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九年,八月初八,陆家军兵分三路夜袭夏军,成功夺回三洲,这场激战,以陆淮一剑抹了敌将脖子为开场,拉开了惨烈而激昂的帷幕。
八月初十,冀州收复。
八月十三,随州收复。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陆淮的威名再度如恶鬼般在战场上传开。
陆家军本想将“陆淮没死”或“陆淮回来了”几个大字写在军旗上,以壮声威,却被陆淮无情制止。
此刻他们暂驻在随州东面,想要如初八那晚一般顺利收复三洲,绝非易事 。随州地处大景最北面,天寒地冻,常年飘雪。
又恰逢秋日,本应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可在随州却纷纷扬扬飘起了雪,将士们常年生活在北疆,对这种天气早已习以为常,早早便备好了冬日的棉衣。
但从京城来的两位却极其不适应。京城最冷的时候,在北疆根本不值一提,姜子岚因常年练武,尚且还能勉强抗住,至于时璟——
已经病倒在榻。
风寒如附骨之疽,走了又来,来了又走,把这位娇生惯养的少爷折磨得不知今夕何夕。
“时璟还没好吗?”陆淮钻进帐子,呵出一口白气,随手拿起一旁的手炉捂在手心里。
“哎——”莫忱长叹一声,“那家伙就像拉开了病闸子,不是感染风寒就是高烧不止,就连醒着的时辰都少得可怜。”
帐子里安置了火盆,盆内炭火熊熊燃烧,使得整个帐子温暖如春,陆淮身上裹着厚实的裘皮,没一会儿便觉得燥热难耐。
他将裘皮取下,随意扔在案几上,边整理衣袖边说道:“这都多少天了,还没适应吗?”
“谁知道啊。”莫忱双手环抱胸前,撇撇嘴,“敬辞,你就不该带他来,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你了,我都要跑路了。”
世家子弟从军,定然要得到皇帝的允许。时璟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就算陆淮与李晟说了此事,也不一定会得到批准。
并且陆家军已经被李晟分走了一部分,这要是在陆淮手下又出了个将领,那定然听从陆淮,说难听些,跟李晟这个皇帝可就没什么关系了。
更何况时璟是时尚书的次子,作为父亲定然站在自己孩子这边,所以李晟不会允许陆淮带时璟回边关。
不止是时璟,任意一位世家子弟皆不会被允许。
与其与李晟勾心斗角,还不如悄悄带来,好成全一段佳话。
“放心好了,不会允许你跑路的。”陆淮端起一旁的竹筒,靠近嘴唇喝了下去,却又猛地吐了出来:“呸呸呸,烫死我了!”
莫忱闻言转过身来,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这是刚烧开的热水,我放那凉着呢,你怎么就喝了?”
“谁知道啊!”陆淮捂着嘴不停地哈气,舌尖被猛地一烫,瞬间麻了起来。
因边关寒冷至极,一般根本摸不出来是温水还是烫水,手被冻得冰凉,摸什么都觉得热。
莫忱拿起自己的竹筒递给他,说道:“用这个。”
“不用。”陆淮婉拒了莫忱的好意,并委婉地说出了原因:“男男授受不亲,我有夫人,就你那用了不知多少年快发霉的竹筒我才不用。”
莫忱听完瞬间炸毛了,他瞪大了眸子,或许是陆淮说话太扎心,他张着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不用感谢我提醒你。”陆淮将他指着自己的手指掰了回去,边说边往外走:“我去看看时璟。”
直到帐门落下,莫忱才回过神来,他气冲冲地掀开帐门,却被外面呼啸的冷风逼了回来,只能在帐内大喊:“我竹筒早就换了!”
可惜陆淮早已走远,一点声音也没听见。他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时璟帐中,没想到来得正巧,时璟正虚弱地坐在临时用木板搭起的床上。
见陆淮来了,时璟正要下来打招呼,却被陆淮制止了。陆淮站在帐门口,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敢靠近时璟,生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影响到他。
“将军,我这是快死了吗?”时璟率先开口,声音虚弱而带着一丝绝望。
陆淮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死问题弄得一时语塞,他清了清嗓子,面露无奈:“本不想告诉你,既然你自己知道了,那便与你说了。”
“什么?”时璟双眼瞪得极大,他扭头朝一边的姜子岚看去,却在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深深的绝望。
随便一说,竟然还真被他说中了。
他挺直的腰板瞬间塌了下来,喃喃道:“我还有几日可活?”
“半个月?”
陆淮沉默不语。
“十日?”
陆淮还是不说话。
“三日?”
陆淮低头憋着笑。
聪明绝顶的时璟将他低下的头当成了无声的回应,顿时悲从中来,大哭起来:“不到三日,我的命好苦啊,我还未曾再见一次父母,未见高悦,甚至还没上过战场便要交代在这了。”
他俯下身去,将脸埋在了被褥里,无声地抽泣着。
“叫什么呢?”在这关键时刻,时璟唯一的救命稻草江则走了进来:“喝药。”
江则干脆利落地将药端了过来,时璟缓缓抬起头来,一脸生无可恋:“我这将死之人,也不必浪费这药了。”
他挥手一洒,并不存在的泪水被他甩了出去,那模样简直跟坐着等死没什么两样。
“将死之人?”江则眉头微蹙,问道:“谁告诉你的?”
“将军啊。”
江则无语地叹了口气,他先是狠狠瞪了陆淮一眼,又强行把药碗塞在时璟手上:“这只是没适应环境的普通发烧,日子久了些,喝了药就没事了。”
时璟的眸子瞬间又有了光,他咽了口口水,问道:“快好了?”江则点了点头。
“将军你——”时璟这才反应过来,看向陆淮,这时的陆淮早已没了刚才伤心的表情,转而换上了一副微笑,时璟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
他正跃跃欲试地举起拳头,陆淮却先开了口:“先喝药吧。”
“你骗我!”
“我又不是军医,方才看你那死气沉沉的表情,真以为你快不行了,结果没事,这不皆大欢喜吗。”
姜子岚面无表情是他一贯的表情,而陆淮纯粹是存心逗他玩的。
时璟一口气把药喝下,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其咽下去。他擦了擦嘴角,问道:“我何时能去战场?”
战场?早着呢。
陆淮没有直接把这句话说出来,怕伤了他那幼小的心灵,而是换了个说法:“病好了后,先跟着将士们练个两天再做决定。”
“行。”时璟爽快答应,练就练,等他有了军功,什么事都好说了,先开花后结果,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道理他自然明白。
“看你如此生龙活虎,也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陆淮甩了甩衣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眼下正值未时,时辰还早,但对陆淮来说却不早了,他要干一件大事,只是陆家军的部分将士还在西北。
为了节省时日,陆淮回到帐中便铺开纸张,奋笔疾书写下一封信,快马加鞭送进了西北。
他要将西北的陆家军纳入其中,联合秦将军一起抵御外敌,只有这样,才可收复北疆,才可彻底打消敌国的践踏之心。
陆淮正要收起笔墨,忽的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取了张纸,执笔伏案写下几行字,放入信封中送到驿站,将这封信送往京城侯府。
他走到床边,拿起枕边的玉佩,拿在手里细细地观摩着,正是卓祁送他的那枚,他的指腹反复摩挲着玉佩上的“安”字,借物思人。
这才分离不足半月,就这般想念。有时陆淮也想将这些事情往后推去,想变成一只鸟飞向京城,好去看看卓祁过得好不好。
甚至想过将卓祁抓来关在帐子里,白日待在帐子里看着他,夜晚发泄**,夜夜笙歌。
想得很美,但现实却很残酷。卓祁在京城有自己的责任,而他亦是,他是军中的主心骨,他的身后是几十万的将士,还有那些为大景战死的英雄。
他不可为了儿女私情便将他们的愿望抛之脑后,也不可违背陆家祖训,那个大大的“忠”字。
在没遇到卓祁时,陆淮想过自己的一生,生在陆家,战场便是归宿,马革裹尸便是最好的收尾。
庆幸的是,他遇到了卓祁,这让他放弃了往昔的想法,或许在确定自己以及对方的内心时,就已经将余生交给了卓祁。
人世间走一遭,陆淮不想草草了结,他想在国泰民安之时,或在侯府,或寻一处山庄,与卓祁携手共度一生。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北疆要比京城黑得早些,同理,早晨也亮得早些。
陆淮估摸着已经到了酉时,帐外还在飘着雪,看不见一点月亮,今夜是中秋之夜,团圆之日,可他思念之人远在京城。
他本想着同观一个月亮便也算一同赏月,可老天不给他这个机会。
京城,侯府。
侯府的厨子今夜给所有人煮了元宵,吴管家特意将卓祁的那份放在了院子里,似乎是想让他边赏月边吃元宵。
卓祁不爱出门,这是侯府上下皆知道的。但今晚不同,吃过元宵后,他便给侯府的人放了假,而他自己也罕为人见地出去走了走。
“吴叔,你为何不去街上逛逛?”卓祁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吴管家,问道。
“我这一把年纪了,不像年轻时那般好奇了。大人鲜少出门,如今将军不在京城,不如我陪着大人走走?”
卓祁笑着点点头,难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吴管家也看出来了。
“大人,将军在北疆定是一切安好,您不必太过担忧。”吴管家看出卓祁的心思,轻声安慰道。
卓祁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有些悠远:“我知他英勇善战,可这心中总是牵挂着。”
正巧路过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卓祁的目光被一盏精致的莲花灯吸引。
“大人,要不买一盏花灯吧,也算是应个景。”吴管家提议道。
卓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付了银子。他拿起莲花灯,灯火摇曳,映照出他温柔而略带忧愁的面容。
你在边疆还好吗?
———
八月二十,台州收复。
八月二十三,宁州收复,活捉夏国王子。
“说,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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