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再度清醒时，沈莫站在一处位于山顶的悬崖边上。此时是白天，可云层厚重不见半点阳光，风又湿又冷，呼啸着拍打在人面上，刮得人脸生疼。
他的前方无路，属于悬崖边沿之外；他矮下.身体，手、脚和膝盖抵地，探头朝悬崖下去看，云雾之中，于山脚下影影绰绰地显出呈聚集姿态的楼房群。
是个小镇。
他的后方有一条人为铺设在土地上的石板路，那石板路弯弯曲曲，七扭八歪地没入了一片近乎墨绿色的针叶林中。
朝日的声音响起：“根据初步的信息读取，这个梦境的主题是出生。”
上一次是死亡，这一次是出生，下一次不会是青春期的烦恼吧？
“朝日，我没变化。”沈莫看着自己的双手和躯干说，“这正常吗？我的意思是，上次我直接变成了一个小男孩，而这次我还是自己。”
“属于正常情况，也许梦境主人的潜意识还在思考该把您往哪个地方放，”朝日说，“您可以自由活动，无论如何，梦境的情节很快会找上您。”
沈莫顺着石板路离开悬崖，边走边与朝日闲聊：“我有个问题。”
“请说。”
“回溯计划在公开招募测试员前，应该有进行内部测试，所以你知道很多梦境运行的规律，是吗？”
“是的。”
“那为什么要公开招募测试员？项目组内应该有许多比我们这些公民厉害的专家。”
“法律要求中心研究院的任何项目与课题，都不能在内部形成长期闭环。我们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公开并吸纳与中心研究院不相干的公民加入测试。”
“所以，除了周一成为正式测试员的我们五个人，回溯计划里还有其他内部测试人员在进梦境引导？”
“有，而且很多，”朝日说，“当然了，由于患有情感衰弱症的缘故，他们都比不上您。”
沈莫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攥在手里甩了两下，说了句结束。大概五分钟后，沿着石板往前铺设的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水声，以及杂乱的人声。
他循声又走了几分钟，石板路突兀地止于一条明显是人工开辟的小道前；在小道的尽头，是一栋三层楼房的背影，一条小溪与这楼房的背墙相接，并自与楼房的相连处绕至楼房的一侧，消失了在楼房的侧墙后。
更让人惊奇的是，这条小溪内的潺潺流水是自楼房的背墙朝背墙外流的，就好像……它的源头是来自于楼房内一般。
人声愈发地大，从楼房的背墙之后也即楼房的正面传来，听上去有几十号人。
“还差一个员工！”有人以被喇叭扩音过后的声调喊道，“大家稍安勿躁，等他来了，我们立刻就开始！”
沿小溪边上也有被人工开设出来的道路，沈莫顺着那条小溪的流向走，隔着小溪，很快就看到楼房的正面。楼房的正中央挂着“食堂”两个血红的大字，约六七十人横纵成队地排在楼房大门前，一个手持喇叭的秃顶中年男人在队伍侧面来回踱步。
秃顶男人看到沈莫，举起喇叭冲他喊道：“嘿，你，就是你，怎么才来，快过来！”
一阵眩晕突袭而来，待天旋地转的视野稳定，沈莫自觉身体沉重许多，水平视线也被拔高了一节。他凑到小溪边俯下.身，水面倒映出来一个长相平凡无奇的青年。
秃顶男人还在催促他过去，但小溪拦在沈莫和楼房之间。沈莫比了一下溪宽，回话道：“这溪围着屋子，我过不去！”
“先往回走，从背面墙的另一侧过来！那里有路！”
沈莫回到楼房的背墙处，朝远离小溪的方向走；在楼房的另一侧，他发现也有面墙与一条溪流相接，同样地，溪流内水的流向是自楼房往外流。
这相当于，这间楼房自其左右两端各向外延展出了一条水道。
不过，位于楼房另一侧的那条溪流并不宽。沈莫比了一下距离，几步助跑轻松跳过去，快步走到楼房正面。
秃顶男人让他排到队末最后一位去。来到队末后，人头重重叠叠，沈莫几乎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有大门开关和桌子拖曳的声音传来，接着队伍窸窸窣窣地，自前向后传递起一包又一包的东西。
“拿到手的数数看，两件短袖，两件裤子，一双鞋子，一顶卫生帽！现在一个个来我这边登记！”
沈莫排在最后一名，这给了他充足的向身边人套话的机会。他旁边站着一对比较健谈兄妹，他和他们攀谈起来。
那对兄妹告诉他，山上开有两家轮流营业的食堂，两家食堂以月为单位交替开门，他们现在就站在其中一家食堂前，要在这儿工作一个月。食堂的客人是山脚下小镇的居民。
大概十几分钟后，终于轮到沈莫登记。秃顶男人坐在一张桌子后，指着放在桌上的抽奖盒说：“抽一个。”
沈莫把手伸进抽奖盒里摸索，手下的触感告诉他里头都是些长方形的硬质牌子。他随便抓了一个取出来，上面写着“工号：69”
“很不错的数字，”秃顶男人咧嘴一笑，“好了，69号，你要住在镇上宿舍还是住在食堂宿舍？”
“有什么区别？”
秃顶男人哼了一声，脸一沉：“没有规矩！”
有人在背后小声地说：“叫老板，叫老板。”
“老板，”沈莫顺从地更正，“住在镇上宿舍和住在食堂宿舍有什么区别？”
“住镇上的话，我会少给你分点客人，因为你上下班要花太长时间了。”
沈莫丈二摸不着头脑，谨慎地说：“老板，那住在食堂里也可以去镇上吗？”
老板不耐烦道：“下班时间你爱干嘛干嘛，没人管你。”
沈莫最后选择住食堂。目前还没搞清楚梦境主人是谁，但既然梦境为他安排的身份是食堂员工，多接触些客人应该不会出差错。
老板递给他一把房门钥匙和一张信用卡，抄起喇叭：
“工资一周一发，从明天起公司包三餐，今天还提前给你们预支了一周的薪水，信用卡密码是一到六，缺什么自己到镇上去买就行。现在是下午三点，你们可以自由活动，明天早上六点在这里集合，不许迟到。就这样，住镇上的下山去吧，有人会在小镇入口带你们去宿舍，住食堂宿舍的跟我来！”
沈莫与大概十几个人一起跟在老板身后走进食堂。食堂内里的装潢平平无奇，就是传统的那种有取餐窗口和用餐区的布局，取餐窗口大概有十几个。
老板领着他们走到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说：“咱们食堂的一二楼都一样，所以二楼就不带你们去了。你们的宿舍在三楼，会谈室和客房也在三楼。”
沈莫问：“老板，为什么食堂有会谈室和客房？”
“食堂怎么能没有会谈室和客房？”老板一脸古怪地反问，“你要想办法和客人交谈，才能明白客人想要什么；你要花时间和心思去了解客人，才能给他们准备最恰当的饭菜。顾客至上，明白吗？会谈室和客房是必要的。”
每个字沈莫都明白，但他什么也没听懂。似乎只有他有这样的疑问，其他人反倒和老板一样对他投以异样的眼神，毫不避讳地交头接耳：
“他行吗？第一次？”
“这是个新手吧，完全的新手，他的客人要倒大霉了。”
“他真的能招待好客人吗？满足客人的需求？”
老板不悦地清清嗓子，制止了众人对沈莫的议论。
他带众人上了三楼，三楼的画风突变，是按酒店的样式布置的，地上铺有厚厚的吸音地毯，房间挨挨挤挤地分布，整层楼有三四十个房间。
客人的房间和员工的房间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区域，老板带他们认了一下路后，说在这层楼的最中心有他的房间兼办公室，有什么事情可以来去找他，接着就离开了。
沈莫按房间钥匙上贴着的标签找到了自己的房间，进门看了看，房内也是标准的酒店格局，单人间，没有特别稀缺的用品。房内的桌子上摆放有一张小镇地图，食堂在地图的最边缘处。
沈莫找了支笔，拿着小镇地图出了门，在走廊上碰到列队时被他搭过话的两兄妹。那两个人都打算先去镇上逛逛，问沈莫要不要一起结伴走。
“你是第一次吧，所以可能不知道，从这到镇上来回要花两个半小时，纯路程，不算买东西的时间。”哥哥说，“不早点出发的话，回来就太晚了。”
沈莫关心的却是其他事。“你们都是老员工吗？之前在这做过？”
“我们以前都是在另一家食堂做工的。”妹妹说。
“另一家食堂门前也像我们这儿一样吗？”沈莫问，“我指的是，另一家食堂边上也有两条溪流吗？”
哥哥：“有的。”
妹妹：“山上还有个湖，那些小溪最后都会汇入那个湖里去。”
沈莫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里的小镇地图。“咱这座山，有自己的地图吗？”
两人面面相觑，都摇摇头说没见过。“山上的路都是公司开辟的，两个食堂、湖和通向小镇的入口在路上，沿着路走完全不会迷失方向，所以地图什么的都用不着。”
“我现在出发，从哪里走能把另一个食堂、湖和通向小镇的入口都路过一遍？要用很长时间吗？”
哥哥摸摸头：“出门沿着比较宽的那条溪走就行，就是你最开始过不来的那条溪。时间……大概是三小时。”
“那你今晚要饿肚子了，要我们顺便也帮你买点东西回来吗？不过要收跑腿费哦。”妹妹笑嘻嘻地玩着头发说。
“成交，请帮我随便买点吃的，”沈莫点点头，毫不在意地把信用卡给二人，“十分感谢。”
又随意交谈几句和互换房间号后，沈莫出了门，按兄妹中哥哥的指示沿着那条小溪的流向走走停停，不时在小镇地图的背面写写画画。十多分钟后，他看到了那条小溪所要汇入的湖，那是一片很大的湖，湖水清澈透亮。
他沿着湖继续走，继续写写画画，稍后他看见一条小溪从湖中分支出去，它的流向也是从湖外向湖内。这次梦境给他准备的身体十分健康，强壮有力，直到他顺着小溪站在另一个食堂前，也没觉得有多少疲倦。
另一个食堂……完全和沈莫将要就职的那个食堂一模一样。两条自背墙向外延伸的溪流，一条不多一条不少，甚至走向也相同。沈莫是从较宽的那条靠近这个食堂的。
没再细看，沈莫沿着溪流中较窄的那条继续走，然后又看到了那个湖；不过这次湖边的景色有细微差别，彰显着他来到的是同一个湖，但处于的是湖的不同位置。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沈莫赶着路，在一个路口处遥望到了镇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接下来又碰到了一群从镇上购物回来要赶回食堂的人。不过那对兄妹并未在其中。
和其他人一起走回来的路上，沈莫没再低头写写画画。小镇地图和笔被他收进了口袋里。
等回到食堂后，他饥肠辘辘地跑回房间，关上房门，拿出小镇地图翻到正面，记下地图上身处的食堂到小镇的路线，然后补在地图反面的他涂画了两个多小时的成果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后退一步，死死盯着桌子上的他画出来的图形。
朝日忽然在他边上显出身形，举起那张地图。“啊，这是……”
“子宫。”沈莫按着因饥饿而抽搐的胃，咽了口口水说。
“山上的路围起来大概是子宫的形状，宽的那条溪流是输卵管，食堂是卵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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