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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猜我会对他做什么

黄伯这个年过得不太爽利,起因在于今年祝月沉没有给他赏钱,往年不赏他功劳也会看在他苦劳的份上多少给一点,但是今年除夕什么都没有,不仅没得着钱,大年初一早上还损失了一把铜钱。

打发完肖家的家丁回到屋里,他越想越来火,凭什么姓黑的小子整的事要赖到少爷头上?还把自己扯进去,那一把铜钱足有几百文啊!他得卖多少碗馄饨才能有几百文?要说他们闹出的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也成,他上下打点一番还能显出他并非那么一无是处,可这么芝麻绿豆大点事,花钱打发了也不值得到少爷面前一提,白吃亏!

忽然,他灵机一动,没有大事的话,他假装成白藤惹出点大事不就成了?

这么想着,再夹带点私心,他领着手下四个人去把肖家上下屠了干净,为了栽赃给白藤,他们还特意弃了剑改用绳索,折腾到快五更天才杀完。

初二,他起了个大早,提前下了门板开始卖馄饨,一边剁馅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动静,生怕错过了肖家被灭门这个大消息,他的眼睛同时也在盯着道上有没有去白家抓人的捕快,要是来了,他好适时出现,当着所有人的面声泪俱下地证实白藤的清白,再卑躬屈膝地求捕快不要没查清案子就先把娇生惯养的白藤抓去坐牢。

不知道是不是肖□□名声太坏,别说抓人的捕快了,连个提起这事的人都没有,就算来个人拍手叫好都行啊!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呢?

要不是昨夜的灭门行动是自己领的头,他真的要怀疑肖家人究竟有没有死了。

等了一个白天,半句提及灭门的人都没有,倒是零星有几句话说肖府大门上贴了封条,至于为什么贴封条,办案的官差没说,老百姓也只能随便猜测,偶有爱开玩笑的才会问出一句跟人命沾边的废话。黄伯将自己的筹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似乎没有什么环节会导致现在这种状况。难道是杀得太干净了?没苦主报案官府也懒得查,所以就轻拿轻放了?

百思不得解。

熬到天黑馆子打了烊,他飞速去了一趟肖府,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肖府的门无论大小,外面都有捕快值守。

他一头雾水,想了想,又不死心地爬到了树上,抻着脖子往院墙里看。

院墙里的尸首已经被官府移走了,只有官差还在打着灯笼趁夜色搜寻线索,仅是目光可及的地方就有十数盏星星点点的灯火,可见官府还是相当重视此案的。

他这下明白了,他们当杀手当惯了,作风一向谨慎,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授人以柄。既然想栽赃,多少也得给官府一点提示啊!可现在再去留线索已经晚了,天上春雷轰鸣,一场夜雨落下后,只怕仅有的痕迹都要被冲刷干净,最差的结果应该就是这案子不了了之吧,反正得罪他的肖家人已经被杀了,他们还将那几个家丁的钱财卷了个空,五个人每人都发了一笔小财,不亏!

这样安慰着自己回到了家,他拿起一柄铁匠铺买来的劣剑练了一会剑,刚收了功,院门就被敲响了,他赶忙藏起剑,抹抹头上的汗开了门。

外面是满脸焦急的小叶,连说带比划道:“黄老叔,您的馆子出事了!馆子里有……然后捕快……哎呀一句话说不清!您快去看看吧!”

捕快?黄伯心下一凛,但还是保持着谨慎问道:“什么事?怎么还招来了捕快!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我过路时亲眼看到的,问了老板才知道您住这!咱们路上细说!”小叶不由分说地拉着黄伯向外走去,急匆匆的样子仿佛真的是出了什么大事。

仔细一想,小叶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这么赶巧拿这种事骗他,准是肖家有什么漏网之鱼!或者捕快其实是来捉白藤的?

黄伯心虚,说出口的话也有了破绽:“小白知道此事吗?有没有殃及他?”

白家在城西南,馄饨馆子偏城北,离这么老远,就算是诛九族的罪也扯不上白藤,能这么问心里没鬼就怪了。

小叶走在前头,闻言满心鄙夷:“我一看见就跑来找您了,还没来得及告诉白公子,要告诉他吗?”

黄伯的“不”字刚要出口,一张黑漆漆的大网就从天而降,他敏捷地错身躲过,不防小叶扬出一把粉末扑到了他的脸上,刺鼻的辛辣沿着鼻腔蹿上颅顶,他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没了知觉……

过了不知多久,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兜头浇下,刺激得黄伯一哆嗦,他被绳索捆住的手脚不由地挣动了几下,带动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密密匝匝的绳索将他从上到下捆了起来,惟一能动弹的就是十根手指,根本无法脱身,绳索捆得太紧,已经磨破了裸露在外的手腕皮肤,他再一挣动,麻绳粗砺地咬进伤口中,极疼。其次恢复的嗅觉,浓郁的酒香混着一点点茶叶的清香萦绕在身周,他忽略茶香猛吸了几口酒香,立刻判断出其中不乏好酒,肚中饥饿多年的酒虫瞬间被勾得蠢蠢欲动。最后恢复的才是视觉,掳他到此的人并没有蒙上他的眼睛,只是那迷药劲有些大,他醒来后好久,眼前打转的浓黑才开始散去,一点点露出围绕在四周的人。

此处是个酒窖,硕大的酒桶从地板一直堆到了屋顶,坐在他面前的黑衣盖上茶盏,擦净唇角茶水,对他温和一笑:“黄伯大驾光临,敝处蓬荜生辉。”

黄伯一腔怒火正没处撒,张口骂道:“黑衣!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个东西!可怜我家小白不顾清誉与你谈情说爱,你就这么回报他吗?!”

黑衣微笑着听他骂自己,不喜不怒的样子如同听的是什么溢美之词,等到黄伯骂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问道:“听说你是惯使剑的,怎么杀肖□□全家的时候改用了绳子?”

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问得十分直接,黄伯本想狡辩一番,但在与他的目光接触的一刹那,那点狡辩的心思便荡然无存。

同他撕破了脸,黑衣的目光不再温和,笃定中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仿佛一切技俩在那双微露下三白的杏眼前都破绽百出。

黄伯咧嘴一笑,神情轻蔑:“天下兵器都是相通的,杀个人而已,又不必使得多精,没什么不会的。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我杀了肖家上下?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话。”

“我不仅知道是你们做的,还知道你的目的——”黑衣观察了一会黄伯的表情,突然话锋一转,“不知道藤喵喵与你说过没有,皇帝是我的表兄,在赵知府上任前特意嘱咐他好生照顾我,流风城的事无论大小,我想插手……都可以。”

黄伯此时怎么会还不明白?官府并非没有怀疑白藤,而且正是因为怀疑了白藤才去会问黑衣的意思,这件案子在他的插手下自然轻易地就被压住了。

该死的!亏黑衣的底细他还亲自查过,竟然没想到官府会和他通着气!

见黄伯不答话,黑衣也不催他,转而从侍立在身边的伙计手上拿起一页纸,当着他抖了几下:“有没有证据不要紧,只要你画了押,我再给你安个畏罪自杀的名头,这案子便结了。”

两个伙计立刻接过那一大张口供呈到黄伯面前,小叶拿了印泥,按着他捆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就要往里蘸。

黄伯的手指没有被捆住,他趁机反抓住小叶的手,发力握紧扭揉,他恨他欺骗自己,更恨他不顾情面害自己,他真想掰断他的手腕,让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好好吃吃苦头,苦于自己胳臂被缚,只能退一步扭碎他的手骨。

小叶的手发出“咯吱咯吱”骨骼错位的钝响,一把锋利的剔骨刀突然抵在了黄伯颈间,持刀人正是黑衣,从他持刀的姿势和预备下刀的位置来看,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黄伯的手没松,力道却是卸了,小叶赶紧抽出手,哭丧着脸退到了离他老远的位置。黑衣一只手稳稳持刀抵住黄伯颈上跳动的血管,另一只手扯下腰上佩玉抛给了他:“放你一个月的假,伤好了再来。”

小叶接住玉佩谢了赏,忙不失迭地单手爬上梯子离开了酒窖。

梯子尽头的盖子一掀开,外面的大雨就瓢泼似的灌了进来,小叶出去后将盖子一合,酒窖与外界再度隔绝成了两个空间,惟有雨打在盖子上发出的金属敲击声连绵不绝。

黄伯清楚,在这处地下酒窖,任他喊破天也不会有人听到,黑衣完全可以杀了他之后随意将尸身弃置在某处,反正有大雨洗净一切罪恶。

“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要将小白置于何地?他还小,不能离了我。你将我劫持到此是瞒着他的吧?杀了我你猜他会怎么看你?”黄伯怕死,但他自信白藤还需要他,说着说着话里便带上了嚣张。

“你来家里并不殷勤,怎么也没见藤喵喵挨饿受冻?你未免太自负了。”黑衣口气随和,笑容温良,但这样一个翩翩公子手上的刀却狠狠一颤,划破了黄伯的皮肤,“我查阅卷宗,发现藤喵喵杀的人都是地痞无赖之流,向来算作江湖恩怨轻易揭过。但肖□□不同,他再怎么坏,到底也还是商、是民,而且他的儿子还捐过一个不入流的九品官职,这件案子没几条人命是结不了的。你要是真心爱护藤喵喵,就主动偿命吧。”

黄伯十分上道:“如果只是为结案,我倒有一个手下人可以顶罪,他叫诸葛清,脸上有一大片贴上去的假黑记,就在邶风门下当货郎,使的是软剑。小白跟你说没说过,教他鞭法的人就是习软剑出身?”

他说的人是月清,“月清”这个名字是进了剑冢按字辈改的,来到流风城后为了掩人耳目才用回的原名。

月清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一心追随的霜前辈轻而易举地就卖了他,甚至都没有等到白藤离开流风城就急着要了他的命。

黑衣等的就是这句,以黄伯自私的性子,刀尖一顶住脖子肯定得开始拉人给自己铺活路,他手下人每死一个,他和白藤离开流风城就轻松一分。

他们不是不能自己处理掉那四个人,可是黑衣知道,白藤是绝不会同意他来趟这混水的,甚至如果有得选,他自己都不愿脏手杀他们。所以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让黄伯亲自把自己的四个下属送进地狱,然后再稍作粉饰,伪装成几场意外。

不过黄伯也不是什么善茬,折了一名下属,他重获自由后必定要百倍报复回来,如果不把他彻底唬老实,黑衣马上就是第二个肖□□。

将剔骨刀给了一名身强力壮的伙计,黑衣整整衣衫坐回了椅子上,他微低着头饮盏中茶汤的样子极柔和风雅,宛如一个不谙世事、偷跑到人间来戏耍的年轻仙人,便是此刻将这酒窖换成月宫,将黄伯换成嫦娥,亦不显突兀另类。

偏偏这么神仙似的人,长了副阎王心肠。

茶叶悠悠地沉到杯底,金黄色的茶汤已经有些凉了,红茶特有的糖水味变得更加难闻,黑衣皱皱眉,合上了杯盖,白瓷杯盖与杯口相撞,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一截手指伴着脆响落了地,涌泉似的血弥漫出的腥气彻底遮盖了茶香,和酒香混作一股,竟有着催人沉沦的甜气。

甜腥甜腥,甜香甜香。

黄伯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了喉中咆哮——他几十年不曾受过如此重的伤了。压抑得太狠,喉头都跟着泛出了血腥。

黑衣开口,口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本来听闻你习的剑法惹眼,以为你为了隐藏身份,不会轻易出手。可是谁教你说‘天下兵器都是相通的,杀个人而已,又不必使得多精,没什么不会的’,若不提早做准备,我夜里怕是要不得安睡了。”

黄伯被他的伙计砍断了右手拇指,往后别说用剑,便是拿筷子都不能了。剑冢纵有左手剑法,他这把年纪再习也是晚了,可以说,他曾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出的高强武功、他凌云的壮志、他未尽的心愿……都随着那根落地的拇指化成了云烟。

他大骂黑衣,状如疯癫:“黑衣!你个断子绝孙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牲!枉你娘将你生出个人样!早知你说话和放屁没什么两样,我就该留着我派好儿郎的命去杀你满门!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害的人全都在地狱等着拉你进去将你撕成碎片呢!”

“活着都被我踩进地狱的人,死了就能爬到我头上吗?”黑衣安心受了咒骂,反问道。

趁黄伯愕然,他接着道:“我和藤喵喵有多亲密无间,想必你是知道的,如果我死了,我的人必定会告诉他是你做的,你猜他会不会信?猜我表兄知道了会怎么样?如果我的人出了什么事,我同样全部算到你头上,你猜那时我会对藤喵喵怎么样?别忘了,我想对他做什么都易如反掌。”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黄伯讨厌白藤,却无法避免他成为自己的七寸。月清他们是手,右手废了还有左手;白藤则是命,丢了就彻底玩完了。

黄伯冷静下来不再挣动,他阴狠的眼神死死钉在黑衣身上,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笑得光风霁月的人生吞活剥。

可恨当时他还对白藤说坏人的眼睛里没有真心,似这等装出来的真心,比从未有过还要可恶一千倍!一万倍!

要是白藤当时没有对他模棱两可地承认断袖的传闻,黑衣还真得另想话术唬住他,可是偏生就这么天时地利人和,教人说不出道理来。

黑衣打了个哈欠:“黄伯可想清楚了?”

“黑公子放开我吧,我这手权当是今日路遇恶犬,让狗给咬掉的。”黄伯咬牙切齿地开了口,在“恶犬”二字上咬得极重。

黑衣亲自割断了捆住他的绳子,将口供给到了他手里:“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案,有劳黄伯了。”

黄伯沉默地应下,单手爬出地窖随伙计们去给手上药了,黑衣也披上狐裘不紧不慢地出去,立在冰冷的雨丝中看着他狼狈的身影,笑容极假。

身后给他撑伞的伙计犹豫半天,最终还是问道:“您真的忍心对白公子做什么吗?我记得您说过您此生非他不可。”

“我又没说我要做什么。”这是黑衣今夜不知第几声嗤笑了,和白藤相处久了,他们连嗤笑起来都一模一样,“我爱他宠他疼他……也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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