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停在西岸村口的一家小酒馆,金铭记了袁成复、万知二人的住处,又问同行的女侠,没想到他二人也同朱华认识不过一天,便再次道谢,先回了城。
“袁兄,看来他还会来拜会我们,这朋友交是不交?”
“你当时不也是这样认识的我?”袁成复笑着提扇敲万知的背,“你要交的朋友,我自然不说二话。”
接着往香山寺走,见河岸那家花灯摊已经卖完收了工,袁成复笑意不禁一收。
他少有机会捣鼓这些玩意儿,自己打小上山,等下了山又碍于礼教,许多玩乐之事他有机会却不得做,只有循规蹈矩。最近三年他最乐意的事就是到洛阳帮师父种花,这次出游也是大哥看他可怜,同意他先行溜走,再帮他向父亲告罪求情,才算把婚事搁置。所以这灯不说送人,留着自己观赏他也乐意。
忽然袖口微微一动,他伸手一摸,摸到了自己的玉。
明月移中,香山寺内越过院墙生长的古树投在屋顶的树影渐短。朱华坐在屋脊,取一截断枝驱扫飞虫。
看到有女子提了活灵活现的公鸡灯从寺前道路经过,这才想起方才袁成复提的那盏灯,像也是只动物,但她却没来及细看。
他可是打算送人?给万知,还是她?或许只是他自己喜欢。他扇下的那块玉不知价钱几何,也不知可有寓意,被盗圣相中的玉丢了也不见他着急,不知替他追回玉能不能弥补些许他灯破时的不快。
不由便等得急躁,以盗圣的轻功哪能甩不掉那三位追踪的高僧,左思右想,远远瞧见了袁成复。她跳下屋檐迎接,却见他笑着把玉在她面前晃晃。
“多谢女侠。”
她先是惊喜,接着又有些失落。
袁成复看得清楚,仍旧笑着,温温和和地问她:“行义举,识新友,归玉环,该是尽兴之夜,朱姑娘怎么不开心?”
“我该亲手把玉给你赔礼的,把你的灯弄坏了。”她解释道,和他对视了一眼,觉得不妥,又匆忙撇开视线。
“嗐,我当什么,朱姑娘,仲夏手巧得很,赶明儿又给你做一个出来了。”
万知心直口快,袁成复忙咳了两声,问起朱华盗圣可有跟她说些什么。
“没顾得上,他只叫我在这儿等他还玉,他把玉直接给了你,我也没法向他打听了。”
“还有机会,再等十日花谢,盗圣还得回来还夜明珠。”万知这样安慰她,“而且以后咱们仨一起找你叔,李思空对吧,有名字还怕找不到人。”
朱华听了抿嘴笑起来,也就忘了不快。她虽然不施粉黛,穿得朴素简单,怕妨碍活动头发也包得严实,不戴任何首饰,可这一笑,月光下眉目仍是灵动活泼得很。
万知不动声色捏了把出神的兄弟,哈哈笑着问朱华有没有还想去游览的地方,他们可是乐意奉陪之至。袁成复赶忙顺水请二人到老君山去赏高山牡丹,让他一尽地主之谊。
夜中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带起寺中的牡丹暗香浮动,三个年轻男女各牵一匹马出了寺。古树繁密的枝叶中,一个黑影从怀中掏出一个绣花布袋,又看看朱华的背影,一声轻叹,悄无声息离开。
从洛阳城到老君山至少两天路程,时间充裕,也就不急于出发。知朱华习惯一人上路,吃穿简单,两个男人就主动担起了置备行李的任务。
白天二人挑了两张薄毯,带了些药回客栈,一进门,跑堂就笑盈盈相告有客在对面茶楼的雅间等候,头顶适时传来招呼声,抬头一看,是金铭。
茶已在紫中泛青的钧瓷茶壶冲好,静等二人落座。金铭的同伴不声不响站起倒茶,杯中茶水淡黄清亮,不起泡沫也无浮渣,入口舌尖苦重,不久舌根回甘。
“好茶。”袁成复由衷赞美,视线又被金铭身后所站之人腰间所挎宝刀吸引。此刀刀身连刀柄共长约二尺,刀鞘之上花纹繁复,更嵌有一颗血红玛瑙。而此人面庞瘦削古板,风霜刻痕明显,眼光炯炯,观其倒茶,起身落座稳稳当当,毫不拖泥带水。
“确实是好茶。”金铭将桌上仅有拇指高的小小青瓷茶叶罐推至他二人面前,“以高山泉水煮沸冲泡为最佳,井水易苦,江河水就更遮甘味。”
“不过举手之劳,此礼未免太重。”袁成复笑着轻摇折扇,婉拒。
金铭自然注意到他扇下多出的玉环,笑意更深,“家父三番嘱咐,出门在外,交友绝不可吝啬,自己有几分,给朋友就该有几分。”
万知只听了一句金铭要送他们茶叶,就提着茶壶谁也不顾先三杯下肚,喝够了才道:“多亏金兄出手大方,送了这及时茶水,正好渴了。”
“幸好金兄这茶味儿浓,够泡好几道。”茶壶空了,袁成复要起身去喊茶博士,被金铭同伴出声拦下。
“袁公子,不必走动。”此人声音忽然放大,一声“上茶”响如敲钟,由内而外。楼下茶博士应声而答,声音虽也响亮,但显然只出于喉舌。
茶又满上,相互问起今后去向,万知礼貌邀约金铭同去老君山,金铭却已有安排,在中原几座繁华城镇快速游览一番就得返程,就只有互道平安,就此告别。
回了客栈,每间客房门前都摆有一盆牡丹,客人喜欢就可以挪进屋,不愿费心照顾就还放在门外。
茶喝个饱,也就不急于吃午饭。桌子腾空,请跑堂送来笔墨颜料,对着窗台晒了一半阳光的红牡丹,袁成复画起了画。画幅不大,长宽皆不过一尺,小半个时辰,一幅窗前洛阳红盆景图呈现眼前。
万知就坐在旁边一直认真地看,丝毫不觉得无趣,等被问画得如何,把手里绣了一丛红牡丹的缎帕铺展在桌上,揶揄道:“袁兄,你的牡丹可没人家的富贵啊。你瞧瞧这缎面的手感,针线的光彩,还有这做工,可是碰上有钱人了!”
方才二人踏出茶楼几步又被金铭喊住,一方木盒随即直直朝袁成复飞来。方向有些偏,袁成复伸长手臂才把木盒抓在手里,被棱角撞得手心一麻。一想那锻帕是送给朱华的谢礼,他这手心就又隐隐作痛,给画落款年月都写错了字。
“你就当我自己画着消遣行不行?”
“当然行!”见他停了笔,万知把笔要过来,问了下面应该写什么,让他腾开地方,自己来接着写,“谁见了你的扇子不喊一声袁公子。哈哈他们要是知道扇面是你自己画的,恐怕还要找你求一副大作。”
画已有了瑕疵,袁成复就随万知去写,哪知续上的地点人名与已有的字自然衔接,如出一人之手,细看才能分辨出笔画的区别,他又惊又喜,看了半天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样,露这一手可以吧,刀上的字我随手一摸就记下了,天天看你写,我还能不知道你怎么写字?”万知得意一笑,把画拎起轻轻一抖,吹吹没干的墨,放在窗台压好晾着。
拿笔墨下楼,已过了正午饭点,大堂食客不多,二人便寻了安静的角落坐下,要了碟炸花生米,一两小酒,又一人捞碗酸萝卜肉丁面条,浇上蒜汁。
说起金铭的家境,其佩刀之上应是一变体“金”字,打刀的也能如此富裕?
“兴许人家祖祖辈辈,渐渐就做大了家业。”万知把面条拌匀,呼呼噜噜半碗便下了肚,嘬一口酒,慢慢胡扯,“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些门派山庄,有钱的也不少,人有了钱,不就在这吃穿用度上显摆。光说别人,你这玉不也是。”
“我这是母亲送的,好像是她从前行军路上无意挖出来的。”
万知听说过这事,只当是传闻,赶紧把他的扇子要过来,把玉摸了半天,压低声音问:“哪朝哪代的墓啊?我算算值多少钱。”
“德行。东西基本都卖了充国库换粮草,这玉环可是我娘偷偷留的。”
“送给你爹?”
“你真是什么都能猜出来……”他好不容易把扇子从万知手里拽出来,“后来兜兜转转,她又给了我。”
“那你还不好好护着!”
“我倒想送给盗圣呢。”袁成复一笑,夹了粒花生扔进嘴里,摇摇头。
往老君山走,一路平坦,安排得当就没有露宿野外。等地势渐起,树木渐多,空气湿润,不妨路上淅淅沥沥下起雨。
三人批蓑戴笠,身影交错,或欢声笑语,或听雨慢行,好不自在。阵雨过去,太阳西斜,光线透过水汽照得林间地面斑斑点点。
被雨水放慢了脚步,到达山腰天已全黑,袁成复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请人做顿晚饭。
上山的脚步就在这儿搁下了,他多年未回,现在也比下山之时高大了许多,户主人竟还认得他,别户来串门,一看是当年的小捣蛋,就也坐下来说起闲话。
说小时候袁成复刚送来,不识五谷还什么都好奇,跑到地里把人家的青麦苗当野草一棵棵拔了;他在山上乱跑,玄清道长带着几个弟子找了一天都没找到,最后发现他在床底下睡得挺香;还有从始至终也没学会缝衣服,这倒跟他师父一脉相承。
瞧见他扇子上挂的玉,惊奇他在观里摔碎了多少东西,就这玉好好的。
“我还记得你学成走,才十五六岁,自己背了把木剑和书袋,挨家挨户谢过了才下山,你二姐给你备了两个鸡腿你也不拿。现在呀,她嫁到几座山之外,有了两个娃,你也成个俊俏小伙子了。”
袁成复难得笑里带了些羞赧,快步至屋外,从马背解下两盒洛阳城的糕点,“惭愧大娘还一直记着,此次回来考虑不周,带的东西少了些。我会在山上多住几天,也去看看二姐,有没有什么要帮衬的。”
算算时辰,此时徒步上山恰能看到日出,他便带着两位朋友向大娘告辞。
山腰往上,路多狭窄,好在多年来山下乡绅村民同山上道人一起,共同开了石板阶梯。大娘给他们点了盏灯,袁成复提着在前引路,朱华在中间,万知最后。
夜间潮湿,石板容易打滑,朱华一个不防便向前栽去。袁成复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臂,手里的灯不及还手掉在地上。
季春时节,山中树木已是生得茂盛,灯灭了,便由枝杈之间露出的明星几颗照亮山路。
深夜的山林安静而空荡,朱华忽然抬头,只见鸟惊,扑棱棱飞过头顶。
袁成复袖中折扇滑进手心,将直射朱华面门的石子格开。
又一把碎石扑面,万知翻身上前,同时长剑出鞘,只一式横扫,便将碎石扫了干净。
“好一把龙泉古剑。”一道黑色身影远远踏着树梢而来,轻飘飘落在他们面前,“不枉我跟了一路。”
他从怀中取出一绣花红绒布袋,拉开口,露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给你们照个亮。”
那布袋被照得最清楚,朱华盯着上面的绣花,停住了脚步,声音竟有些颤抖,“……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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