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闲沉着脸,径直入了清云斋。
“二公子。”门口候着的小丫鬟行过礼,小声道,“老爷来了。”
余闲步子一顿:“嗯。”
屋内,余老爷听见外间动静,缓缓放下手里的书卷,掀起眼皮看向门口。
“父亲。”余闲俯身作揖道,又看向一旁的余大夫人,“母亲。”
“嗯。”余德昌板着脸,沉声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与你说。”
“是。”余闲只能咽下嘴里的话。一旁的丫鬟布好座,余闲沉默入座。
方坐下,便听主位的余老爷道:“你大哥前些日子捎了信回来,与我提及你的婚事。”
余闲微顿,“如今户部事务繁忙,儿子实在分不出心神,此事不急于一时。”
余老爷摇头,不赞同他的想法:“你如今已二十又三,先前是你大哥之事耽误了你,眼下你大哥也成婚一年有余,你的婚事是时候提上议程了。”
他的语气不容辩驳:“我与你母亲商议过,皆认为柳家不错。”
余大夫人点头附和道:“是了,院子里没个女娘怎么能成。媛儿是个懂事的,日后嫁入府里,定能替你操持好后院,为你分忧。”
面对二人期盼的目光,余闲垂下眸,一时没应声。
屋内的气氛一时冷下去。
余老爷睨了眼下方的小儿子,冷哼一声:“你可是瞧不上?”
余闲面色不变:“父亲言重了。”
“你母亲方才与我说,你已有心仪之人,是谁家府里的女娘?若是这门婚事合适,也可商议。”
搭在桌上的手无声地握成拳,余闲掩饰地将手放下去,语气平静:“不必。”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余德昌不免起了火气,“砰!”,手猛地拍在桌上,“朝中同我一般年纪的那些个大人都早早抱上孙子,你这是想让我何时才能抱上?”
“父亲放心,还有大哥。”
余老爷一哽,“你……”
“父亲放心,儿子自己有分寸的。”余闲摆弄着腰间的香囊,淡声道,“我方才过来时,碰见六姨娘正在四处寻您。”
六姨娘是余老爷今年新纳的姨娘,正是受宠的时候。
前几日,六姨娘肚子里有了动静,郎中看过脉象,道极有可能是位小公子。余老爷近来便常往六姨娘院里去,很是重视。连带着府里下人个个严阵以待,都小心伺候着。
余老爷老脸微微一红,因牵挂六姨娘的肚子,摆摆手拂袖离去。
“老爷……”余大夫人留人的话堵在喉咙处,眼睁睁看着这人离开。
“夫人。”许嬷嬷俯身,担忧地看向余大夫人。
余大夫人摆手,颇有几分心灰意冷,“无事。”这些年,她早便习惯了。她家这位老爷是个痴情种,从前是三姨娘,如今又是六姨娘。
“你可有何事要说?”余大夫人看向下首坐着的自家儿子,哪里看不出他是故意将人支走。
余闲犹豫片刻,直言道:“我听说母亲与小芷订了门亲事。”
……
惜芷见余闲久久未回,犹豫着跟去清云斋。
走至半路,便远远瞧见一道人影过来。
“二姐姐。”余惜如抱着猫,小声喊道。
惜芷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声二姐姐是喊自己,含糊应了声,她心系清云斋的余闲,匆匆便要离去。
余惜如在身后喊住她,道:“二姐姐,你可知道三姨娘。”
惜芷步子一顿,回过头,看着这位自己从未注意过的三妹妹。
余惜如伸手抚着怀里的小猫,抿着唇浅浅笑着,“我有些关于三姨娘之事想同二姐姐说。”
“好。”
半个时辰后,惜芷离开前,看了眼静静站在院里的余惜如,“你为何要将此事告与我?”
余惜如:“只是不忍看二姐姐被瞒在鼓里。”
惜芷逆光站在台阶上,浅浅行礼,“多谢三妹妹。”说罢,后退一步,抬手轻轻掩上门,彻底隔绝余惜如的视线。
离开四姨娘的院子,她也没了去清云斋找余闲的心思,惜芷垂着眸,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倒也并未有过多的情绪。
只是想起往日做过的梦,原来那个看不清身形的女子才是原主的亲生母亲,梅园的主人。
那个在梦中想要放火烧死原主的亦是三姨娘。
回到小院,赵嬷嬷迎上来,瞧出她面色有恙,轻声问道:“二姑娘,可是二公子发生了何事?”
惜芷摇摇头,兀的抬眼看着赵嬷嬷。她那位三妹妹说,赵嬷嬷是跟着三姨娘过来的陪嫁嬷嬷。
“赵嬷嬷,你知道三姨娘吗?”
赵嬷嬷面色微变,眼神躲闪着,仓促地低下头:“三、三姨娘,二姑娘怎么突然提及她?”
“有人同我说,五姨娘并不是我的生母,三姨娘才是。”
赵嬷嬷面色灰淡下来,良久,缓缓道:“既然姑娘已经知道了,奴也便不再瞒着姑娘了。”她说着,转身去屋里拿出一封已经泛黄的信递给惜芷。
见惜芷拆开信,赵嬷嬷在一旁告诉了惜芷一桩往事。
三姨娘是自尽的。
三姨娘是临祁人,嫁给余老爷前心里便有人了,那男子是个临祁的穷秀才,家中多方阻拦,她在母亲以死相逼下不得已嫁给余老爷。
虽嫁了人,心里却仍放不下那个穷秀才,两人暗通款曲好一段时日,那穷秀才道是考取功名后就来救出三姨娘。
听到此处,惜芷纵览群书的经验让她已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如那些俗套的痴男怨女一般。秀才拿了三姨娘的嫁妆,却是不知所踪。
三姨娘不死心,多番派人去寻那秀才,一来二去,此事让有心人揭到了余老爷面前,二人来往的书信也摆到了余老爷的书案上。
余老爷虽对三姨娘很是宠爱,却也无法容忍其与男子暗中私通。他不舍得重罚三姨娘,只将其软禁在梅园,自此不再踏足。
此外,余老爷派去的人传回消息,道是那个穷秀才拿着三姨娘给的钱财,娶了临祁一大户人家的女娘。
不知何人将走漏了风声,让三姨娘得知这个消息。翌日,梅园便走水了。
自三姨娘遭软禁后,梅园的下人便全部遣走了。因此,火势大起来才又下人注意到。却也为时过晚,只来得及救出惜芷。
惜芷从火里出来后,发了一场热,醒后便忘却了往事。
说罢,赵嬷嬷一脸担忧地看着惜芷,生怕她一时无法接受。
惜芷分明未见过这位三姨娘,听了她的过往,心脏却是缩了缩,有些道不明的难受。
“二姑娘。”
惜芷顺着赵嬷嬷的目光伸手摸了摸脸,后知后觉自己哭了。
莫非是原主残留的意识在难过?惜芷不清楚,她拿着信,慢慢地进了屋。
这封信是三姨娘写给原主的,信里是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期许与喜爱。
三姨娘原是想带着原主一起赴死的,最后关头终是狠不下心,这才让原主能撑到下人发现。
余闲回来时,带着一身的寒意,眉眼冷厉:“小芷呢?”
赵嬷嬷指向屋内,轻声道:“奴将三姨娘之事告知了姑娘,眼下她正一人在屋里待着。”
余闲身形一顿,冷眼扫向赵嬷嬷,厉声道:“谁让你擅自告诉她的?”
“并非奴有意告知。”赵嬷嬷苦笑,“方才二姑娘从修竹院回来,便毫无征兆地问奴,可知道三姨娘之事。奴观其面色,猜测她应该知晓了一些往事,斟酌半响,这才全盘托出。”
余闲无意再听,大步往屋内赶去。
“小芷。”一进屋,便瞧见一道小小的身影缩在墙角处,手里捏着一封信。
余闲放轻了脚步,轻轻走至惜芷面前,缓缓蹲下,小声又唤了一声:“小芷?”
许久,才得到一句细若蚊吟的“二哥。”
“我在。”余闲应道,下一瞬,怀里扑进一个软软的团子。
余闲沉默着伸手将人揽入怀里,严丝合缝地护着,手掌轻轻拍着惜芷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泣音。
“二哥,你知道吗?三姨娘才是我的生母。”
余闲低低应了一声:“嗯。”
“可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不怪你。”余闲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哄着,“你当时在火里险些丧命,能醒来已是不易。况且府里还留着三姨娘的画像,我差人拿给你,二哥陪着你回忆,可好?”
良久,怀里人咬着唇抬起头,杏眸红彤彤的,双手满是依赖地攀着余闲:“好。”
下人不一会儿便取来三姨娘的画像。
惜芷将画拿在手里细细打量着,待瞧清画中人的模样,鼻尖不由微微泛酸。
好生奇怪,她生来便被丢到福利院门口,从未见过自己的妈妈,可眼下不过看见这幅画像,却无端觉得若是自己有妈妈,便该是这般模样。
她只能将其归结于身上原主残留的意念作祟,却不受控地再次红了眼。
“二哥从前可见过三姨娘?”惜芷下意识道。
余闲抬手替其擦去眼角溢出的泪,闻声哄道:“我从前见过几次三姨娘,是个温柔和善之人,去何处都将小芷抱在怀里,很是疼爱。”
“当真?”
余闲点头:“自然是真的。”
接着,他又挑了过去的几件事说与惜芷听,待其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方才松了口气。
惜芷缓过气来,觉得方才哭鼻子的自己有些丢人,磨蹭着抬起袖子遮住半张脸,转移话题道:“二哥可是从母亲那里回来?”
“小芷放心,只要你不想嫁,二哥便不会让你嫁的,母亲那里自有我去说。”
“若是我想嫁呢?”
“咔嚓——”
惜芷愕然抬头,看向那块让余闲攥在手心的碎红木,软榻上的矮桌缺了一角。
她这句话只是说笑,只是想缓和一番气氛,谁知二哥反应这般大。
余闲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佯装无事地放下手里的碎红木,解释道:“二哥走神了,想到朝中之事,一时情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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