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的九月，总是面临突如其来的，不停歇地微风斜雨，疾风骤雨。
为了不被无辜沾染，只能远离这变化多端。
国内的九月，晴空万里，蓝如大海，阳光明媚的，即使不抬头，也能在身边捕捉到它的灿烂存在。
一行人不约而同地从车子上下来，迎着那无比耀眼，点碎璀璨，走进了那富丽堂皇，清幽古香的大饭店。
一楼的戏曲台子上，旦角儿们刚唱完一首，空旷的大厅以及房梁上都缭绕刚才的美妙余音。
坐在雅座上边听曲演绎，边闻香喝茶的老先生们，个个悠闲的好是自在。
他们在等待着下一曲的间隙，有礼并怀笑的畅谈自若。
不过声声不齐，错乱的又有秩序的脚步声打破了一切。
有人招呼着，那下一曲暂缓。
随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饭店的经理人卑躬屈膝的往前迎了迎那突如其来的一群人。
在一位拄着拐杖的，满面威严的老者走近来时，卑躬屈膝就变成了谄媚阿谀。
看戏的老先生们齐齐噤了声，又纷纷放下茶盏，有的略作抬眼，有的深深望去，带着不甚在意，带着若有所思...
在那一行人完全离开，去了楼上之时。
周身还不至于被这阵仗和景象弄的沸然。
他们只是若有若无的笑着：“怎么那老家伙今日也来这儿了”
他口中的老家伙自然是明家的老爷子。
能造就如此阵仗和景象的人，整个北州也找不出这样高调和夸大的第二人。
一位老先生继续喝着茶，边回答他的话：“没听说吗？明仲要回来了，还带着个私生女...”
明仲这次美国之巡，倒不像是去谈生意的，也不像只是去看望那孩子那般简单。
明仲与明家人的关系都是靠表面维持的。
他与那明老爷子的关系，说不上是争锋相对，倒更想谁也瞧不上谁。
一个野心渤大，眼高于顶，高高在上。
一个心淡如水，温和亲近，儒雅谦谦。
截然不同的父与子。
注定是水火不相融。
明仲早就违背老爷子那极其注重规矩的秩序思想。
他不仅给明家人打了预防针，也给所有人打了预防针。
他的女儿，会由他亲手带回来，他也一定会带她回来。
这半个月之久，所有人都猜测到了，明仲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这次是真的要带那位私生女回国了。
那句“没听说吗”，惹得所有人都不禁疑惑，他们怎么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的消息？”
众所周知，明老爷子最是注重面子，这样的消息怎么可能会在人还没到达国内，先走漏了风声？先进行了传扬之说？
如今人还大张旗鼓的出现在此，实在是奇怪的很。
“都忘了吗？”那喝茶的老先生笑骂这群老东西是愚昧了吗？
“若不是有利可图，那极其要面子的老东西，怎么可能会让这消息流走...”
任何事，任何物，任何人，老爷子都有一个定义，并圈有一个绝对核心，那就是直接取走有价值的，无价值的他瞧都不会瞧上一眼。
若不是那私生女算是个有价值的人，明仲寥寥几句，心意已决的几句话，怎么会入他的耳，他的心。
他自然有他的心思，他自然有他的盘算，才会默许一切动作，一切行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又缓慢的豁然：“你的意思是...”
自个儿传出去的，才会如此高调的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让所有人信以为真。
私生女真的要回来了...
戏子们这会儿得到了允许，又重新上台，接着上一首的未完结，继续生动传神的演奏了起来。
与此同时，那一句含笑轻嗤也扬起：“连自己的孙女都能算计...”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锣与鼓叮叮咚咚的，缓缓流淌这的，似那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清透悦耳，搭配着咿咿呀呀的唱词，愈演愈烈，似狂风骤雨，悲鸣伤秋，即将到来。
明耀站在高楼之上，他那平常没什么攻击性的眼尾，因低垂着个眼，因紧紧盯着，有认真和专注，也有不耐与不满。
戏唱了一曲又一曲，楼下的宾客走了一波又一波。
少年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知道，他听到的，看到的，总是在变化。
他半个身子都懒洋洋的靠在红色雕花扶手上，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时而盯着楼下台上子上的长袖翩翩，听着那高昂的婉转幽声，时而又看一下手机，半黑半清澈的眸眼一动不动的，似若有所思着什么...
许是站的累了，许是想了很久，少年真的没了耐心，忽然感觉这戏曲声很是聒噪。
所以选择不再看。
少年紧抿着唇，收起手机和目光，心绪缭乱的揉了揉自己黑色的头发，站正了身子，背又瞬时靠到了旁边的朱红圆柱上，上面的雕刻物凹凸不平，硌的他脊背有些不舒服。
他环抱着双臂，下意识蹙眉又偏头，屋里头那几位老人家正襟危坐，交谈甚欢。
这样的姿态面对已知的形势，这副模样倒真的让他晃眼，晃神，并信以为真，他们是真的来吃饭的，他们是真的来迎接老头子和那个女孩回国的。
特别是明老爷子，他那已经半白的眉头，因喝着茶微微低下，很短促的，很轻松笑了下，这副姿态，明耀很清楚，若不是早已运筹帷幄，他又怎会轻易展露这样的笑意。
明耀起初并不知道明父是今天回来，更不知道那名为孟与清的女孩，也要回来。
从他懂事，从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开始，明耀承认，他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他幻想着已经发生的片段，也幻想了很多安慰自己，说服自己的片段。
幻想很容易，片段却不那么容易建成，就像一部电影，画面总是缺失，画面总是抽帧，到最后觉得，画面存在太过于离谱了，总觉得他不适合建设一切，总觉得就不该有这个想法。
因为这些已经发生的，已经存在的，早就被无数个细绳，紧紧缠绕，紧紧拧着他的神经。
他该如何幻想，怎样幻想，如何接受，怎样接受，到最后，都是庸人自扰。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建设不了真正的，安慰自己的，面对那孩子的画面和片段。
更别提他今日才知道这些归来的消息，他的脑子都乱成一团浆糊了。
开学了半个多月，明耀的作息一直都没调整过来，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他是想睡到自然醒的。
却没想到，大清早的，佣人敲响了他房间的门。
明耀没理会这一下子，佣人又不断地继续敲。
他很烦的把脑袋藏进薄被里，试图屏蔽，也不想搭理。
似是知道明耀会这个样子，佣人没选择继续敲，而是扬声告知，明老爷子让他立马起床，并去正厅。
明耀一下子掀开被子，半睁着眼，半清半浓的眉眼往下压着，冲着门那边不难烦的喊：“他不是最嫌弃我吗？去正厅做什么？”
正厅是老爷子的地盘，也是他常待的地方。
明耀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地方。
茶一上，老爷子坐在高位之上，眼带着绝对的审视和严厉，又半低着眉不紧不慢的端起茶，人就这样，被迫关进了那两排椅子里。
这样的氛围，是会让人下意识排斥，并讨厌的。
他又不是犯人，凭什么要被无辜关进他的牢笼里，他才不情愿呢。
佣人只得到这两句话的指令，他只负责传，并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明耀脾气都涌上来了，但还有理智，就是个传话的，他也不是神经病，总不好把脾气发到他的身上不是。
明耀无语的闭了闭眼。
老爷子的话不用太刻意理解。
想的太多是会得到更多的烦恼的，甚至是伤心。
这就是老爷子一贯的作风，什么话都是轻飘飘的压制和绝对的勒令。
不过，也是有喘息的机会的，但那个机会都是带着隐隐的生命压制的，它会让你习惯拒绝这个机会，会让你习惯拒绝这近在咫尺的空隙，不会让你有任何想法从他的指令当中溜走。
明耀不是不敢拒绝，不是不敢反抗，而是什么都习惯了。
他习惯老爷子的态度，并不是习惯服从，只是尊重，尊重老爷子和明父有一层关系，尊重他明耀和老爷子也有一层割不断的关系，就是这样，仅此而已，再无其它。
他也无所谓了，他无所谓的是，许多人都说他脾气暴躁，天生反骨，与明仲相反的，不像是父子，也半点没有遗传到明仲那一身的优点和气质。而老爷子也一样，明仲没有遗传到老爷子身上所谓的优秀，所谓的手段。
明家每个人的个性都与众不同，都很鲜明，也很独特。
所以在明耀看来，就算他是异类，也不是明家最突出，最重要的异类。
家里只要有老爷子在，所以他是无所谓的，因为他想了这些，早就不在乎了。
更紧要的一个关系和原因，是明仲那老头子每每都说，他的脾气稍微平缓一点，不要总是跟老爷子对着来，也不能总是因为听到了，看到了自己不想看，不想听的事物，就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所有。
老头子说，人可以有脾气，但不能烧的寸草不生，不然，他所在的地方，也会站不住脚跟的。
明耀洗漱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睡眼还是惺忪，看着手机，才刚到九点。
明家的房子，是那种民国时期的老院，倒不是多旧，是整体都透着的那种庄严深谙，古朴沉静，让人觉得很老。
大院那些如迷宫一样的墙壁早些年都全部给推了，因怕那些年久的石块会突如其来带来危险，也看不下去，那些高墙总是压人一头，压的人喘不过气，住在这里，真的很像被困在这里的人。
所以大院里的几家就商量，把石块运走，把道路扩宽，池塘扩大，建造一些假山，长廊再栽种一些数不胜数的鲜花作点缀，改造了一番之后，还留有剩下的空地，就新建了几座现代化中式的庭院。
早在几年前的时候，明耀这群小辈，就搬到这稍偏方向，靠近后山湖泊的庭院来住。
这里让年轻人来住，最是合适不过。
明耀和明烈住一块，他从房间出来，没走几步，就抬手敲了两下明烈的房门。
敲两下没动静，又敲了几下，还喊了一声：“哥——”
里头还是没有动静，他索性就转动门把手，推门而进。
房间的窗帘被拉开，一片明亮，哪里都看得很清楚。
床上的薄被是凌乱的，换下来的睡衣被丢在床尾，空调应该关了很久，明耀没感受到冷气。
人是走了，还走的挺久的。
这大清早的，不睡觉还出去，明耀没忍住叨叨一句，骂他，也骂自己：“真是有病，都有病！”
明耀烦躁的薅着自己的头发，从头到脚都透露着火焰燃烧，即将爆炸的信息。
气冲冲的从二楼下来，一股子香气扑鼻而来，都不用细嗅，那香味真的太过于沁人了。
明耀止住了脚步，又自己闻了一下，紧皱着的，不好惹的眉头在慢慢松开。
这香味很清透，但没那么刺鼻，香味一会儿浓郁，一会儿淡淡的，很像春天所有的生命苏醒时，那花儿绽放自己的美丽和芬芳，枝头上的绿叶轻慢慢顺滴一粒接一粒的，带着清晨的露珠，香味在慢慢减淡，有馥郁，但又夹杂了与众不同的，干净的希望。
他往客厅望去，对着一个打扫卫生的佣人道：“换了香薰吗？”
明家到处都点着檀香，久而久之，人的身上都沾了那种淡世，深沉，有莫名的味道。
明耀是不喜欢的，也不习惯，更不懂家里为什么总是点着檀香。
他驱赶走不适合自己的香，所以就让佣人每日都在他住的地方都点上清香。
今天点的和平常不是一种，明耀是闻出来了。
佣人回答：“是。”
因为挺好闻的，明耀没有那闲工夫去疑惑为什么换香。
听到这句回答之后，他就移步，前往正厅。
走过数不胜数的鹅卵石，穿过一个又一个长亭，脚就快要迈进那道门槛时，就听到了里头的谈话声。
“明仲的执意，谁能阻挠？”
“那孩子除了身份上不了什么台面，于你们明家来讲，可是一块好东西。”
这两句话瞬间让明耀清醒，又让明耀产生了五味杂陈的情绪。
他们说那身份上不了台面，明耀就知道他们谈论的主人公是谁了。
他们说她对明家来讲是个好东西。
听到了这儿，明耀就已经沉浸，一直沉浸在他们口中那所谓的好东西到底是什么，又包含了什么意思。
明耀说聪明也聪明，不过在同龄人之间，有了更聪明的存在，他的聪明通常都不是什么特别之处。
更别说在这群经历一生，老谋深算，世故圆滑的长辈堆里了。
他们看到明耀已经来了，便没在说话。
老爷子也瞧见了，就只望一眼，便拄着拐杖起了身，身边几位爷爷奶奶也慢悠悠的起来。
明耀懒懒散散的，不情不愿的，半低下了眉，算是跟这群人和老爷子打招呼。
管家扶着老爷子从明耀身旁经过时，像是不满意他这态度，浑浊冷厉的眼盯了一下他。
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对他说一些话，就只知道把人当成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看到这个眼神，明耀心里已经非常清楚老爷子为什么要让他来正厅了。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当作没看见，也故意不看他，更不想跟他对视。
最终，老爷子还是没说一句话，就这么从他身旁离开了。
几位老人家也都不语，紧跟在老人家身后。
明耀心里嗤然，还翻了白眼，人都没走远，又故意嘀嘀咕咕：“都一把年纪了，还搞这种做派。”
他真的，有好几次都想笑，都想吐槽。
都是一只脚埋进泥土里的人了，却还是像少年人一样，老大站中间，身后跟着一群小跟班，还是不苟言笑，紧跟其后的那种。
这种场面，外人看来很有气场，很有规矩，在明耀看来，真的是行走的笑话本子。
“明耀...”一声轻轻的呼喊打破明耀的吊儿郎当，心不在焉。
几位世交家族的长辈当中，只有那陆家的奶奶算是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其他人都和老爷子一样，不苟言笑，沉默严肃，像谁欠了他们钱似的。
反正他没欠，他也不受着。
陆奶奶拍了拍明耀的手臂：“你爸上午抵达国内，我们和你爷爷寻思着，为他接风洗尘。”
“什么？今天回国？”明耀的脑子突然不会转了，还打结了，也诧异：“不是说...还有几天吗？”
相比较明烈跟明仲不太熟，明耀跟明仲相处就像是朋友一样，父子俩也经常聊天，最近消息当中，明耀是得知明仲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国。
今天回国，明耀属实是没想到。
“所以，叫我起来就为这事儿？”明耀指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指的却是老爷子。
他还以为什么事儿呢，直接说一声不就行了吗？有必要叫他起来吗？还叫他来这正厅，还不明不白的受了那跟雷公一样的眼神，还不跟他说话。
真是够了，他真是服了。
老奶奶笑着：“算是为了这事儿，明仲那边的事情比预想的处理的还要妥当，自然就提前回国了。”
算是为这事儿？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
明耀也不是什么傻小子，明仲早就给明家所有人都提前打好了预防针。
他已经捕捉到了他们说的那两句话的关键词，也知道其中包含了怎样的信息量。
更何况，明仲这次还出国这么久。
明耀紧皱着眉，试向陆奶奶：“她也要回来？”
陆奶奶很直接的回答：“是...”
明耀首先一整个人愣住了，而后感觉到了头疼。
他表情复杂了些，失了笑，那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这一天还是来了。
陆奶奶看着少年的脸色，让明耀不要多想：“听说她很是乖巧，又是跟着那萧家人长大的，品性不会太差，就是身子骨弱，你不用想太多，她啊，是不会欺负到你头上来的。”
明耀听着那句身子骨弱，眉心由平缓瞬间压着，火在慢慢燃起，他不明白：“非得现在回来吗？”
老奶奶还是拍了拍他的手臂：“你爸执意，无人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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