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昨天晚上在院子里,淋了一宿雨,不病才怪呢。”
凌花拿过桌上的碗,朝门外走去,合上门之前,又叮嘱道:“少奶奶,大太太让你喝了姜汤好好休息。”
冷玉修心中记挂着长命锁,等凌花离开后,便想着出去找,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三姨娘风风火火的身影,直奔小阁楼而去。她下意识得躲开,不想与三姨娘打照面。
待人走远后,冷玉修从假山后面掩出来,继续埋头找。不一会,刘管家带着一个年轻女人从面前经过。
冷玉修叫住他,“刘叔。”
刘管家见了冷玉修,恭敬道:“大少奶奶。”
冷玉修打量他身后的女子,穿着一套浅蓝色洋装,头发烫成现下少女最时兴的罗马卷,时髦又漂亮,她一下猜出对方的身份,“这位是穆小姐吧?”
穆念芝笑了出来,眼睛弯成月牙,热情地问道:“你是顾鹤庭的大嫂?”
冷玉修点点头。
穆念芝不吝啬夸赞道:“你长得真好看。”
冷玉修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笑着回答:“穆小姐也很好看。对了,你是来找鹤……”她顿了顿,又改口,“二少爷吗?”
穆念芝手中拎着一个纸盒子,提起来晃了两下,“我听说鹤庭病了,来看看他,顺便带了些东西给他养养身体。”
冷玉修看了一眼拿纸盒子,里面大概装着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穆小姐真是贴心。”
穆念芝脸颊透出红晕,“我爹说,我和鹤庭迟早是要结婚的,我对他好,是应该的。”
冷玉修突然替穆念芝觉得不值,这样好的姑娘,偏偏要嫁给顾鹤庭那个混蛋,他甚至还和三姨娘……她转头望了一眼小阁楼,心中突然升出一个念头。
“刘叔,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你去把我房里的那盆杜鹃搬出来晒晒太阳,鹤知喜欢的紧,别给养死了。”
刘管家看了一眼穆念芝,有些为难,“可是穆小姐……”
冷玉修道:“穆小姐交给我吧,我带她过去。”
见她这样说,刘管家也不好再推辞,说了句“那麻烦大少奶奶了。”
刘管家离开后,冷玉修领着穆念芝往阁楼走,这会儿三姨太应该还没离开,这样想着,她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
穆念芝小跑着跟上,顾鹤庭回国后,他们还未见过面,这次正好借着探病的借口,她也想早些见到他。
不多时,两人就走到了小阁楼院前,入院的海棠门上写着菡萏阁三个字。
这处原来是用来赏荷的,阁楼建于假山堆砌的半坡上,是顾家宅子里地势最高的建筑。每逢夏季,从这里便能看见整座荷花池的全貌。顾老爷生病后,这里便逐渐荒废。
如今顾鹤庭搬进来了,刘管家将院子从里到外修整了一遍,看起来倒也雅致。
冷玉修抬头望了一眼,隔扇门依旧紧闭着,她在石阶前停下了脚步,对着穆念芝道:“穆小姐,这里便是二少爷的住处,你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
穆念芝正想与顾鹤庭独处,冷玉修的识趣令她心生感激,“谢谢你,大嫂。我这样称呼你,你不介意吧。”
冷玉修笑了笑,刚想开口,阁楼的门“吱嘎”一声打开。
“哟~穆小姐来啦~”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三姨太从屋里一脚跨了出来,旗袍的衩开的很高,露出她白花花的大腿。
穆念芝不喜三姨太,反问道:“你怎么在这?”
三姨太慢悠悠从石阶上踱下来,“我来看鹤庭啊~早知道你来了,我就晚点出来了。”
穆念芝被她的挑衅激怒,小声骂了句,“不要脸!”
三姨太也不是善茬,一句话呛回去,“我这当小妈的,儿子生病了,来看看他,哪里不要脸啦?倒是你,还没过门呢,三天两头往我们顾家跑,到底谁不要脸啊?”
穆念芝气得跺脚,刚想反驳,就被打断。
“还不走?”顾鹤庭的声音冷冷从头顶传来。
门后,是一张有些惨白的面孔 。
一触即发的“战争”因为男人的一句话,偃旗息鼓。
穆念芝不再与三姨太置气,踩着台阶小跑上去,一脸关切,“鹤庭,你还生着病呢,怎么下床了?”
三姨太听见她娇声娇气的,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为生病,顾鹤庭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也是淡淡的,“我没什么大碍,你不用特意跑一趟。”
穆念芝把手里的东西摆到他面前,“我担心你嘛,带了些补品给你补补。”
顾鹤庭没再接话,侧身将人迎进屋。
门合上之前,他睨了一眼冷玉修,好似挑衅,好像在说,你的那点小心思,我都知道。
冷玉修转过身,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菡萏阁。她懊恼没能再走快一点,好让穆念芝撞破他和三姨太的奸情,因为后怕又自私的祈祷顾鹤庭能再多病些日子,最好永远都别好起来。却唯独没有内疚,谁叫他处处针对自己,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她回了屋,像个卑鄙的偷窥者,透过窗棂的缝隙远远观察着菡萏阁,穆念芝大约待了一个小时的功夫,就离开了。顾鹤庭将她送到门外,进屋之前,远远得望过来,冷玉修吓的呼吸凝滞,后知后觉他应该看不了这么远,登时松下一口气。
等回过神,她突然大笑出声,笑的前俯后仰。和顾鹤庭悄无声息的博弈,有种隐匿的快感,这种感觉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竟叫人有些上瘾。
接下来的日子,冷玉修无事就透过那条小小的缝隙,观察着菡萏阁的动静,她似乎是找到了一些消遣,比如看看三姨太会不会再去找顾鹤庭,比如该如何捅破他们俩之间的奸情,又比如顾鹤庭身体好了以后会不会气急败坏来秋后算账。
然而几天下来,除了丫鬟竹桃每日送餐之外,并无事发生。
又过了两日,听凌花说,顾鹤庭病好了,出了趟远门。
顾鹤庭不在,没人为难她,冷玉修觉得整个人松快不少。
连续的春雨过后,气温迅速回升,院子里的花争相盛开,空气中的香气愈加浓烈。
自从顾鹤庭回国后,顾老爷子的身体比之前好了不少,许淑娴天天围着他转,更是没什么时间顾暇冷玉修。
百无聊赖的时候,冷玉修就喜欢坐在湖心亭喂鱼,微风拂过,池面波光粼粼,锦鲤在水中游荡,她抓了一把小米,撒出去,一池锦鲤,托着长长的鱼尾簇拥而上,红鳞范金舞霓裳。
她看的入神,摊开手心伸向身后,“凌花,小米。”
很快,一把小米塞进她的掌心,冷玉修再次撒了出去,边笑出声边说:“凌花你看那条最胖的,就它……”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只因她回过头发现身后之人,并不是凌花。
“就它什么?”顾鹤庭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冷玉修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回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怎么是你?”
顾鹤庭理所当然,“这是我家,我在这里有什么稀奇的?”
冷玉修不想与之纠缠,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还有事,先走了。”
湖心亭链接着折桥,而折桥又将将只能容纳一人通过,顾鹤庭双手背在身后,站的纹丝不动。
冷玉修小声道:“麻烦让一让。”
顾鹤庭非但没让,还往前迈了一步,问道:“你很怕我?”
冷玉修双手攥成拳头,眼神胆怯却又一脸倔强,“你太凶了。”
一句没什么分量的控诉。
顾鹤庭不怒反笑,“我有吗?”
冷玉修回忆了一下,从第一次见面的目中无人,到后来的蓄意灌酒,再到那个雨夜,桩桩件件,没有吗?
她把心一横,重重点头,“有!我是你大嫂,你对我不敬!”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敢说出这样的话,若是换成顾鹤知,她是绝对不敢的,可面对顾鹤庭,她偏偏就有这样的勇气,大抵是觉得自己撞破了他和三姨太的奸情,心中的忌惮便少了几分。
顾鹤庭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旁若无人的笑出声,笑声过后说出的话,更是叫冷玉修头皮发麻,“所以,为了报复,你就故意领着穆念芝赶来我房里捉奸?”
冷玉修惊得不由后退一步,原来他都知道。
她退一分,他则进一尺。
顾鹤庭往前迈一步,双手依旧背在身后,俯下身凑到她耳旁,用气音说道:“那天在后院,我知道你都听见了。”
原来真是秋后算账来了。因为紧张,她心悸得厉害,感觉心脏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可更多的是生气,明明偷情的人是他们,如今反倒贼喊捉贼。
然而即使气到这个份上,她也只敢低低得骂一句,“厚颜无耻!”
“哟~没想到你也会骂人。”
冷玉修觉得他简直没脸没皮,多说无益,不打算再与之纠缠,伸手就要去推他,“你让开!”
就在她碰到顾鹤庭手臂的一瞬间,他双手也终于从身后拿了出来,随后一道细碎的光芒在眼前闪过。
冷玉修定睛一看,他手中捏着一条细细的项链,项链的另一头,正是她那个丢了好几天的长命锁。
“你找到了?”她高兴的忘乎所以,难得崭露出少女的娇憨,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嗯。”顾鹤庭解释道:“挂在池子边的杂草上了,再差一点就掉下去了。”
冷玉修从他手里接过,发现和先前有些不同,“你换了链子?”
顾鹤庭盯着她的眼睛,看的有些出神,“这链子很旧了,锁头也有些坏了,我重新给你换了条新的 ,锁头加固了一下,以后不会再丢了。”
冷玉修的注意力全在长命锁上,链子是全新的,闪烁着淡淡柔和光泽,锁身还是原先的祥云形状,只是镀了红绿白相间的海棠花卉珐琅,长坠上挂着四颗花苞形朱红色玛瑙。
被时光灌溉的旧物,经过精雕细琢,竟产生出一种颓败厚重的美感。
“好美~”冷玉修不由发出感慨。
“我帮你戴上?”
冷玉修蓦然回神,联想起先前种种,问道:“你是何时找到的?”
顾鹤庭嘴角上扬,没有回答,一把扯过长命锁,半命令的口吻,“转过去!”
冷玉修这次没有拒绝,乖乖转身,顾鹤庭的手臂绕过她的脖子,像是从身后拥抱住她,将项链系上。
谁都没有发现,池塘的一角,冒出头的春芽悄无声息舒展。
浮叶已出,夏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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