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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阑字宅(一)

云去客栈二楼拐角的一间小客房中,阎风洄趴在四方桌上,他下巴抵住桌面,懒洋洋的吹着小黄纸人玩。

“还差一天,就一天!明天就要去镇魂司当差了。呼……”

黄纸人明显被他吹的有些烦,无处发泄的胡乱挥摆着小手,示意他不要再吹气骚扰自己。

“你说你,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更没有任何生前的记忆。完全是最不开化最低阶的诡尸,也不知道是谁把你召唤回来的,法力修为这么差。”

面对大将军郭骁已经死了这件事,阎风洄闭门不出,仔细推演了所有可能,依旧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一个万人敬仰的,几乎在百姓心里封神的大将军,怎会悄悄的死了,还藏尸家中。那北凉军中正在应敌的郭骁是谁呢?还有将军夫人,那叫莲儿的女子,那一日在自己眼皮底下莫名暴毙。

犹记得当时是怪老头飞符传信,让自己去将军府驱魔打诡的,自己本不清楚情况,怪老头传来的飞符中,只有这一句。

“乖徒儿,小老儿我接到了个驱魔打诡**事,你替为师去一趟,事成之后,记得与我分账啊!”

飞符下面记录着将军府的地址,之后再无他言。等阎风洄阅读完这封飞符,便划指一点,飞符便**了,现在想来真是有些冲动,万一能在飞符上磨盘出什么线索。

看来要想破解大将军死一事,只能等日后在镇魂司休沐时,去怪老头所居的破道观走一趟。

黄纸人根本不想听阎风洄对自己发牢骚,抱着双腿转过身,背对着他坐着。果然是诡尸,举手投足间皆是死气沉沉。黄纸人这个拒绝聆听的举动,让本就心气浮躁的阎风洄起了一丝坏想法。

只见他伸出手指到茶碗里沾了沾,十分要挟意味的把沾了茶水的手指杵到黄纸人脸前。

“喏,怕不怕,你不陪我解闷,我就戳你……”

黄纸人的表现十分无趣,根本不害怕阎风洄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伤害性的行为,依旧慢悠悠的抬起头看着阎风洄。

看到黄纸人这个举动,阎风洄未卜先知一样,和黄纸人同时做着接下来的动作。

缓慢,机械的,左,右,摇摇头。

“我受不了了,亏你也是杀伐果断的大将军,怎么做了诡以后这么沉闷无趣。”

回想在大将军府门前,被紫缎金顶轿撞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日。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在当时被灭掉的气焰,养了七日,已经重新燃烧起来了。而且肩膀上膝盖上,那些紫红色的跌伤也好转变成青黄色。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念头,这些天自己像个深闺小姐一样整日不出门。总待在这云去客栈中,甚至烦闷。

他立刻把沾湿的手指往胸口一抹,强硬的抓起黄纸人,直接塞在胸前。根本不问黄纸人是否愿意跟着自己出去。

只见黄纸人在他胸前衣襟内又踢又锤的,阎风洄又一把将黄纸人掏出来,手指着他威胁道:“大将军,你在我手里就要听我的。要是再敢咬我!”

说着便高高抬起一只手臂,把黄纸人硬生生的按到自己腋下。那股十分浓郁的汗味,呛的黄纸人连打了几个喷嚏。

黄纸人怎么能料到面前的小子的出格举动,虽说生前是一武将兵鲁,但从小也是习读圣贤,讲究礼仪的君子。

对待这样的恶人行径,黄纸人只能勉强的摇摇头,之后身体在阎风洄手里摊成大字,表示自己不会再做任何抗议,只要不让他再闻到那股可怕的汗馊味。

这下,阎风洄很是得意,那种征服的快感充满全身。他将胸口挺的鼓鼓的,把黄纸人塞好,又拍了拍安慰道:“走,陪我逛一逛天下最繁华不过的永安京。”

此时已过酉时半刻,用不了多久,戌时起暮鼓一响,永安京便进入沉睡状态,现在出门,大部分的街市铺子都已经收拾闭店准备歇息。街道上的百姓也都行色匆匆,着急在宵禁鼓声响起之前赶回家中。

阎风洄哪里有什么时间上的观念,到了街面上他刚遇到一个包子摊,看着热气腾腾,顺手拿起一个正要送进口中。

那摊主便立即强抢过来。

“去去,上别处去要饭。”

什么?要饭!

面对这包子摊主的这一番奚落,阎风洄露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表情。他质疑的将那只失去包子的手指向自己。

“你什么意思?我!要饭的?”

那摊主用手掸了掸包子,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就是你,穿成这样,破破烂烂的。不是臭要饭的是什么!”

这一句,好比晴天霹雳。

阎风洄抬起手臂,朝着自己的穿着难以置信的确认了一眼。不就是胳膊肘被擦烂了个口子,还有衣服几日没洗过。发髻倒是松散了些,有那么几缕鬓发散在脸前,但他天生神颜,冲着这张脸。也不至于说自己是要饭的。

可被人这样说,一口怒气憋在胸中,难以发泄。

看到包子摊主收拾笼屉的间隙,那白白胖胖冒着热气的包子好像在对他招手一样,这一下,阎风洄坏点子冒出,完全按耐不住,他出手极快,两只手直接朝包子抓去。

“让你说我是要饭的,爷爷我是抢饭的!”

之后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手拿着一个大个包子,便朝着街道人多热闹的地方使劲钻进去。

摊主顿时火冒三丈,完全想不到这臭要饭的竟然胆大包天,当着他的面还敢抢走摊上的肉包。

干脆直接摊子也不管了,把手里的笼屉一扔,两个袖子顺手撸起,手指着阎风洄跑路的方向,定身大喝一声。

“来人!抓贼啊!看我逮到你不把你腿打折!”

这一句话,摊主喊的声嘶力竭,最后两个字差点破了嗓。

虽说摊主身量较为肥胖,可阎风洄的挑衅行为,像是给他脚下添了把火,步伐十分迅捷。见他扒开挡路的人群,冲着阎风洄的身影使劲追去,所到之处皆是被风洗过一样。

这下子,可是出了阎风洄的意料,没想到胖子摊主步伐如此之快,他扭头回看时,不过半个身量就要将他擒下。

“死腿再快些啊,爷爷我修习至今,怎么能败给这肥头大面的普通人。”心念急转,阎风洄立刻紧绷起来,冲着要跑断腿的架势,咬着牙拼力加速。

此时,不远处的望火楼上,发出一串“咚咚咚”的锤鼓声。接着声音由远及近,每一个街坊外的望火楼都如同被传染一般,接连响起鼓声。

霎时间,整个永安京内鼓声震天。

只听。

“咚!咚!咚!”

“咚!咚!咚!”

阎风洄只顾着埋头跑,街面一切都如倒退一样一闪而去,耳朵里充斥着雄厚的鼓点,这声音敲的震荡肺腑,也敲的他头昏脑涨,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是宵禁前的最后警告。

“喀拉”一声鼓锤落定的尾音,阎风洄耳朵里一阵嘈杂后的嗡鸣。

就在刚刚,自己还踏足在永安京最繁华的闹市中,只是一炷香不到的功夫,整个街道的人影全都消失不见。

自己只顾着埋着头往前跑,往人多的地方挤,像是做梦一般,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面,在暮鼓声落时,陷入死寂。

而那个追在自己身后,恨不得要赶上来,对着自己后背就咬上一口的摊主,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他停下脚步,嗓子里不断翻涌出腥咸的血丝味,大喘着气,看着左右高阁楼台,前后空无人烟,像是陷入幻境一般的不真实感。

抬起头,西边的最后一抹霞光已经要退隐不见,只留下一片压抑暗淡的昏黄天色,阎风洄一时有些找不到方向,迷惘间他拿出怪老头送他的土罗盘。

阎风洄把罗盘来回颠倒,罗盘上的磁针依旧不受影响,晃动着指着一个方向。

“奇怪,土罗盘是坏了吗?”

天下间修行之人的皆配有罗盘在身,大多都是自己做的,罗盘做的好坏也跟自身修为法力相关。其功能无非两类,一是可以辨别方位,在迅游四海,闯荡江湖时带在身上,防止走错了方向,会制这一类通常是修为较低的闲散江湖人。

二则指向诡祟踪迹,对于修行的人来说,会制逐诡罗盘,那就意味着修为法力在普通人之上。通常借用罗盘捉诡积攒功德,造福百姓。那镇魂司八品殿尉拿的伏煞罗盘,便是高阶修为人士才能制得出。

而阎风洄手中的土罗盘,功能更为强大,虽说名字听起来简单低阶,不过,土罗盘是集合指方向,辨诡位两种功能为一盘的。能制造这土罗盘的人,其修为就距离成仙不远了。

“不对,没有坏,记得怪老头说过,土罗盘最有灵性,要是碰到极其邪恶的诡祟煞气,土罗盘自己也是会害怕的。那指针这样晃动,难不成这个方位就有诡王?”

这下,阎风洄反而像是被诡驱使一样,十分僵硬的一步,一步……顺着土罗盘游离不定的指向摸索而去。

刚拐过巷角,一阵浓雾袭来。

这雾气来的邪性,晴天傍晚,冒然出现一团浓雾,且雾气中夹杂着十分难闻的刺鼻气味。至此,阎风洄连忙用臂肘捂住口鼻,一只手依旧托着罗盘,眼睛盯着罗盘指向,小心地向前摸索。

很快,雾气越来越淡,只是一转眼,已经天黑。

袅袅将散的雾气后,悠然传来一阵悲泣的女子歌声。越来越诡异,越走越不对。

突然!眼前一阵刺眼的明亮。

阎风洄急抬手遮眼,眯缝强睁开,目光就被一个大门敞开,里面红彤彤一片华灯的深宅所吸引。

这时候,土罗盘的磁针终于落定,稳稳的指着大门的方向。

阎风洄猛地一怔,看着土罗盘的指向,心中一紧,背后已经冷汗涔涔。

这深宅大院,挂满了灯笼照亮,从高耸的围墙到气派敞开的大门,目光所及皆是各式各样的灯笼。

最让阎风洄头皮发麻的是,这座宅院,竟然设府门在东北方向,而且不偏不倚,正是艮卦,诡门位。

永安京中,谁,会住此处……

大宅看起来豪奢至极,敞开的黑檀大门上能依稀看到精致繁复的雕花,就连大门上方斗拱也雕刻着对称的牡丹花案。门顶的飞檐更是奇特,一般人家都让工匠雕刻两个古兽镶嵌在飞檐以作镇宅之用。而这一户,飞檐上竟然雕刻成扭曲延伸的藤茎。

虽然另类,但这样造型的门庭,细细看来,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再看正中的匾额上面,赫然只挂着一个“阑”字,再无其他。

接着,优扬繁复的鼓乐靡靡之音丝丝入耳,是从宅子内传来的,而且乐声越来越大,听起来让人竟产生心驰神往,一探究竟的冲动。

阎风洄连忙摇头,试图分清眼下是不是幻境。

可这时候,一股熟悉的清凉香气扑面而来,正是七日前雨夜闻到过的味道,只是当下,香气更加浓郁醒神。

阎风洄立即清醒,摆脱香阵。眼睛如野狼狡黠地盯着猎物一样,目光尖锐的锁在那个“阑”字匾额上。

“是紫缎金顶轿中的味道,竟然在这里又出现,轿中人到底什么来头,敢住诡门位?我倒要瞧瞧是人是诡!”

当即,便决意孤身进入阑字宅中,一探究竟。

为了防止被人识破,这一次他念隐术咒的同时运用体内真气抵住鼻口两条吐纳通路。又伸指头对心口画出一个护心符,心不跳,气不通。任他是何等厉诡神煞,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进入阑字宅后,看到迎客厅两侧各有一游廊,右边游廊蜿蜒曲折,但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甚至还能闻到水腥味,左侧游廊则是漆黑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顺着鼓乐声音,也顺着这清凉香气。阎风洄果断选择走有水腥味的右侧曲折游廊。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游廊尽头,便见一大片湖水环抱着阑字宅的私家园子。湖水的正中立着一个宽敞水榭。与水榭隔水相望的便是主人家登高观园的二层清凉阁。

这般豪奢,完全超出阎风洄的想象,他瞪直了双眼,看着水榭中偏偏起舞的清丽舞姬,舞姬抬手探腰,如花蛇缠绕一般的细软腰身,她扭动着掩面献媚一笑。

顺着舞姬讨好的目光搜索去,就在那清凉阁的二层正中,四个躬身伺候的女婢依次布菜,托碗,举茶,倒酒齐齐围着一位举止骄奢的紫衣男子伺候。另外还有无数紫袍红袍朝廷命官依次而坐。

可惜,太远了,根本看不清男子长相。但能感觉到,这齐坐在清凉阁上的贵胄,无一不在看着紫衣男子脸色,全在举杯交盏中拍马屁奉承,整个场面,甚至比比皇家宫宴还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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