过来,宛若递了一杯参毒的鲜血。
冷玉修颤抖着双手接过来。
“来~先敬大嫂!”顾鹤庭双指托着高脚杯,“没来得及赶上你和大哥的婚礼,我先自罚一杯。”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口气灌进嘴里,“到你了,大嫂。”
他的嘴角还有残余红色酒渍,冷玉修忽然就想到了西方传说里,有一种专门吸食血液为生的生物,长相美艳却杀人不眨眼。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饮下,顿时辛辣的酒精充斥满口腔,强忍着咽下,喉咙便像被灼烧过。冷玉修没忍住咳了出来,眼眶脸颊泛出一片红。
顾鹤知见状,凑过来帮她拍着后背顺气。
顾鹤庭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举着自己的杯子倒了个个,杯口朝下,“大嫂,我可是都喝完了的。”
冷玉修有些为难,这葡萄酒的滋味实在不忍下咽,可顾鹤庭这样咄咄逼人,大有今日她不喝完不会放过她的架势。
“鹤庭,别为难你大嫂,我替她喝。”顾鹤知在旁道,不等顾鹤庭开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鹤庭耸了耸肩,玩笑道:“大哥真是护短啊~”
顾鹤知笑笑,不语,从前也不觉这弟弟难缠,三年不见 ,性子变了不少。
顾鹤庭坐回到椅子上,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着顾老爷子道:“爹~我敬你,我们父子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顾老爷子笑眯眯的端起杯子,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眼下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回来了,他的精神头都比前先更足。
饭桌上,顾鹤庭成了顾老爷子的开心果,侃侃而谈自己在国外所见趣闻,时不时逗得一桌人哄堂大笑。
除了冷玉修,她觉得自己不曾真正融入这个家,如今顾鹤庭回来了,对她的针锋相对,让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在一片其乐融融之中,顾老爷子突然又开了口;“鹤知啊~”
顾鹤知放下筷子,回应道:“嗯,父亲。”
顾老爷子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冷玉修,问道:“你与玉修成亲多久了?”
顾鹤知愣了下,一时答不上来。
许淑娴插嘴道:“老爷~到十五就有七个月了。”
顾老爷子长长得嗯了一声,继续道:“时间也不短了。如今,我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你们兄弟俩啊,也都没个定性,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们呐。”
谈及家业,方才还热闹的餐桌,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玉修啊~”
冷玉修抬起头,小声回应,“老爷。”
顾老爷像长辈关切小辈一般,语气平常,“鹤知待你如何?”
冷玉修看了看顾鹤知 ,回答道:“大少爷待我很好。”
顾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好便行~这做妻子的,就是要为夫家开枝散叶的,顾家有了子嗣,后继有人,去了黄泉路也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冷玉修岂能不知,顾老爷子是在责怪她婚后至今,肚子没有动静,她垂着眼乖顺道:“老爷教训的是,儿媳知道了。”
顾老爷子转头看着顾鹤知,“你啊~”
顾鹤知牵起冷玉修的手,讨好般解释道:“爹~玉修身子弱,我也是想等她调理好了,再给顾家生个大胖小子嘛。 ”
顾老爷子冷着脸,“就怕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三姨太如梦插了一句,“呸呸呸!老爷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如梦还要给您唱曲儿呢。”
顾老爷指着如梦,脸色缓和了不少,“就你最会哄人。”
如梦已有三分醉意,咯咯笑了起来,端起面前的酒杯,娇嗔道 :“老爷,如梦敬你呀。”
顾老爷子珉了一小口,继而转头对顾鹤庭道:“如今你回来了,和穆家小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子了,人家盼了你那么些年,早日成家,也好让你娘瞑目。”
顾鹤庭挑了挑眉,玩笑道:“我娘死了那么多年了,我成亲她还真能看见啊?”
顾老爷子闻言扬起手就要打下来,“大逆不道!”
顾鹤庭坐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躲了过去,眼神若有似无从冷玉修身上飘过,“我要换个院子住。”
顾老爷子向来拿这个小儿子最没办法,佯装责备道:“你自己原先的院子住的不舒心?”
顾鹤庭手指敲着桌子,又睨了一眼冷玉修,淡淡抛出俩字,“腻了。”
“宅子里那么多院子,你自个随便挑。”
顾老爷子吃的差不多,撑着桌子起身打算离开,许淑娴见状,连忙过来搀扶。
晚饭过后,在管家的陪同下,顾鹤庭将顾家老宅都转了个遍,最后终于选定了一间在池塘边最偏僻的院子。闲置许久,院子里的杂草长到了小腿那么高,推开门,屋子里散发着不太好闻的霉味。
顾鹤庭站在窗边,满意的点点头,“刘管家,去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
刘管家看着满院的萧条,为难道:“二少爷,这屋子这么旧了,还靠池子那么近,湿气重的很呢。”
可顾鹤庭心意已决,命令道:“少废话,让你搬就搬。”
刘管家无奈,却也只好照做。
晚风夹杂着水雾拂面而来,顾鹤庭倚在窗边,看着那一池春水,出了神。
池水的另一端,难得的,顾鹤知今夜留在冷玉修房中过夜。
洗漱完出来,顾鹤知正坐靠在床头上看书,他掀起被子一角 ,拍了拍床 ,示意她过去。
冷玉修有些意外,却还是乖乖照做,刚躺下,顾鹤知就欺身压了过来,冷玉修突然就有些慌了,她在心中演练过无数回,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条件反射得想要推开顾鹤知。
“怎么?不愿意?”顾鹤知单手悬撑在她上方问道,摘了眼镜,他的五官愈发清晰,而立之年将至,眼尾开始有了隐约的褶皱。
冷玉修知道他突然这样,是因为晚餐时,顾老爷子说的那番话,她深深得吸了口气,双手从顾鹤知的胸膛上离开,拽紧被褥,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预料中的吻,没有如期而至,一声叹息过后,身上之人又躺回到身侧。
冷玉修缓缓睁开了眼,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心中竟松了口气。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顾鹤知,没有丝毫抱怨。
许久之后,身后传来一句,“对不起。”
冷玉修不觉得难过,一点都不,连一丝失落都没有,她早就猜到,晚饭吃顾鹤知对她的那点温柔与袒护,全是演出来的,只是为了在顾老爷子面前上演一出夫妻恩爱和睦而已。
“没事的。我会摆正自己的位置。”她还记得昨夜顾鹤知说过的话。
她说的诚恳又真诚,却不知怎么就惹到顾鹤知不快,好似她在用另一种方式无声控诉他作为男人,作为丈夫的无能。
顾鹤知“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冷玉修,你不必与我赌气。”
冷玉修还是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我没有,真的。”
望着她孱弱的背影,顾鹤知好像良心发现般突然生出一丝愧疚,他的无名怒火终是败下阵来,“玉修,再给我一些时间。”
冷玉修翻了个身,坐起来,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自己的丈夫,是如此陌生,他的眼睛总是藏在眼镜后面,叫人捉摸不透。可现在,他摘了眼镜,冷玉修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懂他。
这让她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在汪洋大海,犹如浮萍,看不到头,也到不了彼岸。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对她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冷玉修笑了笑,反过来安慰顾鹤知,“我真的没事,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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