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永安京,守护皇城的除了南衙十六卫和北衙六军,还有一支神秘的司署。那就是陛下亲设的镇魂司。
镇魂司不宣于世,属于皇家专属的秘密机构,其职能范围非常广泛,司天监能做的观天推演他镇魂司也能做。太医署行医治病,但被唤进宫请脉最多的,却是镇魂司的道医。更不用说那各个道法精深的八品殿尉。
当然,镇魂司最核心的职能还是那一句。
“猎妖捉诡驱魔破邪,扶正清化超度破魂。”
以此来护卫整个大宣国朝的阳间太平。朝野上下不论官职高低,地位上下,只要涉及关于镇魂司有关的话题,不论文官武将,王侯宗亲都一律默契的选择避之,敬之,远之。
尤其是镇魂司的那位掌权者,将阑。
此刻,又是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哨响起,大将军府正堂前头的空地上,突然炸起一阵耀眼的火光,火光熄灭后传说中的镇魂司八品殿尉一一到齐。
眼看已经来不及逃走,隐在正堂角落的阎风洄大吸一口气,这口气恨不得将腹部提向胸膛,之后按胎息法的闭气要诀,口鼻紧锁,视自己如堂中静物一般猫着。
打头进来的一男子一身银甲装扮,他身形健硕,五官端正,手中托举着一砚台大小的法器,只见他将法器高高举起,阎风洄心下颇为紧张。
毕竟,这男子手中举着的可是伏煞罗盘,要是被这伏煞罗盘指中方位,这八人的道法加起来自己可是抵御不住,只能更加坚定心念胎息闭气的口诀。
好在领头的男子并未发现端倪,而是倏地一转身,身上铁甲跟着“哗哗”作响,很是威武。他对身后的人低语几句,之后八人便散开各自查探。
阎风洄倒是松了口气,心中得意上头,禁不住冷哼道:“装模作样的,手里道具真是不少,这八个人以为自己是天兵天将吗?瞅那身打扮,穿着铁甲白靴。上元节灯会,他们几个不合伙演一出‘天将降妖’的戏码真是可惜。”
弹指间,阎风洄只顾着盯看手托伏煞罗盘的殿尉,却没意料到八人中的其中一位,已经发现了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女人。
很快,八品殿尉都围将上来,阎风洄心下一紧,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这八人要对这女子做什么,还有这女子是死是活,自是疑虑颇多。于是大起胆子,料想这八人的法力发现不了自己,一步步径直走到躺着的女子身前。
只见到一个腰间系着袖珍木笼的殿尉矮身蹲下,他解开袖珍木笼,放出一只黑漆漆的八脚蛊虫送到女子脸前,那蛊虫像是饿极了一样,一落到女子脸上便转着圈急慌慌的找到口鼻处,顺着鼻径直接钻了进去。
不消片刻,那只八脚蛊虫便从女子耳中钻出。蹲着的殿尉接回蛊虫,回头对着手托伏煞罗盘的殿尉说道:“扶其兄,将军夫人已经气绝,无力回天了。”
听到这一句,隐在八人身边的阎风洄虎口如针扎一样,猛地一疼,差点泄露呼吸。手中那裹着郭骁诡尸元灵的黄纸人,竟然咬了自己一口。
阎风洄秉着气,顺手抽出一根红绳将黄纸人用力缠了几圈,尤其是嘴上缠绕地最结实,看黄纸人完全动弹不得,之后放到胸前衣襟里,继续听八品殿尉谈话。
那位托着伏煞罗盘,名字叫扶其的殿尉有些犹豫,他深叹了口气道:“只能让晴来兄招魂了。”
“不可啊,扶其兄。”
一位肤色较白皙,身形有些消瘦的殿尉继续阻止道:“要是招魂,那将军夫人可是无法再轮回转世的,错过死门关闭的时间,她只能留在阳间生怨,久而久之也会魂飞魄散的,会不会太残忍了。”
殿尉扶其道:“司丞交代,务必诛拿勇武大将军府中作怪的诡祟。哥几个要是都想受锭脊之刑,那就随着蒲草兄的意思空手回去交代得了。”
八人皆是不语。
手中持着一短旗的殿尉打破沉默。
“行了,都让开,扶其兄,蒲草兄,帮我持阵。立幡招魂。”
说着扶其殿尉,蒲草殿尉回身站到晴来殿尉身后,八品殿尉的前三品做法招魂。隐在一旁的阎风洄倒是十分期待。怎么说自己不过是江湖上的草台班子,跟着怪老头学了几年正向道,但总觉得怪老头教授的功法有些小气,不如这镇魂司的法术来的大道开眼。
晴来殿尉手作招魂指诀,口中念咒,其余二人皆在其后效仿跟着放声念咒,三人声势愈发浩大,如在山间空谷发念一般,音浪一波接着一波,阎风洄忍受不了这巨大咒声,双手十指塞住耳朵,表情痛苦至极。
突然!三殿尉周身显现一圈诡异红光,原本在殿尉晴来手中的短旗,随着咒语起势立在半空,无人挥舞却独自摇摆。
那面短旗越舞越狂,哗哗啦啦如书页翻飞的声响,不一会,阎风洄便看到女子的魂魄飘飞而来。
只见那魂魄神情惊慌,口中一直喊着:“大将军,大将军!是你在唤我吗?我听到你叫我莲儿了,我听到了,就是你在唤我回来。大将军,你在哪啊?莲儿好苦啊,莲儿想见你,整整六年,莲儿守着你整整六年,就盼着这一夜你魂归。”
那女魂哭的伤心极了,仿佛整个魂魄一碰就碎,再也不是阎风洄第一眼见到时的那般从容冷静。她颤动着身子,可奈何无论怎样声嘶力竭,这划阵招引的八人都不予理会。
阎风洄猛然觉得心口一疼,是纸人诡尸听到妻子莲儿的亡魂呼喊,已经拼尽全力咬断红绳,冲着他的胸口狠狠咬上一口。
这一口,阎风洄实在太疼了,一时没有忍住,口中真气破出。
糟糕!
由于离八品殿尉实在太近,这一口气吐出,八人立刻察觉不对。
殿尉扶其立刻收阵,他冲着殿尉晴来大喊:“晴来兄,速速收魂。”
接着殿尉晴来拿过招魂幡,冲着莲儿的魂魄一挥,莲儿便成烟一样被招魂幡强行吸过来。
之后,八品殿尉各自抽出斩怨刀背对着围成一圈。看这阵仗好生吓人,好在阎风洄没有显形,直接踏起引鹤逃出大将军府。
不知何时起,永安京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顶着滚滚春雷。阎风洄心觉自己已经走远,没人跟上来,便到一处路边酒肆的屋檐下面躲雨。
他从怀中掏出那吞了郭骁诡尸的黄纸人,撩开衣摆内衬,在黄纸人身上仔细擦拭了下浮在纸人上的水汽。
“好险好险,要是你湿透了那就麻烦了。喏,另外你听着……”他举起纸人在手中,语重心长的对着纸人继续道:“你的魂神被我锁在黄纸人里是很安全的,不过黄纸怕水,你要是日后不小心沾上水破了魂,可不要怪我没有交代。”
那纸人又拧又打,动作缓慢倒是有些可笑。
“喂,别不知道好歹啊,要不是我聪明,认出你是大将军,早就把你扔给镇魂司那群豺狼虎豹一走了之了。”
纸人依旧不依不饶,试图努力撑开捆身的红绳。阎风洄看他这架势连忙又道:“我知道知道,等下月初一我也是要去镇魂司任职的,到时候肯定会把你妻子莲儿的魂灵解救出来,然后再做场法事,让你们夫妇二人一同安息。”
黄纸人倒是沉默了,他停下挣脱的动作,十分缓慢地左右摇了摇头。
“怎么了,你不想入土啊?难不成想让莲儿和你一起做孤魂野诡吗?你刚还魂,不懂这人间诡道的险恶,做诡可是要吃很多苦的。”
阎风洄说的和自己做过诡一样,黄纸人不再动弹,而是摆出一副随便你怎么样的态度摊了下手,之后竟然有些沮丧的坐在阎风洄的掌心托着纸头。
这时候,雨势越下越大,永安京的街头巷尾,亭台楼宇都被雨水砸出了哗哗的嘈杂声。
只觉得周围不远处有人声,细细看来,一个紫色鹤顶的八抬大轿突然出现。
阎风洄躲在屋檐下一片漆黑,面前正好有几个大酒缸把他严严实实的挡住,他自认为普通人是看不到他的,除非这轿中之人有法力。
眼看越来越近,那轿辇装饰极其奢华,纯金铸成的鹤顶派头十足,高高立在轿厢上头部,显得盛气凌人。紫色祥云图案的锦缎外包,另外垂着黑色金线缝制的挂穗。想来这漫天暴雨也是不敢惹有钱有权的。
这下看的清楚,整个八抬大轿没有一丝雨水落下。轿辇就那样稳稳当当的停在路中间,却没有任何湿水的迹象。八个轿夫满脸呆滞,那种呆滞感,和睁眼暴毙的死人没有区别。
脚下不知道是雨水打地的雾气太大,还是这轿夫有诡怪,自膝盖以下被迸溅的雨隐藏了起来,远远看去,和没有脚一样。
不对,宵禁。
永安京的宵禁论他多么富贵的人家,多么显赫的官职。除了陛下任谁也不能犯了宵禁。若是夜出被抓到,情节严重到可是要砍头的。
普天之下,没有人不知道大宣朝的皇帝怕诡,怕黑夜,宵禁等于死禁。
除非是替陛下在坊间捉诡的镇魂司可以在夜间行走。
那面前的这八抬大轿……
正思索着,那紫缎金顶的轿子如飞一般地从阎风洄面前一闪而过。八个轿夫脚步迅疾,速度之快恐怕是进贡的宝马也赶不上的,然而那轿子却丝毫不颠簸,不摇晃。
一道春雷夹着闪电,那紫缎金顶的轿子已经消失在雨夜,留下的是一股细微的清凉香气,而轿子的去向,正是勇武大将军府的方向。
本已经决定离开的阎风洄,看到这诸多疑团,内心如搅了股乱麻。他这风风火火的性格忍不了一时片刻,当下立即念起隐术咒,还来不及把黄纸人往衣襟里面塞好,就直奔着紫缎金顶轿追了过去。他倒要看看这轿中到底是人是诡。
追了数里,果然紫缎金顶轿停在了将军府前,那股细微的清凉香也愈发浓烈,闻起来倒是醒神,像是头脸扎进新舀出的井水一样舒服。
阎风洄心中思索:“好熟悉的清凉香味,像是小时候闻到过。不对,怪老头从不喜香,他天天在竹林里修炼又不爱洗澡,身上都是臭笋干味。还有这轿子里头的人怎么还不下来。”
想到此处,那抬着紫缎金顶的轿夫突然掉转方向,直冲着阎风洄所站的位置,好像能看到他一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轿子便在原地蓄力,倏的一下,朝阎风洄撞去。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只听“哐”的一声,阎风洄整个人被撞飞到了半空,转而狠狠摔在地面,砸的周边水花四溅。
他顾不得疼痛,紧攥着黄纸人护在胸前,生怕雨水淋湿毁坏了大将军的魂神。
而那紫缎金顶的轿子像无事发生一样,又从容的掉头回到大将军府候着。
很快,八品殿尉齐齐出门恭迎。
这八个人,看到紫缎金顶轿,都耷拉脑袋一脸颓然,根本没有刚来时的气派。眼看一条腿刚跨出将军府的门槛,另一条腿便跟着跪了下来,就那样拱手等待,轿子里的人并没有要见的意思,任凭这暴雨肆意吹打着堂堂镇魂司八品殿尉。
阎风洄费劲的爬起来,用掌根抹去迷住双眼的泥水。心中的傲人盛气被这一摔,浇灭了七八分,空留一腔倔强,怒视着那金贵体面的紫缎金顶轿。眼神恨不得能射出火光把那轿中人烧成灰烬。
他知道,这紫缎金顶轿的一撞他的一摔,是轿中人对自己法力的奚落,嘲讽。自以为隐身夜行天衣无缝,引鹤追踪长驱直入。所以大大咧咧的跟着。
没想到,从在酒肆躲雨,轿子停在自己面前时候,就已经被对方识破了方位。
再看自己,来时怪老头给自己置办的一身行头,这会已经变成破衣烂衫,衣袖腕处还被擦破了一个大口子。头顶玉冠缀着的两条飘带,也从仙气飘飘变的和落水狗一样低丧着垂在身后。
就这样看着紫缎金顶轿半晌,阎风洄冷笑一声自嘲。随后长舒一口气。
“等着,无论你是谁,我要你加倍奉还。”
之后,一瘸一拐走回在永安京临时歇脚的云去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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