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这么早出门去哪里？”女人手里拿着一支口红，视线在随身小镜子和玄关处的少年身上来回穿梭。
“去医院看朋友。”周自奕手一顿，回过神将斜挎包小幅度地甩到背上，半蹲着加快绑鞋带的速度。
“今天早上的海参粥还没吃呢！”女人脚步退到餐桌旁，上挑的眼线一动，坐在桌边的女孩就收到示意，拿起一小碗粥快步至玄关处。
“诺，喝了吧。你逃不掉的。”少女与周自奕有着同样柔和的眉眼，只是眼睛眨巴眨巴，看上去像两颗刚从水里捞起来的黑葡萄。
水汪汪的。
“你今天还是去练钢琴？”周自奕不动声色地接过那碗粥，几乎是直捅捅地倒进了喉咙。味道腥口感差的东西，只因为林旭不知从哪儿听来这东西益智补脑，周自奕兄妹俩就开始被迫每早一碗下肚。
“今天不去。”周自玟小声回答。
“那你去哪儿？”
“和妈妈去穗穗阿姨家。”
周自奕心里叹了一口气。李穗，一个和自家妈妈明里暗里斗气的女人，按林旭的话来说，就是打小不对付。
小时候，这两人就活在家长们的比较里。没上学前，两人比谁更乖巧聪明，琴棋书画样样不落；上了学，两人就开始比成绩，市重点省重点一个不少；结了婚，两人又较着劲比孩子，这个孩子考了年级前几，那个孩子钢琴考了过十级。
总之，在林旭的字典里，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她对自己有一套林氏标准——在同龄人还为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哀怨时，她已经有了轻断食塑身的概念。同时，她这套标准还在孩子们的教育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儿子在市重点高中名列前茅，女儿也因为成绩优异被这所学校优先录取。
林旭一想到几个小时后能在李穗面前“谈笑风生”，便觉得身心愉悦。
“自奕，你妹妹下半年就进你们学校了，你在学校可得带着点你妹妹——争取让她也跟上你的步伐。”林旭说话的时候没看他，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将口红往包里一塞，理理波浪卷发也到了玄关处。
几平米的玄关处站了三个人，顿时拥挤起来。
“妈妈，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周自玟拧着眉，看上去并没有多高兴。
“你还不小？前几天是不是还缠着你爸要买漫画书？”
女孩的小脸刷地白了，连忙否认：“我有个朋友很喜欢看漫画，爸爸这回不是去日本出差，过段时间又赶上我朋友生日，我……”
“哪个朋友？”
“就、就之前妈妈你知道的那个。小敏。”
“哦，想起来了。但是女儿啊，妈妈听说小敏只考了个普高，妈妈也不是干涉你交朋友，就是你以后进了附中，还是得找几个能带你的朋友……”女人接过少年的碗，苦口婆心地教导起不省心的女儿。
“你啊你，要是有你哥哥的一半省心，妈妈也不会在家带你们了。”林旭的声音随着去厨房的脚步声也越发地变小，最终化为冲碗的哗哗流水声。
“别太在意妈的话，她只是担心你在学校受到伤害。”周自奕苦笑着安慰她，但看起来效果并不好。
周自玟没吭声，在周自奕转身出门的瞬间拉住了对方的衣角：“哥，我今天想和你一起去看你的朋友。”
她把“你的朋友”咬得格外重。
“我的朋友，你应该都不认识。”周自奕委婉拒绝。
“现在是不认识，等会儿见面了不就认识了？”周自玟手上力道大，铁了心想和对方出门。
“……好吧。你和妈说一声？”周自奕松口。
周自玟狡黠地笑笑：“妈妈不是宣扬自己是民主派，这点要求她肯定没意见。”
说完，她飞快穿好鞋子，扯了顶衣帽架上的鸭舌帽，急急地推他出门。
周自玟长得好看，这一片的联排区都叫她小明星，她自己瘆得慌，从小不喜欢在外面闲逛。倒是林旭对谁都热情，不管聊什么话题都能在最后回归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身上，久而久之，周自玟变成了“掖在家里的小明星”。
“你可别拿我当你的挡箭牌。”走在路上时，周自奕开门见山说道。
女孩嘻嘻笑着：“哥，我说的都是真的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句话这一听没什么问题，但周自奕细细琢磨一番，就发现周自玟这小孩嘴里哪蹦出过几句真话：“你说的漫画书想送人，也是真的？”
“真的呀！不过我先看完了再送的。”
“这不就是你自己想看？”
“非也非也，小敏最爱看漫画书，我送她一套九成九新的漫画书，她高兴，我也高兴。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周自玟踢踢路上的小石子，满不在乎地回答。
“我说不过你。”周自奕选择闭嘴，带着人就往医院走。
病房门口，周自奕确认了好几遍才敢敲门。
开门的是安易，见到少年的第一眼就面露喜色：“昨天不是说不确定能来嘛？”
“嗯。现在确定了。”少年一身简单宽松的运动套装，干净温柔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好。”
少年身后蹦跶出眉眼弯弯的女孩，白皮肤，五官和周自奕大差不差。
“姐姐好！我是周自玟，是周自奕的妹妹。”周自玟站在门口，短短一句话像做过一百次介绍般熟练自在。
“别杵在门口，把我的冷气都给放跑了。”房内传来一声鼻音浓重的女音。
周自玟跟着两人进门，目光好奇地在房内游走。病房内加上她一共五个人，刚从门口过来站着的三个，板凳上坐着剥香蕉的一个，病床上坐着打量人的一个。
她的目光和床上人相交，裴凛挑眉：“你是谁？”
一直烂熟于心的自我介绍忽地卡壳，周自玟抿了抿唇：“我是周自玟。”
而后，她大概是觉得不妥，便又加了一句：“周自奕的妹妹。”
“嗯。”裴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周自玟腹诽道：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也做个介绍吗？没礼貌的家伙……
安易立刻接上：“我是安易，安全的安，容易的易。那边的是裴凛和陆越炀，我想想……威风凛凛的凛！”
喝水的少女呛了一口，扯了扯嘴角：“这是什么奇怪的环节？”
“自我介绍啊，妹妹不是刚来？”
“为什么要自我介绍？”
“人家来探望你，你当然得要有礼貌。”安易接过她的水杯，小大人似地回答。
裴凛“哦”了一声，问道：“刚刚在门口是在核对我的床号吗？”
周自奕把手上的一袋新鲜水果放下：“不确定是不是你的床号。”
安易“咦”了一声：“昨天晚上我发了你床号呢。”
“嗯。只是没想到裴凛会住普通病房。”周自奕如实回答。
裴凛汗颜：“你的意思是，我发个烧还得专门开间特级病房吗？”
“也不是不像你。”
“……”
周自玟嘴角抽搐：哥，有时候你真挺呆的。
“妹妹，听你哥说你下半年就进我们学校啦？”安易对她甜甜地笑着，想换个话题。
“嗯嗯！”周自玟站在少年身后，两只眼睛亮了亮，“姐姐你也是附中的学生吗？”
安易点点脑袋，神情却没有附中学生的骄傲：“是附中的学生，但成绩一般。”
“那可是整个杭城排行第一的高中，能进去就很不错啦！”周自玟偷偷朝她竖起大拇指。
“今天是不是要去缴费？”裴凛嚼着口中的香蕉，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
“对。”陆越炀应道，把削好的苹果放到床边柜上，“林老师走之前交过了，你不用担心。”
周自奕站在床边问她：“你今天身体还好吗？”
“死不了。”裴凛被抽了好几管血，虚弱不少，索性躺下吃剩下的半只香蕉。
安易笑着拍拍她拿香蕉的手：“好好说。”
裴凛皱眉，周自玟以为她要不高兴了，没想到床上的少女神情恹恹道：“身体还行，吊个两天瓶就能出院了。”
“对了，”周自奕突然开口，“你们知道高三开学要测试吗？”
裴凛对附中的变态早已司空见惯：“高三还分班？”
“嗯，在原先的分班里再排名。”
裴凛骂了一句，心想要不是自己还算有点实力，不然早就不知道被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哪还有和安易相处的机会。
“什么是分班？”小周同学默默举手。
病床边的几双眼睛直直射向她，安易问周自奕：“你没告诉她？”
“就当是附中送给她的见面礼呗。”周自奕笑笑。
裴凛赞同：“难度一般，只是形式比较夸张。值得体验。”
安易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塑料袋，翻出里面的联名黑笔：“今天来的路上新买的，送给你考试用。”
周自玟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拿着吧。”周自奕拍拍她的肩膀。
哥哥都这么说了，自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周自玟收下了这只笔。她盯着笔帽上的黑色樱花有些出神，下一秒，就又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同学，铃声已经响过，再不答题可要来不及啦！”监考老师笑眯眯地提醒她。
莫名其妙的一天开始于只有考生号和考生座位的考试。周自玟空白的大脑慢慢清醒，对着试卷叹出一口气。
……这哪里是见面礼，分明是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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