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刺破空气,夹杂着冰雪扑面而来,我的脸上渐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宫中到处是仓皇逃窜的宫女和太监,见我如煞神般直闯进来,纷纷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待我赶到萱若阁时,只剩一两个还未来得及逃走的宫女,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见我沉着脸进来,她们忙下跪磕头,求我饶她们一命。
我没回她们的话,四下打量空荡荡的屋内,问。
“舞阳郡主呢?”
“……谁?”
被问的宫女一愣,有些茫然地抬头看我。
“舞阳郡主呢,她在哪?”
我的语气带着几分急迫。
另一名宫女怕我发怒,连磕几个头,道:“回…回大人,郡主今早说要把酿好的梅花酿给皇上送过去,此刻应是在乾清宫。”
梅花酿?
萼雪怎会把自己最喜欢的酒送给连衍?
我潜意识里觉得不对劲,忙问道:“你们郡主走时还带走了什么?”
宫女仔细回想了一下,道:“郡主走时穿了一身红色的舞衣,拿了一把红扇,便没拿别的了。”
“她头上戴的是什么?”
“一支梅花簪子。”
这一刻,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天地万物归于一片沉寂。
下一秒,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上马朝乾清宫疾驰而去。
我握着马鞭的手剧烈颤抖着。
梅花簪…梅花簪…
是我曾送给她的那只藏剑的梅花簪!
她这是要…
与连衍同归于尽!
快点!再快点!
萼雪,你别出事,你千万不能有事!
我在心里不停地祈祷。
可我还是来晚了。
等我赶到乾清宫时,宫中禁卫正在与起义军殊死搏杀,我见到了一个的分别多年的人——源之。
三年不见,他消瘦了许多,颧骨突出,眼底的青黑被白皙的皮肤衬的尤为明显。
他见到我,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嚅嗫着,似有什么话要说。
我急切地抓住他,嗓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呢?她怎么样了?”
回答我的,是他那无比沙哑艰涩的嗓音,“…子长,对不起。”
“……”
我无力地垂下双手,双眸在瞬息间失去了生气。
“子长…你…”
“她现在在哪里?”
我打断他,眼神变得黯淡无光。
“……就在乾清宫宫里。”
“连衍呢?”
“也在里面。”
“好。”
我抽出长剑,光滑的剑面倒映出我的脸庞,泛着阵阵寒光。
“我去接她回家。”
我一步步跨上台阶,明明时间不长,却像跨越了一生一样漫长。
我跨越千山万水,历经艰难险阻,便求的是与你再次相见,望你余生平安喜乐,可谁知再次相见,却是阴阳两隔。
我压下喉头酸涩,跨出最后一步,迈入大殿。
大殿内一片狼藉,瓜果酒杯掉了一地,其中最刺眼的,便是从宝座上流淌下的血迹。
宝座中央,身着明黄黄袍的男人正抱着一名红衣女子,脸上满是绝望。
“小锦,是舅舅错了,求你醒醒好不好?”
“舅舅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柿子饼,好吗?”
“小锦,对不起,对不起…”
“小锦,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
男人哭得泣不成声,近乎绝望地哀求着怀里早已失去生机的人,令人为之动容。
可在我看来,却只感到无比讽刺,以及,无尽的愤怒。
“连衍,你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些话!”
“给她下蛊,灭她满门,将她囚于深宫中,一步步逼她至死的人,不是你吗?!”
“你有什么资格对她说对不起!!!”
我目眦尽裂,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他猛地从口里吐出一口鲜血,神色痛苦,下意识反驳道:“不,我不是。”
过了片刻,他又摇了摇头,“不,我是。”
“正因我的懦弱与逃避,才让他能掌控这具身躯,做尽丧尽天良之事。”
“是我害了小锦。”
“是我害了你们所有人。”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他说话断断续读,夹杂着咳血声,带着浓浓的哀伤和歉疚,可这不仅没让我心生怜悯,反而加剧了我心中的怒火,如火山喷发。
我将剑刺穿他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吼道。
“连衍!别在这惺惺作态了,你觉得你这样说,她便能原谅你吗?被你害死的花大人,长乐公主,陛下…还有我的父亲…他们会原谅你吗?!”
“别做梦了!!!”
边说,我边将剑拔出,捅入别的部位,霎时间,他的身上就多了数个血窟窿,汩汩冒着血。
他疼得冷汗淋漓,却还是发出一声呓语。
“……你父亲?”
他努力睁开双眼,仔细打量着我,半晌,叹道:“君山的儿子,天狼星转世么……”
“他输给你,不冤。”
他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道:“这些事虽非我所为,却也由我一手造成,我知我罪孽深重,不敢奢求能得到他们的原谅。”
“但只求我能用接下来的余生,来偿还我前半生的业障。”
他又吐出一口血,大喘着气说道。
“……我凭什么答应你。”我晦暗不明地看着他,语气夹杂着寒冰。
他却只是笑了笑,微弱地道:“你会答应的。”
我一阵恍惚,眼前之人的面容逐渐与八年前女子的音容笑貌重叠在一起,最终完全融合。
他们是双胞胎,本就生的极像,可只方才那一瞬,我才觉得是他们真的很像,像到像是同一个人。
“你是被阿漪选中的人,你会答应的。”他轻轻地说,语气十分笃定。
“……”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将剑直直地插在地上,玉石做的砖瓦上瞬时布满了裂痕。
我抱起冰冷的小姑娘,一步一步走向大殿的门口,在迈出门槛前,我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道:“你若做不到,我必将你斩于我的剑下,以告祭她们的亡魂。”
“我说到做到。”
说完,我迈出大殿。
殿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止,天上厚重的乌云散开,撒下道道冬日的暖阳,照在了怀中睡着的人身上。
她的睡容恬静安逸,淡金色的阳光撒在她的脸上,为其渡上一层朦胧的面纱,如一副晶莹剔透的瓷器,美好而又易碎。
我轻轻拢了拢她鬓边的碎发,又替她整理凌乱的衣衫。在看到胸口以及腰腹凝结的血痂和窟窿时,我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将最后一处衣角理完,我的手早已失去了知觉,只余传遍四肢百骸的痛。
我抱着她,迎着阳光,走下长阶。
“萼雪,我接你回家。”
我将她葬在了凤凰山的山顶,最大的那颗杏花树下,长乐公主长眠的地方。
有她最亲爱的娘亲陪着,想必她在下面,不会再感到孤单了吧。
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杏花,我扯了扯嘴角,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阿云,别哭,郡主殿下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大哥走过来,用手帕拭去我眼角的泪水。
原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拭去泪水,将酒撒在泥土上,微风拂过,传来阵阵梅花的清列香气。
我蹲下,用手指轻轻描摹碑上的铭文,温柔地道:“萼雪,我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的梅花酿,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说罢,我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柿子的时节还未到,所以我不能送来……你放心,等过些日子,我一定给你带来。”
我说了很多,多到我回过神时,天色早已漆黑,我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不堪。
大哥一直在我旁边,默默地陪着我,见我起身时身形不稳,伸手扶了我一把。
见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终究忍不住道:“阿云,你忘了她吧。”
“忘了她,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他看着我,满脸祈求。
面对我向来敬爱的大哥,我说不出拒绝的话,嗓子里像是吞了刀子般,涩声应道:“好。”
可我心里清楚,一旦我认定了一个人,便永远都忘不了了。
昭化三年五月,昭武帝连衍退位,发布罪己诏,向全天下检讨自己的罪行。并追封长乐公主为尊长乐长公主,追封舞阳郡主为舞阳公主,按公主的最高规格葬入皇陵,兵部尚书追封为荣国公,谥号忠正…
处死当初通敌叛国,害死护国大将军的左弘益,荆霄等人,施以车裂之刑。
退位后,他自贬为庶人,剜去了自己的双眼,化为苦行僧游走于民间,积善行事,偿还罪孽。
他走之前,曾来找过我。
我看着他空洞的双眼,久久无言。
“他如今已经死了,你剜去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双眼,有何用?”
我看着他,眼里满是嘲讽之色。
就算他如今看不见,也能猜得出我脸上是什么表情。他面色苍白,并未反驳,只是道:“这双眼睛,是我还给时宴的。”
“你来找我做什么,还想再被我捅几剑吗?”我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毕竟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都称不上让人满意。
“我……”他踌躇了几下,最终从怀里掏出一块平安扣。
“这是我从他的杂物间,上面刻着君山的名字,便来交还与你。”
我接过平安扣,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左弘渊三个字,叫我瞳孔有些酸涩。
是我儿时亲手雕刻送给父亲的平安扣,未曾想父亲一直把他带在身上。
我将平安扣收进怀里,看着他的神色也没有先前那么不善。
“还有别的事吗?”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将东西物归原主罢了,既如此,我便走了。”说罢转身离去。
“等等。”我叫住他。
“柿子饼怎么做?”
他回头看向我,明明双眼的位置空洞洞的一片,却能让人感到他温柔的笑意。
“和寻常柿子饼没什么不同,小锦爱吃甜,我便会在外面多裹一层糖浆,加上一些柠檬汁,使其更加酸甜可口罢了。”
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往后我不会去看她了,还请你给她做吧,她那个小馋鬼呀,最喜欢吃了。”
他顿了顿,苦笑道:“我没资格去祭奠她。”
语毕,他拿着盲杖敲击着离开。
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面色复杂。
那日放了他以后,仲太傅亲自来找我,将有关连衍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包括他的双人格。
连衍的母族,有着世世代代相传的隐疾——癫狂病。按理来说,家族有遗传病的女子不能入宫为妃。可因着凌家一直保密的很好,当年的太皇太后也并未显露出病症,凌家为求荣华富贵,便将太皇太后送进了宫中,成为了贵妃,多年后诞下一子一女。
仲太傅年轻时和太皇太后是恋人,凌家的密辛便是他们相恋时太皇太后告诉他的。
太皇太后入宫后,他便与她断了来往。
再次相见,太皇太后从贵妃升为皇后,他奉诏入宫,无意间撞见二皇子虐杀一只奶白色的小狗,小狗的四肢被他一一扳断,发出凄厉的惨叫,可二皇子的笑声却越来越大,直叫他心里发毛。
他大气不敢喘一声,直到最后,小狗停止了挣扎,二皇子稚嫩又恶毒的声音响起,“阿衍,小白死了呢,是我们杀的。”
他在对自己说话。
他那时便知道,二皇子遗传了他母亲家族的疯癫病。
后来他又见了二皇子几次,看上去一派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可他知道,在那天真无邪的表面下,住着的是一个沉睡的可怕恶魔。
后来随着二皇子逐渐长大,他更是觉得他就像一个隐藏的炸弹,早晚有一天会带来祸端。
可皇家的事不是他一个外人好插手的,若是贸然说出去,说不定还会招来杀生之祸,所以他便做出了明哲保身的选择。
带着家族隐居朝堂,做个不折不扣的中立派,这样就能极大程度的避免家族受到朝堂风波的牵扯。
可他没想到,即便这样做了,最终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他最器重的长子仲梓桉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迫担任宰相之位,做连衍手里的一把刀,最后因不堪受辱自缢而亡,他的嫡孙仲怀笙被连衍用未婚妻威胁,替他做事。可最后他的未婚妻还是死了,连同她的整个家族,被连衍株了九族,以反叛之名。
事实证明,从来没有什么置身事外。看似明哲保身,实则是亲手折断了自己的羽翼。
他追悔莫及。
于是在得知我放过连衍后,他找到了我。
我知他目的,但还是婉言拒绝:“比起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我反而觉得,让他痛苦地活在这世上,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真正造成杀孽的那个人格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存活下来的是至纯至善的人格,但那又如何?”
“若是他能再勇敢坚强些,又怎至于被至恶的人格控制了身体,做尽坏事?”
“我没法替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原谅他。”
“更何况,他自己也不肯放过自己。”
“夜已深了,晚辈便不多留太傅了。”
收回视线,我转身关上门,回到了我的院内。
院子十分冷清,除了栽种着一些抽出嫩芽的梅树外,便只摆放着一些练手的兵器。
与往日不同的是,院子里多了一道黑白色的身影。
“小铃?”
我喃喃道。
“咯—— 咯——”
一只黑白色团子冲进我怀里,纤长的脖颈在我的脸上来回刮蹭,不停地撒着娇。
分别多年写,今日再次相见,明明应是重逢的喜悦,可我更多地是物是人非的哀伤。
小铃,小铃,便是取自她送给我的铃铛,怎能不叫人睹物思人呢。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悲伤,小铃慢慢地停了下来,转而用头顶蹭我的下巴,发出阵阵哀鸣。
它这是在安慰我。
我苦笑,将它揽入怀中。这段时间一直淤积在心口的话,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
说着说着,我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它更着急了,用翅膀不断拍打我的后背。
“我没事…”
“小铃,我没事…”
我哽咽着,断断续续。
—— ——
又是一年的春季,我带着新酿好的梅花酿,去故地看她。
我已经没像先前几年一样哭了。
每次去看她,我都会梳洗打扮好,身着一袭白衣,就如岁宴上我们“初次”相见一般,带着笑容,去见她。
她最喜欢我笑的模样了,我又怎能不满足她呢?
我将梅花酿倒在地上,便在杏花树下坐下,开始自古顾自地说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我怕她孤单,便会在她旁边多说会儿话,或是最近的朝政大事,或是一些趣事儿,亦或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也不嫌烦,就这么默默听着。但也就是这么默默听着,一道微风都不曾给予我。
说道最后,我叹了口气,道:“萼雪,我这次来,是要跟你道别的。”
“连衍回来了。”
“他找到我,跟我说。”
“佛家有追溯时空的秘法,可助人回到过去,改变因果。”
“你知道,我是不信这些的。”
“但……”
我抬起头,望着灿烂的杏花,目光温柔。
“我想去试一试。”
纵使,一去不复返。
处理好所有事情后,我独自一人去了云台寺。
刚到云台寺的山脚下,便见到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他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长衫,头发堪堪用发带扎在身后,皮肤变得黝黑粗糙,骨瘦如柴,像个风一吹就会倒的秸秆。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额头上有着一块深深的黑色印记,仔细看周围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血痂。
正是连衍。
他朝我微微俯身,声音撕裂沙哑地像是吞了千万把刀子,“小左将军,好久不见。”
我撇他一眼,没问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只是冷淡地道:“别说废话,带路吧。”
他微微一怔,然后苦笑着转过身去,走上石阶,步伐酿酿锵锵。
他的腿瘸了。
我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没有一丝怜悯。
想必他苦行的这些年,并不好过。
但这是他应受的。
云台山的台阶足足有三千余级,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
到达山顶云台寺门前时,我脸不红心不跳,后面赶来的连衍却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似早有感应,寺门口一早就候着一位小沙弥,小沙弥自称自己为小沙弥,让我们跟他进去,他师傅已经恭候多时了。
寺庙内香火袅袅,却不见多少香客,一路上遇见的香客也十分稀少。
“我师傅就在里面。”
小沙弥指着不远处的大殿内。
踏入大殿,便见身着一袭金黄袈裟的老和尚,敲着木鱼,坐在佛像面前念诵佛经。
似是感应到有人前来,老和尚放下了木鱼,转过身,紧紧是眨眼之间,便到了我和连衍跟前,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老朽等候两位施主多时了。”
老和尚慈眉善目,我却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他是七年前那个警告我“断欲无求,当得宿命”的老和尚。
我连忙朝他作揖,诚恳道:“晚辈今日前来,实为要事相求,还望大师答应。”
老和尚没有说话,视线在我和连衍之间来回游走,到最后,似是感叹般地说了一句,“一个将星命格,一个天狼星命格,本是相生相克,最后竟然能走到一起,真是个奇迹。”
我察觉到他是刻意避而不谈,也没有点破,安静地没有打断。
“十一年前年前老朽夜观天象,推测出紫薇星有陨落之势,取而代之的将是天狼星。一旦天狼星居于主位,国家将会动荡不安,无数人会因此死去。”
“而结束这一切的人,是位于西北方的将星。”
“也就是你,施主。”
他看着我,眸子里带着不明的情绪。
“将星身负安定天下的天命,但若要做到这一点,她必要断“三情”,塑‘两爱’,历经苦难,方能从绝处逢生,拯救天下于危亡之中。”
“‘两爱’,即所谓对天下之爱与理性之爱,‘三情’,即所谓亲情,友情,爱情。”
“这非常人所能经历的苦难,所以我找到了施主,将这一切提前告知。但又不能说的过于详尽,恐泄露天命,只能让施主自行体会了。”
大殿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我僵硬的思维才渐渐解封。
原来,父亲战死,母亲故去,小叔背叛,伯庸遇害,再到最后,萼雪的故去……皆是命中注定。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斩断我的“三情” 。
“那大师,在我完成天命之后,又是什么宿命呢?”
老和尚一顿,随后缓缓道:“……抑郁不平,孤独终老。”
“哈。”
我被气笑了,突然很想怒骂这所谓的天命。什么天命,只不过是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举棋者罢了。
我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已成定局的事。我今日来,不就是来打破定局的吗?
“听闻佛家有追溯时空的秘法,能助人回到过去,扭转因果。晚辈今日前来,便是为求此事。”
“不论付出何种代价,晚辈都能接受。”
我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目的。
“如果是以以后堕入畜牲道,永生都不得再为人呢?施主可要考虑清楚”他摸了摸眉须,打量着我。
“晚辈不悔。”我跪地叩首,掷地有声,“还请大师相助。”
半晌,从头上传来一道叹息,“起来吧,老朽真是败给你们了。”
你们?
我心中疑惑,转瞬间又想到站在我身后的连衍,便没做多想。
连衍从进屋后便一直没说话,安静地好像就没有这个人一样。在我起来后,他才开口。
“云慧大师,能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进了别间密谈。
出来后,连衍告诉了我大致的谈话内容,他想要寄托在将死之人的身体上,以摆脱另一个连衍的控制,当然,付出的代价也会更重。
但我并不关心。
云慧大师将启动追溯之法的告诉了我,那便是要花费大量的功德之力,以启动秘法,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
我仔细想了想,自己不仅好像没什么功德,杀孽还挺重,正想问有没有什么别的条件可以替代,却被告知: “想要启动秘法,光是宿主现在完成天命的功德还不够。”
我刚皱起眉头,便又听他道:“但剩下的功德已经有人替施主付了。”
我惊诧,下意识地问:“谁?”
云慧大师摇了摇头,“那位施主不让我对任何人说明她的身份,请恕我不能告诉施主。”
我默了默,没有再问。
依照云慧大师的说法,以我现在拥有的功德,可以将我传送到七年前,但具体的时间节点不确定。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无法救回父亲与娘亲,也无法救下大哥,与那五千将士们。
若是想要积攒到足够的功德,还需十年时间,但云慧大师剩余的寿命却没这么长了。
他说,他年事已高,怕不过三年便会坐化了,这些年没出去云游也是为此。
没有时间给我积攒功德了。
迫于无奈,我只能接受。
一个月过去,秘法的准备工作完成,我、连衍、云慧大师三人坐在法阵内,身后香火焚烧,散发出袅袅白烟。
“施主,可准备好了?”
我和连衍二人齐齐点头。
云慧大师开始念诵佛经,随着佛经的念诵声想起,我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头痛欲裂,灵魂像是被撕裂着生生从身体内拽出。
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云慧大师苍老的声音,还有一道空灵而熟悉的女声。
“女施主,散尽全部功德助她往生,从此再也不入轮回,你不会后悔吗?”
“以我一人消散于世间,换她和小锦再续前缘,不悔。”
“唉,痴儿。”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回笼,眼前也变得愈发清晰。
我环顾四周,是个普通的军营营帐,却熟悉得让我落泪。
我,成功了,成功回到七年前。
帐内一片昏暗,我走出营帐。看到远方的黎明缓缓升起,天空一片天青之色。脚下泥土湿润,耳中传来鸟的悦耳的鸣叫声。
一切是那么宁静和谐,美好到像是人间幻影。
我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恐慌,害怕这一切都是我的黄粱一梦。我快速跑向不远处的另一片营帐,拉开门帘,就见一名头发乱七八糟的青年趴在沙盘上呼呼大睡,另一个头发规矩地束起,只是眼前一片青黑,正在沙盘上模拟骑兵布阵。
感觉到门帘被掀开,束发青年抬头看了过来,略有诧异,“子长?我不是是让你回去歇下吗?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你怎么又来了?”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下子红了眼眶,眼里泪花蓄积而出,有无数话想说,却被我生生忍住。
他见我一声不吭,又红着眼眶,满脸担忧:“子长,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唉……”
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
我拽着他的手,仔细确认,又拽起另一旁呼呼大睡的伯庸,上下揉捏他的脸,确认完好无损才放开。
伯庸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道:“子长兄?你觉不睡跑来揉我脸干什么?…嗯?你怎么哭了?!哎哎哎!别哭啊!”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无措地看着我。
我看他这副模样,突然就笑了起来,边哭边笑,样子不知道有多难看。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确定这是真实的世界。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我所在意的那些人也都还活着。
想到这,我抓住源之的胳膊,问道:“源之,你可知道今日是何日?”
源之愣了愣,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伯庸回答道:“今天是宣仁十七年十月二日,怎么了吗?”
听了这话,我的四肢就像是被抽出了生气一般,跌坐在地,被源之眼疾手快地扶起。
他担忧地看着我,问:“子长,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张了张口,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宣仁十七年十月二日,父亲已经战死,娘亲已故去,大哥还未找到,远在京城的长乐公主也已遇害,萼雪也
已经历巨变。
这一切我都无法挽回。
但,还有很多事情我可以去改变。
想通这一点,我从打击中缓过神来。
“源之,大哥找到了吗?”
他摇了摇头,“还没有。”
“在滹沱河下游的沿岸搜寻一下吧。”
“在加派一些搜查人手。”
见我终于恢复正常,他松了口气,应道:“好,子长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安排。”
接下来一连几天,派去的人手里都没有搜查到大哥的踪迹。
我心里不安,亲自去了那对曾救了大哥的渔民夫妇家里,却怎么都找不到大哥的踪迹。
大哥不在这,能在哪里?
我心里愈发的焦急不安,加大力度在整个滹沱河的沿岸搜索。
可接连过去十日,依旧没有大哥的半点消息。
直到一天清晨,守卫来报说左副将回来了,就在军营门口
听到这话,我来不及多想,立马就上了马,朝军营门口冲去。
只一眼我便红了眼眶。
他是爬着回来的,血流了一地,身上不知道有多少被磨破的伤口。
我下马,冲上去抱住他,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泣不成声。
他闭着眼,却能感觉到是我来了,手臂紧紧回搂住我,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道。
“阿云,我回来了。”
大哥回后,将他昏迷前的事告诉了我。我这才知晓这次大哥落水的地点与前世不同,被人救起的地方距离左家军的驻扎地很近,所以才能在一夜之间爬回来。
我听后,叫他好生歇息,并派了军医每日给他检查身体,治疗伤口。
接下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皇帝嘉奖的诏书即将到达,左弘益也要来了。
想到这个背叛父亲,害死母亲的凶手,我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大哥落水地点的差错提醒了我,世事变迁,这一世的轨迹不会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以不变应万变,我也要有所准备才行。
思及此,我立马写了一封密函,派亲信送往京城。
很快,一个月后,仪仗出现在军营门口。
钦差宣读谕旨,和上一世的差不多,只不过这一次不让我回京述职了。
这是我密函里的请求。
陛下答应了。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接过谕旨,而后抬头看向了钦差身后的人。
“小叔,好久不见。”
我笑着打了声招呼,笑意不达眼底。
他正在走神,被我吓了一跳,见我对他打招呼,连忙回道:“阿,阿云,好久不见。”
在他喊“阿云”的时候,我的胃一阵搅动,恶心到快要吐出来。
“小叔,你怎么来了?”我故作不知地问。
“阿云…你娘她……”
看着我,面带犹豫。
“我娘她怎么了?”
“你娘她……走了……”
他说着,哽咽起来。
钦差早就知道这一消息,因此在我接过谕旨后,便带着仪仗走了,我也没了顾虑。
“她怎么走的?”
他哭着,丝毫没察觉到我话里的不对劲。
“是我和你嫂嫂没照顾好你娘…”
“你是没照顾好我娘。”
在他惊愕的视线中,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提至空中。
“你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企图在我父亲死后占有她,美名其曰‘保护’,对吗?”
“左弘益。”
我都手骤地收紧,掐得他喘不过气。
他开始不断咳嗽,脸色也涨得跟猪肝一样。在他快要窒息的前一秒,我松开了手。
他掉落在地,大口喘着气。还没歇几口,就被我踹飞几米远,爬都爬不起来。
“滚,以后都别再来左家军,你不配。”
我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冷声道。
要不是现在留着他还有用,我一定要将他杀了,方解心头之恨。
派人将他丢出军门外后,我这才回了营地。
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从我手中接过剑,将它摆在剑架上,然后问道:“将军,方才那位是?”
看见他,我紧绷的面容稍微缓和一点,道:“无事,一个仇人罢了。”
青年人笑笑,没有说话。
我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处理手中的军务。
一个月前,我找到大哥后,便派人去井陉关招揽崔璟,还有他的妹妹,崔瑜。而他们的父亲,由于年事已高,忍受不了舟车劳顿,便留在了井陉关,只让兄妹二人前来。
崔瑜到了后,我便让他做了我的近卫,她的妹妹,我安排进入了巾帼军。
巾帼军是我经陛下许可后,新成立的一个军队。建立时间很短,一月还不到,但是发展起来却很快,短短一个月就有两千人报名参军,规模初具。
若是日后发展起来,绝对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力量。
我还派人去井陉关旁寻找过沈惊云和方疏,可惜的是他们现在这个时间似乎并不在井陉关,我的人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萼雪那边我也时刻关注着,得知她现在已经被解救出来后,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开始担忧她的精神状态,她的精神状况此时很不好,除了我和春和,谁也不让靠近。和花大人的关系也是僵到了极点。
她现在过得肯定很不好。
但我现在无法去见她。
我捏紧了手中的纸。
萼雪,很抱歉,又要让你等我三年。
但三年后,你将会见到一个,更强大能够保护你的我。
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绝不会。
三年间,我做了许多事。
我与同样重生的连衍取得了联系,交换情报,提前布局。只不过他来信的次数很少,似乎很受限制,但好在信息可靠,给我提供了许多帮助。
这三年小铃夏季都会飞到我这边,冬季则会迁徙到腾冲那边过冬。我靠着它维持着和司空的联系。
第三年秋天,小铃准备迁徙了,我将信件用布袋装好挂在它的脖子上,拍拍它的背,拜托它把信送到司空那里。
看着它渐渐远去的背影,我转了身,我也该准备回京的事宜了。
在陛下的默许下,左家军扩充人数,变得更加强大,巾帼军的人数也达到了三万,丝毫不输男子。
同时,匈奴的内乱平息 ,新的匈奴王继位,又重新对中原发动战争,侵扰边境。
我带领左家军和巾帼军与他们进行了数次战斗,每次都是匈奴战败。
但他们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灰头土脸地逃了,很快又卷土重来,扰得边境民不聊生。
一来二去,我被他们扰得烦了,直接率领三千精兵绕到匈奴后方,将他们的大本营捣毁了。他们前线的军队也打败,死伤惨重。
可惜的是,新一任的匈奴王不在他们的大本营,叫他逃过一劫,不然我一定不会留手。
这次袭击基本上剿灭了与连衍有勾结的匈奴贵族,也算是在连衍身上咬了一块肉了。
匈奴元气大伤,陛下大喜,下诏唤我率军回京述职,设宴庆贺。
十一月月底,我留下崔家兄妹助守营地,和伯庸、源之带领三万左家军从大境门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京城。
漫天飞雪,我骑着星云,呵出道道白气。
很快就能见到萼雪了。
我看着沿途含苞待放的红梅,笑弯了眼,心里止不住地愉悦。
要走了,我折下一直红梅,放在胸口,继续赶路。
不知我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是否也在折梅赏花呢?
我心里想。
经过一个半月的路程,我们终于到达京城。
往日繁华的都城此刻静悄悄的,裹着一层厚厚的白被,静静地矗立在那,像一个巍峨的白色巨人。
这安静的一幕持续到军队进入京门前。
进入京城后,便见无数百姓夹道相迎,脸上满是崇敬之情,见到我们进来,便开始欢呼。
“左将军威武!就该把来犯的匈奴人打的屁滚尿流的!”
“是啊是啊!那帮孙子的大本营都被我们左将军一把端了,俺看他们以后敢不敢嘚瑟!”
“就是就是,有左将军在,我们以后都不用怕了!”
“将军和将士们辛苦了!”
“……”
一路上,赞美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行至白马街时,人变得更多了,几乎是人头挤着人头,但军队的前行却没受到任何影响。
我淡淡笑了笑,行至某一处时,感道一道熟悉的视先从上方投来。
我心里一颤,抬头看去,与一双明丽的凤眸对上视线。
我笑了,笑的无比开心。
是她。
“子长,在看什么呢?”源之好奇地问我。
我看着已经紧闭的窗户,回想着她刚刚面红耳赤的表情,笑出了声。
我摇了摇头,腰间的铃铛泠泠作响,“没什么,只不过在人群里见到了一位好久不见的故人,所以心中,甚是欢喜。 ”
“哦?是什么样的故人能让子长兄如此欢喜?”伯庸听见了,来凑热闹。
“哼,不告诉你们。”
“子长你好小气。”
“……伯庸,别闹。”
过了白马街便进入了皇城,军队在外整顿,而我则直接去乾清宫拜见陛下。
陛下见到我,先是寒暄一番,再给予赏赐,赏赐过后,他谴退了殿中所有人,单独问我。
“朕想将你留在京城,担任九龙司指挥使,你觉得如何?”
我没有回答。他便说明成立九龙司的原因及作用。
听完后,我反问道:“既然陛下设立九龙司的原因是为了牵制刑部,那为何不将九龙司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呢?”
他沉默一会儿,看着我,问道:“你知道此举会在朝堂上掀起多大波澜吗?”
我点头,“臣知道,但臣不惧。”
他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很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将这个职位交给你是对的。”
“希望你能用好这份权利。”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回京后的生活比起军营里的生活要清闲很多,但也只是一时而已。一旦直属于皇帝的九龙司正式暴露在众人面前,必然要掀起一股滔天巨浪,作为九龙司指挥使的我也必将面临来自各方的压力。
但我不怕。
世家不服,那就以雷霆手段镇压;世人不服,那就以威信使他们信服。
我左凌云有的是手段。
我和陛下决定在岁宴那天将事时公布。届时我和陛下将演一场“戏”,让百官不得不接受。
我很开心,不是因为九龙司,而是因为……我能再次见到她了。
真好。
但若是能换你回来,那便都值得。
啦啦啦,左凌云的前世到这里就交代清楚了,接下来接着写正文部分,小锦和连衍后面也有专属的独家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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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前世篇 左凌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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