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自负,自负到近乎天真任性。
简而言之,就是好哄。
程欢琅瞬间有了打算。
她端着手中的一碗药,皱起眉,作出一副纠结犹豫的模样。
宋千辞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下一步动作,不是很开心,伸手就要把碗夺回来:“不喝拉倒。”
他特意瞎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告诉对方这药有毒,喝了马上死,然后他说不定就可以看见有趣的反应。
比如对方毫不犹豫地就要喝,又或者激烈地拒绝这个要求。
结果不出意外,她如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是这没半分生趣的反应——惜命不敢喝,又不敢直说,生怕触怒了龙颜。
没意思,白浪费他上好一碗毒药。
宋千辞心里这么想着,手却伸了个空,程欢琅端着药避开了他,吞吞吐吐道:“药,苦。”
“噢……”宋千辞自觉有点明白了,他也不喜欢喝药,每次都得就着几盘甜糕一起咽下去。
他不情不愿地摸出一盘白日里剩下的蜜饯,抠抠搜搜地扒拉了几颗,递给程欢琅:“给你。”
程欢琅接过,面不改色地把蜜饯迅速解决掉,拧眉不悦:“好少啊,不够甜。”
“……”
从来没有人敢要了他的东西还嫌少。
冷静,要珍惜难得一见的可以逗趣儿的人。
宋千辞按捺住情绪,再次不情不愿地挑出几颗小的,依依不舍地放在程欢琅手上。
然而程欢琅吃完后不仅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更得寸进尺:“还是不够。”
边说,她边时刻注意着宋千辞的脸色,确认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气。
她必须得保证对方心情大体上愉悦,所以不能做得太过,只能在合理范围内探上他一探。否则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被皇帝拖出去喂狗了。
宋千辞简直要被程欢琅气笑了,脸色一垮,也负气一般地三下两下吃完剩下的那些,非常不爽:“没了,不给。”
程欢琅敛眸,仿佛颇为受伤地瞪了他一眼,不出声了,停顿几秒便重重将药放在桌上。
看上去委屈极了。
她没落泪,也没露出什么凄婉哀伤的神情。只有眼神微带着恰到好处的难过。整个身体绷紧,似乎在极力控制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愤怒,不让它显现出来。
虽然表面如此,其实程欢琅心底却狠狠松了一口气。
毒药这一茬差不多该过去了。
果不其然,她这副样子无疑是取悦了宋千辞。
因为轻松扳回一城,他的不爽情绪一扫而空,心情很好。
“真不喝?”宋千辞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见程欢琅不答,便很爽快地挥手召来侍卫,“把这东西端走,找地方倒了。”
进来的侍卫小心翼翼地捧起药,生怕不小心洒出来几滴,不然可就坏事了。他确认不会有任何意外后才恭谨道:“是。”
“等下。”宋千辞很快又决定了什么,喊住他,“让人全散了。”
“……是。”侍卫神情依然恭谨,捧着碗的手却微不可察地一抖,他借着垂眸,掩下眼底的惊诧。
十年了,皇上终于要开窍了吗?
不能怪他忍不住多想,毕竟这大半夜的,无征无兆忽然把他们全部支走,只留孤男寡女共处一殿,殿内也只有一张床……
他一个激灵,不敢继续想下去,快步走出去掩上殿门,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场面一时寂静,只听得见殿外狂风肆无忌惮打在窗上,而后又吹过树梢。
细长柔韧的枝干大抵都要被吹弯了,树叶相互摩挲着沙沙作响,仔细听还能够听到枝节断裂的声音。
平添一种阴森的意味。
程欢琅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在干什么?
假如只是明面上的要处理一碗毒药,那压根用不着撤走所有的人。
而能导致皇帝屏退左右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商议要事啊,比如会见重臣啊,可想来想去,这些待遇也没可能轮得上她。
难道是见色起意……那也不对。
皇帝能见过的美人肯定多了去了,再怎么说也得有数百上千,不会没见过世面一般见到好看的脸就要占有。
而且面前这位,在剧情中至死都有姬妾被提起过,应该不至于如此饥渴难耐。
程欢琅想得认真,不觉间便微微出神,宋千辞坐在旁边歪头盯了半天都没等到她的任何动作,终于伸手拽了一下:“你想啥呢?”
程欢琅猛地回神,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啥都没想。”
“你在骗朕。”宋千辞笃定道,很开心地站起来,脸色似乎带上了骄傲,“朕看出来了。”
“…………”程欢琅陷入诡异的沉默。
这人怎么跟三岁小孩似的。
尤其是这个视角看他怎么看怎么诡异,明明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她满脑子却都是宋千辞叉腰嘚瑟求夸奖,还要求她奖励小红花的画面,驱都驱不散。
程欢琅深感罪过,纠结了半天,忽然意识到她该下床了。
皇帝都站起来了,她总不好继续半躺着。
宋千辞饶有兴趣地看她起身,抬手扶上程欢琅的肩膀,话音温和:“不必,你坐。”
他的笑意如沐春风,指尖却极冷,落在程欢琅身上,寒意便由肩膀渗透至全身。
这会,他才有了传闻中暴君的模样。
分外熟悉的危险感传来,本能告诉她接下来发生的事会不受控制,程欢琅下意识高度警惕起来。
这具身体不由自主地微一哆嗦,她依言没动,浑身上下紧绷着,乖巧应声:“谢皇上。”
宋千辞对她突然而来的乖巧顺从显然不太满意,只不过没说什么。他的手指轻轻从面前人的肌肤上划过,流连半晌,停留在了修长的脖颈之上。
要害落在他人手里,程欢琅霎时汗毛倒竖,险些反扭回去。
理智强行控制住了反击的本能,她努力平复呼吸维持镇静。
暴君不愧是暴君。
和她同为反派,原主好歹是个正常人,他却多少带点精神疾病。
“朕想问一个问题。”良久的寂静过后,宋千辞终于舍得出声。
他没把手挪开,但也没进一步动作,像是怜惜的爱抚:“东南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刺杀朕还是下毒?”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程欢琅面色不变,垂眸道:“臣不知。”
这确实是实话,联系舞姬死前的那一道眼神,原主大概率是也有东南的任务在身的,而且估计要比舞姬的任务更重要,否则她不会那般怨恨。
纸里包不住火,只要她在西楚一天,便迟早会被调查出来,至少被其他舞女供出来的可能性极大。
可是她并没有接收原主的记忆,只有对剧情的一点了解,里面没有提到过东南的密谋。
但面对皇帝的盘问,却又不能一味的推脱……
“你又骗人。”宋千辞不悦地将手往上,唇抿成一条直线,“朕对东南的动向一清二楚,你们在密谋什么,多少也知道一些,你没有掩饰的必要。这点,何肖难道不该心知肚明吗?”
何肖正是东南王的名字。
程欢琅被迫微微仰起头,不置可否:“嗯。”
“他既然清楚,又何必作此徒劳,使这些毫无意义的手段?”宋千辞颇为不解,“或者是说……”
他手指忽然一用力,并拢在一起,猛地攥住少女纤弱的脖颈。
程欢琅猝不及防被扼住喉咙,一口气没呼吸上去,面色骤然苍白。
只一瞬间,流动着的、新鲜的空气对她而言便变得遥不可及,眼前景象开始出现重影。
宋千辞盯着她的脸色,补全了未说完的话:“或者是说,你不愿承认?”
程欢琅腾不出时间去回答他的话,她正在说服自己忍住动手的冲动。
且不说她不敢保证原主的武功就一定比皇帝强,就只说这是在皇宫,她要敢动手,那今夜绝对是没法活着走出去了。
眼见少女呼吸变得艰难,眸光也逐渐涣散,定然难受到了极点,却依然死闭着口不肯回答他的话。宋千辞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那看来便是有任务在身了。
他固然很乐意留着她,可作为一位君王,他从来不会将威胁留在身边。
宋千辞敛下眸中情绪,手指继续收紧,到了可以致死的地步。
……靠,狗皇帝!
程欢琅恶狠狠地在心底骂了几声。
理智没法再使她控制下去,生死之际的本能促使着她抬手抓住宋千辞的手腕,用力拽离自己的脖颈,朝着墙上狠狠卡住。
好不容易得以挣脱桎梏,程欢琅急促地喘息了几下,颈上仍然生疼。
宋千辞整个人已经惊了。
他完全没料到程欢琅会突然回击,甚至速度还如此的快。
这还是他第一回受制于人,尽管没啥感觉,但怪奇特的。宋千辞挣了一下。
——没挣动。
宋千辞危险地眯起眼。
痛觉也在这一刻回归于认知中,细细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
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伤,宋千辞被这新奇的痛感弄得莫名兴奋,然而本能使他声音有些变调:“你放开。”
程欢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逃也似的缩回手。
虽然这并非本意,自保而已,实在是原主太强,连肌肉记忆都如此恐怖如斯……可真的好爽啊!
四舍五入就约等于暴打了狗皇帝了!
程欢琅默默将对原主武功的认知往上拔了一个台阶,心思电转。
也就是说,她要想做什么,是可以抢在宋千辞之前完成的。
因为是女子之身,兼之身体病弱,自然使他人不自觉的有所轻视。哪怕偶尔流露几次,宋千辞至多会稍有惊艳,而不会打心底的认为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那就很好办了。
拥有一个能被自己所掌控的知己,对任何人来说想必都不是件坏事。
所以她必须始终保证自己的实力不完全外露,又在无意间流露出骨子里的疯,让宋千辞嗅到同类的气息。
宋千辞的佩剑正被横放在离床榻一步之遥木架上,程欢琅看准机会,忽地松手倾身将它抽了出来。
剑刷的一声出鞘,宋千辞面色一变,来不及思考,劈手扭上程欢琅的手腕就要夺剑。
程欢琅速度却比他更快,瞬息之间,剑锋已被她主动贴上脖颈。
“杀臣不妨用剑。”她抬头笑得从容,脸色很白,可不见半分惧色,“免得脏了您的手。”
“臣想明白了,在其地为其主谋,故而臣从前为东南做事。如今臣身在楚地,这颗心自然也便是向着您的,自当倾尽一切为您效劳。但若您不信……”
“那我认命。”程欢琅眸光专注地看他,向下压了压剑柄。剑尖浅浅划破肌肤,留下些许血痕,她垂眸道,“臣怕疼,您下手快一点。”
宋千辞还没从程欢琅那突如其来的一扭中缓过来,手还虚虚握在程欢琅的腕上,闻言怔忡了半天。
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的意思是要倒戈。
“你早说嘛。”宋千辞收回手,不动声色地往身后一藏,手指紧握成拳,以缓解持续的疼痛。又强行扔掉痛苦面具,幽幽道,“你别这样,朕不杀你。”
程欢琅的心跳慢慢趋于平稳,不着痕迹地长舒一口气。
皇帝说是不杀,但她哪敢顺坡下驴地立即打住,至少得装模作样解释一下。
“我的任务不是刺杀,也不是下毒。”程欢琅刻意放慢语速,原地开始胡扯乱编,左右宋千辞一时半会也没法求证。她冷静道,“是盯紧宫中动向,传递情报……以及在合适的时机误导您。”
“其他人各是什么任务,我不得而知。但我可以试探。”程欢琅补充道。
这个说法没啥大问题,一个很中规中矩的回答。
以她的容貌,派来接近他以刺探情报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安排了,可以说是物尽其用。
宋千辞抱着臂,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做做样子问了一句:“那朕要如何相信你?”
他不过只是说说罢了,就算程欢琅说的话都是权宜之计,但既然他都知道了,就断然不可能让对方有半分成功的可能性。
“毒。”
程欢琅却不假思索地说。
她勾起一个温柔的笑,说出的话却极端。
“用毒药。”程欢琅重复一遍,神情像极了宴上初见时那样,“您要是什么时候认为臣有异心,弃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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