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孟津却热得发烫,身上浅色的衬衣被打湿,额头上的符咒有灵魂似的,自发开始向下蔓延。
白烟扭动幅度加大,空间被挤压,茶几上的玻璃杯“碰”一声炸开,碎片四溅,划伤了孟津光裸的脚踝。
随之而来的,是凄厉的惨叫。
那叫声很难听,特别刺耳,比孟津叫的声音还大,白烟惨叫着闷头乱撞,捆在孟津脚腕上的绸带被血染红,空气中血腥味浓厚,刺激着他的大脑神经。
尤刹握紧了手里的枪,他刚从竹林里爬出来,现在浑身都是土腥味。
他朝里面开了一枪,别墅内的声音不减反增,尤刹咬咬牙,一狠心往里冲。
当他看到孟津飘浮在空中,周身包裹着白烟时,瞳孔一缩,眼前闪过了深埋在大脑深处的痛苦回忆。
消失在脑中的杂音又跑了出来,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像是要争个高低,以一种灵体的姿态扭打起来。
“闭嘴!”
尤刹怒吼一声,举着枪的手不管不顾地射向白烟,他把握得很好,子弹擦着孟津的手边精准地射在白烟上,孟津嘴唇打颤,看着男人失控的模样,男人射击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子弹用尽仍在不知疲倦地扣动扳机。
“不要!”孟津拉扯着绸带,伸手试图抓住卷着书逃离的白烟,在他碰到白烟的那一刻,白烟瞬间化为乌有,不留一丝痕迹。
失去着力点的孟津摔向地面,摔倒前,他看见了尤刹,随即他将抱住脑袋的手松开,放松四肢落向地面。
下一秒,恢复理智的尤刹抱住了他。
急且短促的喘息声回荡在耳边,孟津心脏猛烈跳动,响声击打着两人的耳膜。
孟津急忙从他怀里挣脱,朝着白烟离去的方向跑了两步,但白烟溜得太快,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白烟带走他唯一的证据。
孟津强装的镇定崩塌,他不顾别墅内的乱象,直接踩着断裂的茶几越过尤刹,奔向门口。
一切发生的太快,尤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孟津推了一把。
他扯住孟津的袖口,将人拉回怀里,“你追不上的。”
毫无感情的话让孟津回神,他蔫蔫地把袖子拽回去,而后似是想到还要靠着男人去找“神明”,又恢复了小白花模样。
“好...好人,怎么,怎么样。”孟津假装费力地抬头,尤刹看着他可怜巴巴的脸,心下触动,顺势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不用担心。”
他抬手想擦去孟津额头上的符文,意识到手心里有泥又收了回去,“起来,去卫生间洗洗脸,脑门上画的什么玩意。”
孟津撑着他的肩膀站起身,一踉跄又趴回他怀里,道歉的话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对一个身份、目的不明的陌生人,孟津的心一直悬着,软和的话被他磨成了碎屑。
“对,不...对”一声长,一声短,尤刹没耐心听下去,提溜起他就往洗手间走。
水声掩盖了心跳,冰冷的水打在脸上,唤回了孟津的清醒,他刚刚在臆想什么啊,竟然会考虑一个陌生人的心情。
他哪有在乎其他的时间,数十口的人命背在他身上,他必须打起精神,为了族人,为了妈妈。
想起妈妈,孟津不由得伤感起来,人间炼狱般的孟氏祠堂和妈妈和煦的笑容仿佛都是梦,一场针对他的噩梦。
尤刹没给他伤感的时间,他又拎起孟津把他放回去,然后扭头回厨房做菜。
尤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但总感觉得这么做,好像只要这样做就能减轻一点罪恶感。
电视机播放着晚间新闻,厨房里是菜刀切菜的声音,孟津蜷缩在沙发的一角,余光偷偷注意着男人的动向。
男人挺拔的背影如高山雪松,和孟津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是外貌形体上的,而是由内而外的气质韵味,和旁人完全不一样。
他的灵魂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虽然很有侵略性,但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别人。
至少不会攻击他。
这已经是孟津目前得到最好的消息。
“过来吃饭,瞧你饿得跟瘦猴一样,家里人不给你饭吃?”
孟津慢腾腾挪过去,“给,给饭,饭吃。”
“给饭饭吃?”尤刹将筷子递给他,“男子汉不要说叠词,太娘。”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孟津照例等男人先吃再扒拉白米饭,他不敢去夹远处的菜,即使菜离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一是对菜的安全性存疑,二是味道。
白米饭夹生,孟津要嚼十下才咽得下去,他简直难以想象其他菜的味道,尤刹平时糊弄惯了,压根尝不出米饭有没有熟,他三口吃完饭,后仰时发现孟津还在扒拉米饭,碗都见底了。
尤刹瞧了眼桌上的菜,不自信地尝了一口。
味道正常,除了有股说不上来的迷之味道外没有任何问题。
难道是害羞?
尤刹把两个菜都尝完后得出结论——他害羞。
餐桌上的两个菜两极分化严重,一个被尤刹吃的只剩三分之一,而另一个完好的像没动过。
孟津注意到尤刹的动作,扒拉米饭的速度加快,他想快点吃完,从男人的目光下逃脱,但由于没有润喉的东西配着,他吃得异常艰难。
他垂着头伸长脖子,想将卡在喉咙里的米饭咽下去。
突然,他捧着的碗被拿走,尤刹直接将米饭扣在了菜上,“我去收拾一下房间。”
孟津掀起眼皮看他,等米饭被菜汤泡软后缓缓端起饭吃起来。
他的胃小,吃不了几口就饱了,但怕男人生气,外加不好意思辜负别人的心意,他硬是全吃完了。
这算是他流浪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吃饭。
孟津肠胃脆弱,大量进食的后果很快显现,直到晚间八点,他都没有从卫生间里出来。
尤刹没管他,给他抱出来两床被褥就离开了别墅。
迎着刺骨的寒风,尤刹抚摸着眼尾的疤痕,都说伤痕是男人的勋章,但这却是尤刹的耻辱。
孟津从厕所出来后没敢去叨扰男人,自己一个人窝在了客厅沙发上。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摸着空荡荡的口袋,分散的五指聚成了拳。
玉牌一到夜间就会格外得亮,往常都能让他心安,但看着白日里诡异的玉牌,联想到被抢走的书,孟津没有像以往一样许愿。
好像自上次许愿,玉牌就不灵了。
孟津将自己团成一颗球,把玉牌贴着心口的位置,默念母亲的名字,磕磕巴巴的,更像是咒语。
孟津清楚自己的处境,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为家族、母亲报仇,而且他的身上还有诅咒。
想要解开诅咒就必须找到真正的“神明”,所以他一定要挨到能和“神明”沟通的那一天,他要为大家讨回公道!
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孟津怀里的玉牌泛绿,额头上的符文也再次显现。
只一瞬,又回归平静。
玉牌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孟津的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红润的嘴唇衬的面色无光,球形的睡姿给人错觉,仿佛躺在这里的不是一个普通人类。
“吱——”
大门被推开,血腥气扑面而来。
尤刹脸上有三道明显的伤痕,还在汩汩流血,沙发上蜷缩的人睡得并不平静,尤刹迈步走近,他将手贴上孟津的脸颊,揉搓着不带血色的面庞。
“你和我见过的那个女人真像。”尤刹看着他的侧脸,似是想到伤心事有感而发。
从见到孟津的第一眼到现在,他不时就会想到失控杀人的那晚,尽管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他还是无法忘却。
或许是由此引发的愧疚,尤刹对孟津比一开始好了许多。
甚至会不自觉地照顾他。
尤刹正想着,孟津却忽地翻身,半张着口顺从地蹭尤刹的手心,涎水从嘴角流出,嘀嗒到尤刹手上。
玉牌的颜色变得灰暗,不再散发耀眼的白光,孟津又恢复了正常的面色,呼吸也平稳下来。
尤刹感到胸闷,体内的精血仿佛被抽空,他起身离开,脸上的血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滴落,恰好落在了玉牌的“福”字上,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转隙间,玉牌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像是吸饱了水分的海绵,膨大了数倍。
在尤刹看不见的背后,有一缕白烟从玉牌中飘出,飞入孟津的胸口,孟津倏地睁开了双眼,只是他的眼睛不像白日里那样有神,而是透着一股死寂,泯灭灵魂的死寂。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玉牌已经缩小回原先大小,孟津也好端端地睡着。
经过昨日白烟的洗礼,别墅空间被扭曲,内部结构沾染上了腐烂的气息,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至少不适合他们。
听见门外嘈杂的声音,孟津迷迷糊糊地揉眼坐起。
他身上没有丁点儿不适,流浪时每次起床后的疲乏感也消失不见,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像是体内失去的精力得到了补充,现在的他,体力恢复了大半。
尤刹一趟一趟运送东西,客厅的茶几上摆好了早饭,是煎糊了的吐司,上面抹了点蛋黄酱,卖相不好,但味道没的说。
孟津安静地吃完吐司,赤着脚去接尤刹举着的箱子。
得到的却是男人的呵斥,“放手,谁准你擅自触碰我的东西?”
孟津嗫嚅着嘴唇,想道歉又想反驳,未出口的话卡在嘴边,最终化为一声呜咽。
他回头看着尤刹,清亮的眼睛蓄满泪,欲掉不掉。
仿佛是在谴责男人用如此可怖的语气警告他,又似是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好心帮忙,却换来男人的教训。
尤刹被他看的心里怪怪的,最终训斥的话化为一声短叹,认命地同孟津道歉,并给了他一个普通的箱子。
尤刹绕过他,将装满危险品的纸箱放进后座。
这个纸箱里全是危险物品,尤刹不放心让他拿,万一磕着碰着,突然引爆了某个装置,他就要提前结束这糟糕的职业生涯了,顺便还要连累一个无辜的人,虽然他的死活无所谓,但他不想再让一个无辜的生命因他而死了。
越野车被塞得满满当当,尤刹足足准备了三个月份量的物资,毕竟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一般的远。
“一分钟,想拿什么拿什么。”尤刹看了眼腕表,“我只等你到十二点,不想活命的话就慢点。”
孟津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眼神里的忧郁像跟针扎了尤刹一下,他放缓语气,“两分钟,给你两分钟够了吗?”孟津提上鞋,直接坐进越野车里,也不说话,光用眼神示意尤刹可以走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男人能带他去想去的地方。
正午的太阳毒辣,哪怕是秋末的凉风也抵挡不了,孟津晒得汗涔涔,脑袋斜靠在椅背,眼神涣散,左手无意识地抽动。
自被诅咒后,他的缺陷病越来越严重了,已经会表现在躯体上了。
以前还只是精神上的折磨,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困扰,但现在这种被诅咒强化的可怕感觉就像毒虫一样侵蚀着他,无时无刻。
“a——”
痛意太过猛烈,孟津没忍住发出一个音节,下嘴唇被他咬得发白,豆大的汗珠滚至下颌角,他的右手死死摁着左手,微敛起的眼眸里充斥着绝望。
好痛,真的好痛!
“孟津,孟津!”
孟津阖着眼,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尤刹掰着他自残的右手,将左手从底下拯救出来。
启程不过一小时,孟津就出了意外。
尤刹本以为选在一天中阳气最足的时候出发,能压制住那些恶心的东西,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任务目标竟然如此地吸引“好东西”。
好在他反应及时,察觉到异样后第一时间扑向后座,不然任务目标就要缺胳膊少腿了。
那样的话,对谁都不好。
“孟津,清醒了吗?”尤刹拍了拍他的脸,“深呼吸,这里什么都没有,不管是恶心的丑东西,还是看不见的小鬼,通通都不在。”
“孟津?”
半阖的眼彻底闭上,孟津陷入昏睡,尤刹伸出手指探探鼻息,确认他还有呼吸后松了一口气。
梦里,孟津漫无目的地走在昏暗的空间里,空间很狭小,有股难闻的气味,仔细辨别里面还有点甜味,不过是腐烂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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