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从玉澜殿离开,返回明月殿后,他几乎一刻也不曾迟疑,当即让人将绮罗和江遥都带上来。
两人脸上皆有遮不住的惧意,在他的目光下垂头耷肩,瑟瑟不已,似风中残叶。
他沉吟片刻,出声道:“本君知道你二人皆是遵从主子的吩咐,绝非首恶。你们大可将受托之事道出,本君奉旨查太医院存药之事,事涉皇嗣,陛下必欲水落石出,你二人只怕是粉身碎骨,也担待不起。”
语气虽柔,话中分量却重似千钧,他凝视二人,见绮罗双肩微颤,江遥额汗更甚,他们自是知晓他这番话绝非虚张声势。
稍作一顿,他再次将语气放缓,道:“若你们从实招出内情,本君自会求陛下网开一面……本君……深知身不由己之苦。”
话音方落,绮罗浑身颤抖着瘫软在地,泪水盈眶,哽咽:“求君侍开恩,奴婢实属不得已!”说罢叩首于地,呜咽有声。
他轻叹口气,转看向江遥,那青年内侍虽并不致像绮罗那般失态,却也已面如死灰,只是他双唇紧抿,却并不出声。
此时那绮罗已然抬头,涕泪交加,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照丽妃娘娘吩咐,往太医院找这位江公公取药。丽妃娘娘再三嘱咐,只可找江公公,绝不能找外人。奴婢也曾生疑,为何独指江公公,取药之时,又多无药方,奴婢尝试探问公公,江公公只说让奴婢听命行事即可,切莫多问。”
他闻言,一转眸,正见江遥神色异样,双目闪躲,似欲出声阻止,却又畏惧不敢放肆。他目光微凝,心中暗忖:丽妃指定江遥,药中玄机必不简单。他淡声道:“江遥,绮罗既已开口,你可有话说?”
江遥垂首,双拳攥紧,仍是不发一语。他等了片刻,终发出一声冷笑,声若寒冰:“怎么?你是觉得你一人能担起这责任?本君且问你,你交予绮罗的药中究竟有什么勾当?那无端少去的红花是不是经你手到了丽妃手中?若是,你受何人指使?若不是,那药中究竟藏着什么乾坤,你一一答来——你也不要痴心妄想,对你的主子以死尽忠,且不说你如此行为已是违逆圣意的大不敬之举,陛下也绝不可能让此事止步于你一介寻常内侍。”
默然良久,江遥终是长叹了一声,苦笑道:“君侍所言极是,奴才……奴才没什么好瞒的。那药中确实有……有多余的红花,是李公公交待奴才交给丽妃娘娘的宫人,除此之外,奴才对其它事情便一无所知了。”
见江遥终于开口,他目光微动,心中暗松一口气:总算是有了条可供切实追查的线。略一思忖,他道:“你们两人就先留在明月殿吧。”
绮罗还未有反应,江遥却已深深地向他叩首道:“奴才等的性命,全在君侍股掌间,求君侍开恩。”
他淡然道:“既已开口,就不必再作隐瞒,李公公可有旁的交待?”
江遥凝眉片刻,似在追忆,终是摇头道:“当时虽无,但李公公与奴才私下论起时,也曾面露难为之色,说这后宫之中,娘娘再是得陛下喜爱,却也、也是不够的,反而容易找来嫉恨。奴才当时就想,兴许那药……”他说罢复伏地叩首,不敢再言。
他闻言,心中陡生苦痛,似有万针攒刺。当初只道她于宋氏枯守,受尽煎熬,难展欢颜,遂欲借此一举双得:让她入宫为妃,享尊荣富贵,亦为己谋一出身,以求步入仕途。岂料此念双双落空,反将青梅竹马推至险境,险些母女殒命。如今两人进退维谷,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思绪至此,再是悔不当初,又能奈何?
强压心绪,他唤来阿青,将两人带下去好生看管。
他原是打算次日待早朝结束后再求见皇帝,熟料当夜他正拿着赵福所提供的药肆单子打算细看,忽闻殿外脚步急促,旋即便见方墨神色匆匆地踏进来,当头便道:“陛下召君侍前往养心殿。”
“方公公可知……”他不觉一惊,脱口问道,却见方墨微不可见地将头一摇,他心下一沉,忙将单子放入袖中,随方墨步出明月殿。
软轿将他送至养心殿,他一路忐忑,思及皇帝那句“自不会再强求”,稍觉安慰,只是思绪偏又飞到唇舌缠绵那回,脸红过耳时又暗暗自嘲,身不由己之人,何必杞人忧天?旋即又揣摩,莫非是皇帝急于知晓查药之事?待下轿时,他掌心已汗湿一片。
入养心殿内,皇帝端坐龙案后,案上灯火摇曳,映得他眉目冷峻,似覆薄霜。他上前一步,方欲叩首,皇帝挥手止之,淡声道:“爱君免礼。朕问你,今日可是往张才人处去了?”
他心头一震,忙低首道:“臣今日确往玉澜殿一行,皆为查案……”
“那可查出什么端倪了吗?”皇帝的声音依然冰冷,他难以揣摩圣心,便如实作答:“不曾查出,才人娘娘是陛下妃嫔,与宫人内侍自是不同,微臣未敢造次。”
皇帝起身走向他,在咫尺之遥处止步,蹙眉凝他:“沈贵妃……你当是记得?当日大闹你明月殿的那位美人,适才梨花带雨地来向朕告你的状,说你一介男妃,位分还最卑微,却能随意插手后宫之事,四处踏足女妃的宫殿,实在不成体统。”
他一时语塞,怔怔望向皇帝,见他默然不语,四目相对,殿内烛影摇曳,静得似能听见心跳。不知何处涌来的激荡,他竟冲口道:“陛下莫要臣偃旗息鼓?淑妃娘娘与小公主何辜?她母女无端受罪,微臣若罢手……”话至半截,他猛然惊觉失言,忙不迭拜倒叩首,声音微颤:“微臣失态,请陛下恕罪!”
片刻寂静,皇帝忽发一声冷笑,似利刃刮过脊骨,寒意刺人:“宋瑜微,你莫忘了,将晚儿推入此境之人,正是你。”
他如遭雷殛,身子一震,喉间似梗住万千言语,抬首望去,只见皇帝立于咫尺,眉目冷峻,目光如刀,直刺心底。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心中悔恨如潮翻涌:是啊,若非他当初引她入宫,何至今日?她颦眉含泪的模样犹在眼前,如今却命悬一线,皆因他一己私念。他眼眶微热,不敢抬首,唯有哑声道:“微臣罪该万死……”
皇帝轻哼一声,缓步踱回龙案,淡声道:“罢了,起来吧。”
那声音喜怒难辨,他缓缓起身,仍低首垂眸,不敢窥视圣颜。皇帝凝视他片刻,语气稍缓:“朕何曾命你罢手?”
他闻言,赫然抬首,正迎上皇帝一双眼,深邃如古井,却隐泛涟漪,令人心悸。他喉结微滚,明知不敬,仍忍不住低声道:“那陛下之意是……”
皇帝负手一哂,道:“你可知为何这宫闱之中,直到晚儿入宫,才有皇嗣诞下?”
此问如飞石掷来,他心神一分,怔然片刻,试探道:“可是陛下不欲过早有嗣?”
“是也非也。”皇帝唇角微挑,似觉他神情有趣,缓声道:“朕志在江山稳固、黎民安泰,自无暇溺于后宫。况且,朕宁选无权无势之人诞下皇嗣,亦不愿权重势大之妃再添掣肘。晚儿聪慧过人,性娴良善,且又适逢其时,朕早将其中利害说与她,她只求一个血脉相连的骨肉,如此外柔内刚的坚韧女子,为皇嗣之母,最是相宜——你虽有过,但于此事……却无需自苦。”
他掩不住听完这番话的讶色,只觉思绪如潮,拙于口舌之能,唯目不转睛地凝着皇帝,低声道:“陛下……”鼓足全部勇气,他孤注一掷地再次开口,“陛下是说……后宫佳丽中,竟无知心解语之人?”
默然一阵,皇帝却倏然问道:“爱君的年岁长于朕,既有妻妾,为何至今无嗣?”
他心绪更慌,顿时脸红过耳,垂眸嗫嚅道:“是、是微臣无能……”
“无能?”皇帝语中带笑,又踱到他跟前,伸手轻抬起他的下颏,气息暖湿拂过耳畔,“朕,可不这么看。”
“陛下……”他心乱如麻,思绪无着,正自仓皇间,又听年轻的天子附耳低声道:“昔日鱼水之欢时,你不会也是这般呆若木鸡?若不是……你且做来,让朕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无能……”
他脸颊刹那烧红,耳根似要滴血,怔怔凝视皇帝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心中激荡难平,却也有一股不甘涌上心头,他靠前了半步,手指微颤着拉住皇帝的衣袖,声音低哑:“陛下……既有此意,微臣、微臣自当效命。”
他话音甫落,皇帝眼底闪过一抹诧色,似未料他如此大胆,然不过一瞬,那深邃眸中泛起柔波,似笑似嗔,更添几分难言的魅惑。他耳中嗡鸣,心跳如擂,见皇帝非但不拒,反而流露出这般情态,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羞愤与不甘混杂着莫名的悸动,竟化作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微颤的手指仍攥着皇帝的衣袖,仿佛那是风浪中唯一的浮木。仰首迎向皇帝的目光,那目光深沉,似要将他吸入其中。他心一横,闭上眼,凭着一股冲动,将微凉的唇印上了皇帝的唇角。
触碰只是一瞬,如羽毛掠过,带着试探与惊惶。他本欲一触即退,却不料腰间猛然一紧,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动弹不得。他惊愕地睁开眼,正对上皇帝带着侵略性笑意的眼神。
“爱君……”皇帝低沉的嗓音含着一丝沙哑,尾音微微上扬,“这般……可不够。”
未待他反应,皇帝已低下头,精准地攫住了他的唇。不再是方才那蜻蜓点水般的试探,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与炽热的温度,辗转厮磨,攻城略地。温热的气息交缠,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传来的酥麻触感和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皇帝的吻霸道而深入,舌尖撬开他的齿关,探入其中,勾缠着他,迫使他仰首承受。他身子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只能下意识地攀住皇帝的肩膀,指尖陷入力道渐失的锦袍之中。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投在屏风之上,拉长,变形,暧昧丛生。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几乎喘不过气,皇帝才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他的,气息依旧不稳。他双颊绯红,眼角眉梢皆染上水汽,眸光迷离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帝王。
皇帝指腹摩挲着他被吻得微微红肿的唇瓣,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餮足的慵懒,哑声道:“看来,爱君并非无能,只是……未经风浪罢了。朕,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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