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砚单肩挎着书包，修长手指随意地将额前碎发向后一撩，顺势扣上一顶黑色棒球帽。
帽檐投下的阴影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利落的下颌线和抿着的薄唇。
五官在明暗交错间更显深邃，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感。
他单手拿着手机，慢条斯理地回复着消息。
【徐冉】：你过年要华棂市吗？
【cy】：要回。
【徐冉】：和你爸妈他们一起？
【cy】：我自己先回。
【徐冉】：你多久的飞机，航班信息发我一个。等你回来，哥们找你玩去。
【c?y】：行。
远在华棂市的徐冉将池砚发来的照片放大，手指又在屏幕划了划，点开了日历。
二月九日下午，那不就是大年三十前一天吗！
徐冉心头一惊，直接给池砚拨去了电话。
铃声在响了几秒后才被接通。
徐冉直截了当地开口：“不是，池砚，你他妈打大年三十回啊？”
“师傅，尾号0131。”
“你现在不在家？”
“才下班，刚上车。”
徐冉实在想不通，池砚到底图什么？
好好的家里不呆，偏偏要去做什么兼职，他又不缺那三瓜两枣。
更让徐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啥选了个保安？
徐冉并非对保安这份工作有偏见。只是认为以池砚的身形和样貌，去做个模特都绰绰有余，可他硬是选了个又累，钱又少的活。
池砚一天也就一百来块，一来一回打车就得八十几，真不知道他上个什么劲。
“你腊月二十九就回，不和你爸妈他们一起过个年？”
“不了，有我没我都差不多。我早点回去陪老太太。”
“行吧。”
车窗外，流动的夜色被拉成模糊的光带。
池砚慵懒地陷在后座椅背里，低垂着眼。
路灯的光晕一道接一道地扫过昏暗的车内，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转、明灭，那鼻背上的一颗黑痣也随之忽明忽暗。
约莫三十多分钟后，车辆在安华路停下。
池砚并未将位置定在小区门口，而是选在了离小区门口还有几百米的便利店。
他进店买了一瓶可乐，出来后，他站在路边扭开瓶盖，发出“呲啦”一声轻响。
他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明显上下滚动了一下。
池砚在熙攘的街头走着，步调不疾不徐，周身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将所有的喧闹与热烈排斥在外。
流光溢彩的霓虹倾泻在他身上，却照不亮那抹沉静的墨色，反而将他衬得愈发清冷疏离。
池砚到临安市约莫有一周多，这里于他而言，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
每次打车回去，他都会将目的地定在这个便利店，再独自一人伴着夜色慢慢踱步回去。
平心而论，他内心并不喜欢，也抗拒回到这个“家”。
它纵然温馨，可终究与他无关，也并非他的家。
————
池砚推开家门，一片沉滞的黑暗扑面而来。
客厅里悄无声息，唯有窗外的月光与远处霓虹灯牌的光晕漫入室内，在家具轮廓上镀下一层冰冷而模糊的边。
他没有开灯，熟稔地换下鞋，便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取了换洗衣物后，他拐了客厅旁的卫生间，随后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没过多久，厕所的门被从内拉开，池砚缓步走出。
他周身裹挟出一股温热潮湿的水汽，头发并未完全吹干，发尾潮湿而凌乱。
池砚打开客厅冰箱，从里面拿了瓶矿泉水。
与此同时，大门被打开，客厅灯光大亮。
池砚感到有点刺目，不禁敛了敛眉眼。
看到客厅中池砚道身影，门口三人的的谈笑声戛然而止，都不由得愣了愣。
一大早，池凯和何敏便带着池煦去了他一直想去的滑雪场，直到现在才归家。
前一日，池凯和何敏也问过池砚要不要一起去滑雪。
坐在一旁的池煦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那表情像是生怕池砚不识相地答应。
他本来就没打算去。
再者说，瞧池煦那表情，要是自己真答应去了，那眼神还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池砚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池煦见此，得尝所愿般地得意扬了扬眉。连一旁的何敏与池凯也松了口气，面部紧张僵硬的神色缓和了大半。
池砚望着他们如释重负的神情，心里那潭不为所动生死水，竟也无端被风吹皱，泛起一阵滞涩的、近乎苦味的涟漪。
可随后，他又觉得这情绪来得有些可笑，像是自作多情的戏码，不该属于他。
他们心底明明不想让他去，可又为何来多此一举？
是怕被他看穿那份刻意——只带池煦，却独独落下他，显得太过欲盖弥彰；还是若不这般走个过场，他们自己心里那关便过不去，陷在自我谴责的泥沼里，被愧疚反复折磨。
他觉得自己也真是可笑至极。
明明早已将他们那份偏袒看得分明，也清楚地知道他们三个才像真正的一家人，而自己，始终如同一个多余的外来者。
可为何亲眼所见时，目光仍会被刺得生疼？
为何心底最深处，还藏着那么一丝荒唐的的侥幸？
像藏在冻土之下的一粒僵死的种子，却还妄想等来不会到来的春天。
池煦比池砚小六岁。
在池砚搬到临安市之前，池煦其实对这个哥哥颇有好感。他觉得池砚长相帅气，话不多，整个人酷酷的。
可当池砚不再只是那个偶尔见上一面的哥哥，而是要真正踏入他的生活、与他共享同一片屋檐的时候，池煦的态度骤然转变。
他对这个哥哥开始排斥、不喜。
他害怕池砚会分走原本独属于他的宠爱，更对他突如其来地加入这个家庭而感到不快。
何敏率先打破了沉默：“小砚回来了啊，今天怎么样？”
“嗯，还行。”
“那就好，晚上别熬夜，早点睡。”
“好。”
池砚没在客厅多留一刻，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门在他身后合拢，轻轻一声，将方才那片拘谨的空气彻底隔断。
可就在这一片寂静即将落定之时，客厅那边的欢笑声又隐隐约约地响起来。
他这一走，倒像是解开了某种无形的束缚，让这个家终于回归了最融洽的常态。
————
翌日下午，洛蓁蓁脑袋趴在书桌上，对着摊开的一摞寒假作业发愁。
上周连着几天在画室集训，画笔握得多，作业却写得少。
眼下翻着这堆大多空白册子，心里沉甸甸地压满了惆怅。
“这得写到天荒地老去吧……”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认命似地叹了口气。
看来接下来几天是还是别想着出门了，老老实实多赶几页，能写多少是多少。
在她认清现实，打断继续埋头苦写之际，旁边的手机倏地响起了视频通话的邀请。
洛蓁蓁手指轻点接通，下一秒她和许苑两张脸便一齐出现在了屏幕上。
“夏夏，你在干啥呢？”
“和作业打pk呢。”
“你放假想出去玩吗。”
“想啊，但我爸妈没时间。”
“要不我俩一起去！”
“诶，可以诶！”
洛蓁蓁刚才还皱巴巴、一脸生无可恋的小脸一下子舒展开，无神的眼睛中，一下子迸发出点点星光。
对啊！
她已经满十六岁了，已经可以独自出门住酒店了。
嘿嘿，至于作业嘛，回来再写也不迟。
而且她今天晚上就挑灯夜战，这小小寒假作业不轻松拿捏吗，。
“夏夏，你有想去的地方吗？”许苑发问道。
洛蓁蓁立刻来来精神，语气中带着慢慢的憧憬：“我想去玩雪或者去看海。”
“啊啊啊，可以可以啊，我也想去！”
“那我们查查去哪。”
临安市素有四季如春的美名，城区下雪极其罕见，而便便洛蓁蓁是个喜欢雪的女孩。
张岚和洛逸的工作繁忙，她去玩雪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的心中始终有着，对北方那种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的憧憬。
当然，这份喜欢里，多少也掺杂着南方孩子对雪与生俱来的新鲜与好奇
洛蓁蓁也同样迷恋海。
她喜欢站在沙滩上的感觉，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浪花一遍遍涌上脚尖，放眼望去全是蔚蓝，没有尽头。
俩人不约而同地刷起了小红薯，埋头狂找着合适的旅游地。
纠结了好一阵子，最终一拍即合：就华棂！
这地方简直太完美，直接把俩人的两个心愿一次性打包。
既有冰封的浪漫雪景，也有冬日里壮阔的大海。
————
暮色四合，大街上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在暮色中晕开一片迷离的光晕。
液晶屏幕里，当红小生正捧着女主角的脸，眼底盛着能将人溺毙的深情。背景音乐荡气回肠，正是这部古装剧最经典的告白时刻。
可洛蓁蓁破天荒地没有想往常一样屏息凝神。
她的心思早已乘风破浪，飞向了几天后的围海之旅。
玄关那扇紧闭的门被打开，洛蓁蓁脚底像抹了油似的，唰地一下蹿到门前。
她格外殷勤地接过张岚手中的包，又转身利落地帮洛逸放好车钥匙。
脸上始终挂着标准的八齿微笑，一路引他们走进客厅，让他们在沙发上落座。
里屋的洛屿一听见开门响动，像是得了赦令般，立刻溜了出来。
他脚步有些犹豫，目光悄悄扫过洛蓁蓁的脸，见她神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微笑，这才稍稍放下心，挨着沙发边缘小心坐下。
是的，今天他又再一次结结实实地领教了他姐的“Chinese kong fu”。
下午，洛蓁蓁叮嘱洛屿好好写作业，洛屿嘴上答应得干脆。可等她走出房间没一会儿，便利落摸出手机，在峡谷里杀得风生水起。
谁知洛蓁蓁竟杀了个回马枪，将他逮了个正着。
“洛！屿！”
原本正在峡谷大杀四方的洛屿，猛地听见他姐这压抑着怒火的声音，立刻手忙脚乱地锁上屏幕。
他缓慢地转过头，神情呆滞，可又在下一瞬盛满了可怜和懊悔，支支吾吾道：“姐……姐，我、我错了，我马上写。”
洛蓁蓁显然不吃这套，她冷飕飕地睨着洛屿，不容置喙地伸出手：“寒假作业给我看看。”
洛屿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将本子递过去。
洛蓁蓁面无表情地接过来，翻了翻。
好家伙！
这小子放假十多天了，才写了这几页。
他之前不是说写了挺多的了吗？他管这这叫挺多？
洛蓁蓁一把抽走他的手机，仍不解气，又在他手臂上重重地打了几下，冷声道：“今天你休想再碰手机！”
————
洛蓁蓁语气乖巧软糯：“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快请坐。”
两人看见她这格外殷切的模样，心中便有了数，这丫头准是在打什么小算盘。
张岚宠溺地看着她，眉眼微弯，温声开口：“夏夏，说吧，有什么事啊？”
洛蓁蓁心里暗叹，果真是知子莫若母啊，她的母上大人简直是太了解她了。
她弯起眼角，笑得甜软：“嘿嘿，被你看穿了。其实吧，我想和许苑去华棂那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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