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愣怔了一下,虚拟人影以一种极其突兀的方式卡在半空中,似乎死了机。它运算了半天也没得出原因,很久才小声地问:“为什么啊?”
程欢琅却没回答它,系统只看见细密风雪下,少女微蹙着眉,因寒冷而微微瑟缩,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脆弱与倔强。
在大雪中摇摇欲坠,惹人心疼。
不愧是能穿成祸国殃民的反派的人,系统呼吸一窒——虽然它并没有呼吸。
紧接着,它看见程欢琅微不可察地朝几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一副神态丝毫未变,声音却极冷:“都是暗卫。”
系统连忙去扫描周围,果不其然,程欢琅所指的几个方向都有暗卫在潜伏。
它一时间震惊得几乎失去语言组织能力,磕磕巴巴地把疑惑问出口:“你怎么知道的?!”
程欢琅垂眸,寒冷逐渐侵入骨头缝里,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有点发颤:“听见的。”
她两辈子就没这么耳聪目明过,风吹草动能注意得清清楚楚,行动起来也轻盈了许多,想来原主是习武之人,只是不知为何过于病弱。
还在宫殿内时,几乎是在那几名暗卫在周围停下的那一瞬间,程欢琅便意识到了这件事。
然后她知道,自己是回不了头了。
要么皇帝没能对她产生兴趣,她成为第二个那名为首舞姬。
要么出去,往前走,出现在他们面前。
程欢琅咬紧牙,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一点,缓慢地往一个方向调转了位置。
她随时都可能要晕过去,而在失去意识之前,她需要做出一副挣扎求生的模样,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暗卫附近再倒下。
系统终于回想起设定里反派有武功傍身,恍然大悟,但片刻后忽然急了:“宿主你快回去!这具身体要撑不住了,别冒险!”
程欢琅闻声回头,迅速衡量了一下此处与宫内的距离,凉凉道:“可我觉得我回不去了,你觉得呢?”
“……”系统想死,“我觉得也是。”
程欢琅双目放空,又问它:“我不知道原主本来应该去哪,你知道吗?”
“……”系统更想死了,设定里压根提都没提,“我也不知道。”
它心中凄凉,觉得自己简直是史上最没用的系统,不仅没法为宿主提供任何帮助不说,现在宿主身体状况不好了它都无能为力。
程欢琅看出系统的自责,安慰它:“没关系,只要我能熬到见到皇帝,生活就还有希望。”
——居然还需要宿主来安慰!它真是太枉为人统了!
眼见着程欢琅甚至快要站不稳,系统心中不住担忧。
可惜它目前帮不上任何的忙,只能小心翼翼地问她:“那……功德方面你准备怎么办呀?”
程欢琅沉思了一下:“……夺他的位?当皇帝总有功德吧?”
“……”
系统惊得一个倒仰,只感觉仿佛有滋滋电流烧过它整个统,然后啪的炸了,把它的芯片炸得七零八落,完好的外表下只剩一个没有血肉的空壳。
它这回学乖了,连忙开始时刻扫描四周,确定近处没有人在,以保证这句石破天惊的话不被人听见。
它暂时还没有恢复正常的语言组织能力,只震惊地盯着宿主。
程欢琅却没继续说了,垂眼盯着地面,语气轻松道:“骗你的。”
想见到皇帝就已是难事,如何在他手下活下去都尚未明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更别说在封建皇权社会下,无权无势,以女子之身成功夺权。
她并无可能。
只是比起系统提出的任务,倒还不如去知其不可而为之,顺其自然就行,实在没机会不办就是。
大不了在这个世界待一辈子。
何况就从那短暂的一个照面来看,皇帝的弱点还是挺好抓的,有一种近乎天真的自负和任性。
她只要尽全力利用这一点,先努力保全自己,再试着借题发挥——这个大胆的设想未尝不可能实现。
“你早说嘛,吓死我了。”系统吊着的心猛然落了回去,去关闭仍在进行着的扫描,然后发现扫描范围内出现了熟悉的目标,“等等!皇帝在附近!”
程欢琅心下一动:“他在哪?”
系统给她报了个方位,程欢琅转身往那挪了挪,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稳住。
机会比她想象中来得要好。
-
宋千辞根本没将宴上的事放在心上。
东南的这一番,不过是权宜之计,背地里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搞小动作,连滚带爬求和臣服时都不忘接连骚扰边境。
不用想,送过来的人更是个个心怀鬼胎。
装模作样地办一趟宴席就已让他耐心告罄,没心思再陪他们演一场皇恩浩荡。
杀的那名舞女或许罪不至死,然而定不无辜,他转头便忘到脑后,散了席就拎着随从出来散步。
随从被拎着转了几圈,跟他从国事聊到各地情况,再聊到大臣的八卦,深觉自己再不打住就要因为知道得太多而被诸大臣灭口。
他连忙转移话题:“陛下,前几天那登徒子要如何处理?”
“杀了便是。”宋千辞想起一些离谱的回忆,脸色黑了一下。他抬手摸了一下脸,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是眼瞎成什么样才会将朕当成女子调戏?”
随从沉默了一下,小声:“确实有点……”
皇帝狠狠剜了他一眼,他连忙改口。
“丞相会不会有意见啊?”随从道,“这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宋千辞笑了声,踩了几脚雪:“他有意见也得给朕憋着。”
他步子忽然一顿,困惑地往前方指去,皱着眉问:“小福子,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人?”
随从愁眉苦脸地回他:“陛下您可快别喊了,臣叫福临。”
“好的小福子,朕知道了。”宋千辞看着他笑。
福临放弃了把皇帝对他的称呼扭回来的想法,探头探脑地往前看,不确定地道:“应该是吧?好像还是个女子。”
“女子?”宋千辞顿时来了兴趣,拉着他就往那走,“走走走去看看,让朕看看是谁不好好工作反而出来乱跑。”
他说着,三步两步来到人影面前。
见到他的那一刻,程欢琅紧绷着的神情松懈下来,如释重负一般,在雪中径直跪下去。
“陛下。”她恭谨道。
冰凉的雪与膝盖相触,寒意刺骨。程欢琅不由得轻轻一个哆嗦。
宋千辞站在她面前,端详着面前的少女。
竟不是宫中的宫女。
这张脸他识得,并且印象很深,他专门派了暗卫去盯着她,不让她有机会像从前那些被进献上来的人一般,不自量力的试图逃跑。
先前宴上一瞥,他便因她无双容貌而稍稍怔了一瞬,此时在风雪中待了如此之久,更是给这张本就出挑的面容添了几分惊人的秾丽。
思及她那时的表现,再见到如今景象,宋千辞若有所思。
原本他还觉得,此人有趣得紧。
但此时面前人神情安静,垂眸敛袖,像任何一个拜见他的人一样跪着不敢说话。没有任何新意。
宋千辞一瞬间索然无味。
他视线下投,落在程欢琅身上,目光居高临下地流连几圈后收回,笑意温柔而冰冷。
“教她规矩。”他对福临说。
程欢琅茫然地抬头。
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出了疏漏吧……总不能跪都不跪?这也太狂了。
福临叹了口气,他对东南深恶痛绝,程欢琅是东南送来的舞女,他自然并无好感。
然而真正近距离的见到她时,竟生出了些许的怜惜。
她只是东南的一颗弃子,一个牺牲品而已。
“陛下不喜欢别人跪着跟他说话。”福临对程欢琅摇了摇头,示意她赶紧起来。
……还真是。
程欢琅想站起来,可她全身完全使不上半分力气,一时半会只能保持跪着的姿势,动弹不得。
见她依然没反应,宋千辞顿觉无趣。
本以为见到了一个新鲜有趣的人……现在看来,她与旁人也没什么两样。
心底的杀意悄然弥散,他就要直接转身离去。
这里冰天雪地,他一旦将此人弃之不顾,她便必死无疑。
跪着的人却在此时说话了:“陛下……”
她声音颤着,然而不是因为恐惧,眸中仍是镇定的。程欢琅诚实道:“冷。”
宋千辞像是听见了什么梦话,很是不解:“冷?”
他伸出手碰了碰程欢琅,触感冰凉,她的身体都是僵着的。
原来不是因为怕才不站,而是因为冷得动不了。
宋千辞神色柔和了一点,刚要命福临给她递一件衣服,底下跪着的少女便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
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眼睁睁地、没有任何防备地被栽了一腿,而且还下意识地伸手一接,直接把她虚虚揽在了怀里。
宋千辞很不可置信:“她这是晕过去了?”
那些话本子里总是喜欢写这类情节,执笔人似乎不吝用世界上最旖旎暧昧的词来形容当时的氛围,顺便描写一番女方的柔软腰肢、细腻肌肤,男方的神魂颠倒、面红耳赤。
然而他只觉得怀中人太瘦了些,而且栽得很重,不仅啥感觉也没有,甚至还撞得他生疼。
与话本里说的完全不一样。
福临点头道:“看起来是的。”
宋千辞盯着怀里的人放肆地看,一边不忘继续不可置信:“就这点冷也能晕过去?”
福临沉默地往程欢琅身上看了一眼,委婉道:“陛下,她就穿了这一件。”
“那也不该啊?”宋千辞还是想不明白,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忍不住戳了一下程欢琅的脸,很软,“嘁,娇气。”
“陛下,可她是女子——”福临叹气。
“女子怎么了,朕觉得她娇气她就娇气。”宋千辞蛮不讲理地堵回去,将程欢琅往上抱了一点,改变了主意。“朕要带她回宫,让她改改这娇气的破毛病。”
他这话全无逻辑,福临听得头疼,然而碍于身份没敢接话,很是无奈。
月余之后,便是皇上的二十三岁生辰,寻常帝王到这个年纪早添了几位皇子,再不济也立了后。
陛下却不同,别说立后,近女色的想法他都没有。
平日里被各路大臣催着纳妃时,宋千辞往往以各色理由搪塞过去,反正就硬说自己无法与人近距离相处,偶尔被逼急了还胡诌过自己有隐疾,总之死活不肯跟女子接触。
没想到今日竟会主动提出带人回寝宫。
偏又死要面子,非得强行拽出一个原因来。
福临想了又想,还是提醒道:“她是东南送来的人。”
“朕知道啊。”宋千辞答得很快,“无所谓,先留着逗趣儿,朕会找时间试试她。发现有问题杀了便是,反正她一人暂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福临思索了一会儿:“有道理。”
他很快又想起了什么,担忧道:“前几天,这帮劳什子赔礼还没送过来,东南就又开始搞小动作了——陛下,那狗王压根就把我们当傻子耍!”
宋千辞倏然停下,转过身,漂亮的眼眸一挑,早有预料般地点点头,然后伸手拂去落在身上的雪。
“这回是什么,骚扰边境百姓?还是抢劫商贩,或者擅自闯入西楚国土?”他报菜名一样地一个个报出来。
福临愤然道:“都有!真是脸都不要了,送点金银珠宝来就把自己当大爷了?”
“朕大概明白。”宋千辞笑吟吟道,“他认为朕退兵是实在没本事继续打下剩余几城呢,白白大出血了一趟,现在是不乐意了。”
福临从他的话中隐隐听出来了什么,也顾不上什么这样僭不僭越了,欢欢喜喜地问:“所以您是要再出兵东南吗?”
“不出。”宋千辞潇洒地往回一转,坦然道,“朕确实没那本事。”
福临:“?”
见他面色诡异,宋千辞停步啧了一声,不那么有耐心地解释了几句:“你当隔壁那几个老匹夫是吃素的?朕要真想把东南彻底攻下,必将耗费大量财力物力,然后剩下几个一结盟直接趁虚而入,朕就可以立马滚下皇陵被列祖列宗给打得神魂俱灭啦。”
“…………”福临面色肃然,“臣受教。”
“你先走。”宋千辞单手推了推他,结束了他发散的思绪,“帮朕取药去,再拿碗那东西。”
福临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您这就要她的命?”
“朕要她的命干啥。”宋千辞嫌弃道,“不过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皇上的喜怒无常不是一天两天了,福临欲言又止,踟蹰着转身离去。
宋千辞看着他的背影,遥遥喊道:“朕先回寝殿了,你等下直接去就是。”
他说完,忍不住又戳了戳程欢琅的脸。
怎么会这么软。
捏着怎么会这么有趣。
脸捏着很有趣的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几层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好说歹说驱散了一些寒意,旁边还有人正熬着药。
映入眼帘的是床角红木上刻着的繁复花纹,旁边的桌子上点着烛火,焰芯摇曳着晃荡。
而它燃烧所产生的烟雾,与角落里点的不知什么香和浓重的药味融合在一起,气味极其诡异,激得程欢琅刚睁眼就险些骂娘。
察觉到动静,坐在她旁边的青年转过头来,俨然是宋千辞的脸。他托着下巴端过来一碗东西,笑道:“你醒啦,朕等很久了。”
程欢琅头昏脑胀地被塞了一手,差点没被这冲天的气味给直接送走。
不知道里面究竟放了些啥,入目是乌漆麻黑粘稠得跟浆糊似的液体,恶臭味扑面而来,难闻又刺鼻。
里头的药渣被人粗暴的翻搅过,甚至还特意露出一些没熬煮干净的半成型的植物,生怕别人看不出这有毒。
这也的确是毒药——因为宋千辞又继续开了口,看上去并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真情实意的:“你受了寒,不好受吧,要朕帮你一劳永逸吗?”
永逸你大爷。
程欢琅捧着碗的手微微颤抖,用尽了毕生的涵养才克制住直接把碗扣宋千辞脸上的冲动,心下凛然。
这位皇帝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行为上的疯。
看这架势,精神上可能也不太正常。
按之前的推测继续保持异于常人的“冷静”,以维持对方的兴趣肯定不可行,不然皇帝会千方百计的用不同的方法来恶心她。
她须得改变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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