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萧云楼,他自知齐王的行军速度自己难以企及,于是离开甘州后便甩开大部队,日夜兼程地带着一队轻骑与陌刀军直奔长安而来。
“将军!”前来接应的是金吾卫大将军,此时看到萧云楼就差喜极而泣了。
萧云楼身形健硕,五官深邃,加上脸上留了大片的络腮胡,瞧上去倒是分外高大威猛。
“情况如何?”萧云楼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侍卫,松了松护腕问道。
“长安能调动的守军只有两万三千余人,齐王整军六万,距通化门不足三里。”
闻言萧云楼霎时眉头紧蹙,此番时间紧迫,他也只带了两千轻骑和三百陌刀军赶来,由简铮所领的安西大军此时尚在凉州,最快也还要五六日才能抵达长安。
而齐王定然不会坐以待毙,想来攻城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城防呢?做得如何?”萧云楼又问
“这……”那金吾大将的神色顿时有些僵硬,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话。
“做了什么说什么,扭扭捏捏成何体统?!礌石,滚木,棘刺等等都有多少?外城内外防护如何?”
萧云楼声如洪钟,好像裹挟了大漠粗粝的黄沙,吓得那金吾大将一个激灵。
“将,将军有所不知,围城之后,中正殿上并未有旨意下达,守城战备,守城战备……”他说着说着咽了咽口水,伸手擦着渗汗的额头,眼神闪烁,“并未准备。”
听见这话萧云楼脑中嗡鸣一声,却也知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得死死压住了心底腾起的怒焰呵斥道:“若在安西,你此时便是人头落地!”
说罢,他没再管缩在一边鹌鹑似的一声不敢吭的金吾大将,转身下令道:“云停,你遣一百陌刀军分置各门守城,然后前往军备所,轻点清楚把能用的都带出来,我先去趟通化门。”
到了如今,齐王攻城在即,布置这些城防已经晚了,但总归聊胜于无。
“是!”
城内紧锣密鼓地布置了起来,而城外的鼓角声即使远在玉印塔也能隐约听见,谢樽站在塔顶一夜未眠,静静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的长安城。
当东方一轮红日跃出滚滚云海时,陆擎洲和赵磬终于在阵前列位,他们身后有近万甲兵列成方阵,身上的银甲在日光下泛起金芒。
陆擎洲抬头看向城墙上手执陌刀,神色凝重的萧云楼,不由叹了口气道:“他还是赶到了。”
玄焰军以骑兵天下闻名,而萧云楼连年与北境交战,手下有一支专克骑兵的陌刀军,这些人身着重甲手持陌刀,所过之处人马俱碎,让陆擎洲颇为忌惮。
很快,城墙上传来了长短交错的鼓声,通化门随之被缓缓推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扬起的尘沙中萧云楼带着众人在门前严阵以待,不错过陆擎洲的每一个动作。
并非他不想守城等待救援,只是陆擎洲此战准备充分,这冲车云梯都推到了城门口,破城恐怕只是一两日的光景,若他此时不出来拦截消耗,凭长安一塌糊涂的战备很难守住。
长矛倾斜,向前列为屏障预备拦截冲锋,萧云楼看着不远处如黑云压境般的玄焰军,已然知晓此战艰难。
陆擎洲只瞥了萧云楼一眼便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他转身面向身后的的数万将士,血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喊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萧云楼结党营私,陈兵长安,图谋江山,其心可诛,众将士听令!随本王诛奸佞,清君侧!”
“重骑兵上前,预备冲锋!”赵磬紧接其后高声道。
一开始他们是打算直接攻城,然后用人命堆上城去的,但此刻萧云楼换了打法摆上拦马阵,便只好先由骑兵冲阵了。
短促而厚重的号角声响起,陆擎洲退往阵中,赵磬则手握游龙枪骑马立于阵前,等待着最后的号令一出便带头冲锋。
“列阵!”眼见对方战旗一转,萧云楼立刻浑身紧绷厉声喊道。
当一声悠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号角声响起后,腥风卷起尘沙,天地间霎时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赵磬一骑当先冲向敌阵,长矛在重甲骑兵冲锋下瞬间折断,破阵只在顷刻之间,
阵中有战马嘶鸣哀嚎,暗红的血迹蜿蜒流淌,腥气冲天,无数混合的血肉脏器在踩踏间与尘土融为一体,化作一滩滩黑褐透着暗红的污泥。
虽说安西边军勇猛,比起玄焰军也不遑多让,可如今长安的守军里终究是以南北衙的十六卫为主,这些人久疏战阵,比起边军可谓是云泥之别。
太阳在长安城上绕了半圈,天边的夕阳越烧越烈,似要将天地焚尽。萧云楼勉力坚持到此刻,已然颓势渐显。
兵戈声与马蹄声交错,似一曲迷幻而又混乱的哀乐,为即将逝去的旧朝祭奠。
“撤军!回城!”萧云楼满身血污地看着逐渐倒向一边的战势,哑声吼道。
已经够了,玄焰骑兵被斩了不少,攻城器械也被破坏了许多,应当能拖延些时间等待安西的援兵。
陆擎洲看着前方且战且退的长安守军,敛下了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屑,萧云楼尚可敬重些许,可这些不堪一击的长安守军……应当随着旧朝一同埋葬。
“传令给赵泽风,攻城。”
“是!”军士接令后,策马疾驰而去。
赵泽风是赵家近十年来最有天赋的小辈,幼时就被陆擎洲和赵磬带在身边教导,如今年仅二十二便已然声名远扬。
昨夜子时,他便已经带着五千玄焰军埋伏到了玄武门外待命,玄武门位于长安城北,可直通宫城,快速攻入中正殿,不必闯过重重关卡。
“点兵五千,随本王一道前往玄武门。”陆擎洲从战车上起身说道。
当西方最后一抹亮色隐退,长安也化作了一座寂静的鬼城,偶尔传来的兵甲声中,家家关门闭户连烛火都不敢点上,生怕惊扰了什么,惹来杀身之祸。
惨白的月色下,云梯在城墙上投下的阴影好似一柄利剑,直直插入了长安城的心脏。
漫天银白的箭雨中,赵泽风带领亲信率先攀上了城墙,宣告着长安城防将破。而自赵泽风先登成功开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玄武门便已城门大开,大军入境。
很快长安城火光冲天,天幕似被火光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引得星辰隐没,皓月失色。
玉印塔上,谢樽远远眺望着长安,明如琉璃的琥珀色眼眸中映着一点火光:“师父,皇城守军已然溃散。”
“意料之中。”叶安拈着棋子坐在棋盘前,连一点余光都没有瞥向远方。。
棋子一颗颗落下,又一局残局解开,叶安将那解开的棋局留在原地,敛衣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说罢叶安便拂衣而去,只留下谢樽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沉默了许久。
待到月上中天,谢樽一身黑衣偷偷摸到了叶安窗前,确定他已然睡下后才悄悄上了玉印塔的最高层。
那里藏着一座巧夺天工的浑天仪,藏书说其能够沟通天地,通晓宿命。谢樽想要知道一切是否真如叶安所言再无半点回旋的余地,便只能自己来寻找答案。
夜明珠昏暗的光芒下,他走到浑天仪前站定,看着星象仪周围淡金色的光芒缓缓流淌,眼中仍有挣扎之色。
师父定然已经卜算过此事,但显然没有把具体结果告诉他的想法,或是不想让他陷入危险,又或是其他原因,但不论如何……他都有自己的思量。
冷金色的星辉流入眸中,谢樽终于下定决心将手缓缓贴近浑天仪,磕磕绊绊地用起了自己从书中习得的只言片语演解卦,多年来叶安从未教过他谶纬卜筮之法,书籍晦涩又无人引导,他只能独自钻研许久,方才得以初窥门径。
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浑天仪……也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
夜深之后,玉印塔四周只余下了些许风声,皎洁的月光顺着塔檐流下,宛如银沙倾泻。
灯烛将熄时,谢樽易好容又戴着一面银白的面具悄悄推开了玉印塔的大门,他知道此去千难万险,但他也早已做好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准备。
谢樽一心往长安城去,未曾注意到叶安正站在塔顶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分外复杂。
此时的长安城中四处杀声震天,谢樽只能小心地隐匿在街巷的阴影之中,看着不远处如潮水一般涌动的军队,抬手甩去了剑上猩红的血迹。
前方道路再次阻塞,无事可做之下谢樽抬头望向了街巷中只有窄窄一线的天空,只见几颗零散的星辰自云间出露。
星象吗?他才疏学浅不太看得明白,只知那浑天仪上算出了坤卦,履霜,坚冰至,而在这最浅显的卦象之后,还有一句说得是枯荣轮转,盛极而衰,而中兴之望……尽在东宫。
若是说起当今东宫的主人,谢樽也只能从民间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个大概得形象而已。
据说当今的太子殿下为先皇后程云岚所出,两岁时便已入主东宫,年少聪慧,雅量瑰姿,如今年仅十五在民间便已经颇有声望。
嗯……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囫囵话,这人到底如何还要自己瞧了才知道,只是不知在这乱麻一般的长安,他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找到这位太子殿下了。
与此同时,东宫,承德殿
玄武门告破后不过半个时辰,这里便已然变得衰败空寂,只留下了一座华丽的躯壳静静矗立。
“殿下,沉玉大人未归,皇城将破。”桃叶这般说着,看向陆景渊的目光中满是压制不住的焦急担忧。
此番沉玉和其他人都没回来,东宫的护卫又都被调去守城了,仅凭她一人想要护住殿下,实在是天方夜谭。
“嗯。”不比桃叶的焦急,陆景渊仍是如刚才那般站在窗边远眺,好像正透过那高耸的围墙看着什么东西一般,半晌没有其他回应。
“此时此刻,父皇心中可会有一丝后悔?”陆景渊忽然开口,越过重重高墙的目光冷淡到不带一丝情绪。
那是中正殿所在的方向,待到陆擎洲彻底攻入皇城,那里便将变成一座华丽的陵墓,埋葬那位早已对死亡做好一切准备的帝王。
“罢了,都不重要。”万物终归虚无,死生不过刹那,若是可以,他也想在这场闹剧中就此长眠。
陆景渊收回目光,眼底大片空寂逐渐隐去,再次化作一片幽潭:“该走了。”
“姨母来信让我们往广陵去?”陆景渊转身问道。
程云岚有位感情甚笃的嫡亲妹妹,自程云岚嫁入宫后就回了广陵继承程家家业。
“是,二小姐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要殿下出了城便可一路畅通无阻,直下广陵。”一看陆景渊终于有了点动静,桃叶立刻倒豆般说道。
“不必。”陆景渊垂下眼眸直接否定了这个选择。
“去岳阳吧,从今日起,再不要与程家有半点联系。”
此时皇城南面的朱雀门未被攻破,大多玄焰军仍在那边忙于攻城,勉强算是个逃离的好时机。可即使如此,城中仍是有不少小队的玄焰军在四处巡查抓人,实在很难避开。
巷外刀剑相击时发出的嗡鸣声近在耳畔,桃叶带着陆景渊隐匿在黑暗之中,半晌不敢动作。
听闻刀兵声渐渐远去,桃叶终于松了口气,可还未等她有什么动作,便突然发现原本投在自己身前的月光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心下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玄焰军不知何时站在了巷口,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
“殿下快走!”桃叶瞳孔紧缩来不及思索,立刻拔剑挡在了陆景渊面前。
然而还不等她冲上前去,黑暗中便有一道人影闪过,瞬间便将那玄焰军击晕在地。
见状桃叶瞬间僵在原地,掌心立时冒出一层冷汗,心中警铃大作。
待那玄焰军彻底没了动静后,那道身影便一甩长剑侧身向她看来,脸上那面雕刻着奇异符文的面具在月光下似凝霜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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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尘沙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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