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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前世篇 左凌云(十)

我扶着树木,微微喘了口气。

已经赶了三日的路了。

前两日我还不能下地,都是靠人背着走,现在脚总算是恢复了知觉,能下地走路了,但每走一步都像是被刀割了一样,动作迟缓了不少。

我擦了擦脸上冒出的冷汗,离开树干,继续往前走。

跟在我旁边的方疏有些担忧,问道:“云妹子,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不?要不要我背你?”

我笑了笑,拒绝了他。

“不用了,谢谢方大哥。”

又走了两个时辰,眼前的密林散开,一条还算宽阔平坦的道路出现在我们眼前。

路上有不少人在行走,皆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他们无不是盲目地往前走着,眼神空洞麻木,看不到一点光彩。

是难民。

我不忍地别开头,余光却瞥到成群的难民中有一个瘦的完全看不出人形的男人来,手捂住肚子,一截肠子落在外边,勾着身子,步履蹒跚地向前走。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其中的还没有到这里来,便在路上死了。

“唉,从一个月前战争开始,流民就越来越多了。”

方疏叹了口气。

“看这方向,似乎是从居庸关过来的。”随行的一个名叫秦昊的人道。

“从哪里来的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把自己管好就行。快点进县,别耽搁时间。”

“知道了,莎姐~”

我们混在难民之中,一起往县城走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一座庄严古朴的石门出现在我们眼前,上书“曲阳”。

到了门口,难民被拦住不让进,我们也跟着被挡在了外面。就在我思考要怎样才能进去时,方疏走到了前面,跟看门的守卫说了什么。守卫给他指了个方向,他便回来了。

他带着我们,从另一处地方进了城。

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笑嘻嘻地说,“你方大哥我别的不厉害,但就这一点厉害,人缘广!”

我点了点头,便没在说话了。

县内比县外的情况要好上不少,战火暂时还没波及到这里,不时会见到街上卖东西的小贩,或者是农家姑娘在卖着自己织的布。还有一些官兵在路上巡逻,四处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我微敛眸子,往人群里缩了缩,遮挡自己的身形。

但还是有官兵发现了这里,大喝道:“那边的人,是做什么的?给我站住!”

方疏不得不停下来,一脸讨好地看着过来的官兵。

“大爷这是有什么事吗?”

官兵扫了我们一眼,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好不容易乞讨得了些钱,想着进县里买点东西,吃点好的。”

官兵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问道:“这个人你见没见过?”

方疏瞧了一眼,立马把头瑶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没没没,小的以命担保,画上的这个人我绝没见过!”

“真没见过?”官兵厉声问道。

方疏苦了脸色,“大爷这可就为难小的了,这般大的人物,小的这般卑贱的人物怎可能会见着。”

官兵又冷哼一声,见问不出来什么车,转身就要走,却在看到我时又突然转头。

“你躲在那里干什么,给我出来!”

方疏见官兵指的是我,连忙打圆场道:“大爷,这是小的远房表妹,怕生。”

“是个女的?”

官兵惊诧了一瞬,但还是吼道:“叫你出来你就出来,别给我废话!”

我默了默,慢吞吞地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手拽着衣服,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

官兵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吱

啧了一声。“还真是个女的。”

说吧,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疏走了过来,拍了拍胸脯,一脸心惊胆战地道,“云妹子,方才可吓死我了。”

见我立马恢复淡定的表情,他不由得乐道。

“别说,云妹子,你方才演的可真好,要不是了解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都要被你骗了去。”

“不过……”他看着我,疑惑出声,“别说,云妹子,你和方才那画上的人还真有点像,他不会是你兄弟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

“嘶…那许是我认错了,走吧走吧,可千万别再遇上那群官兵了。”

我掩去眸中深色,跟上了他的步伐。

赶了三天的路,大家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早已饥肠辘辘。如今好不容易进到县里,自然要买些东西吃。

方疏寻了家偏僻的小店,确认四周没有官兵后,才在小店前拜访的木凳上坐下来,招呼道:“掌柜的,来七碗素面!”

“唉,好嘞!”

“客官,你的面来了!”

不多久,便有小厮把面端了上来。我接过面,默默吃了起来。

方疏看看我,安慰道:“没事,云妹子,咱们还有七天就到大境门了,很快就能见到你哥哥了。”

我点了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突然吵嚷了起来。我闻声看去,临桌有人落了坐,风尘仆仆的,看样子像是商人。

他们点了菜以后,便开始聊了起来。

“诶,这世道,真是不太平啊。” 其中一人道。

“是啊。”另一人附和着。

“好不容易去躺京城运趟货,你想这么倒霉,还没到京城就得折回来。”

京城?

我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将目光投到正在说话的两人。

“莎姐”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然后放下筷子,也看了过去。

他们没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他们,仍继续说着。

“我真的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不都说太子殿下贤良端方,温柔有礼吗?又怎会弑君?”

另一人摇了摇头,“皇家的事你我怎能知道,说不定以前都是装出来的呢?”

啪嗒一声,我手里的碗碎了个彻底,掉落在地上,发出阵阵声响。二人看了过来,我抑制住心中的怒火,弯下身,装作去捡地上的碎片。

二人回了头,继续道。

“我记得当今圣上只有太子一位皇子吧。圣上驾崩,太子被废,这皇位谁来坐?”

“还能是谁,圣上的胞弟御南王呗。”

“要我说啊,这御南王啊,也是个不简单的。之前一直养花逗鸟不问政事,偏在太子弑君的那天赶到现场,当场将太子擒拿正法,说没有猫腻我都不信。”

“就不能是巧合吗?”

“可别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二人又聊了一些别的,才回到原来的话题。

“咱们这位新陛下怎么样?”

另一人摇了摇头。

“很难评价。”

“怎么说?”

“他虽然上位时间极短,尚不足一月,却派兵击退了前来进犯的匈奴,匈奴现已遣派使者来我朝求和。”

“这不是挺好的嘛。”

“我话还没说完。他遣派的将领中有一人是当今的兵部尚书,也是他的妹夫,死在了战场上,遗留下了一名孤女。”

“兵部尚书花荣清,死了?那他留下的孤女,莫不是舞阳郡主?”

那人点了点头,“舞阳郡主被他接到了宫中,十分受宠。”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问话的人不解地问。

听到这里,我终于不受控制地一拳往桌子垂去,却在快要砸到桌子时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她一双灰白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我,冲我摇了摇头。

我忍着心中的怒意,重新坐了回去,却再也听不进他们的谈话,满脑子都是他们之前说的内容。

最后我连什么时候被人牵着走了也不知道,回过神时,我已出了城,进入了熟悉的密林。

明明太阳还未落下,可我却觉得身体无比的冷,好冷好冷。

太子殿下最是温良,又怎会手刃自己最敬重的父皇?

还有我心爱的姑娘,她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应该受尽万千宠爱,一生平安顺遂,可上天无情,最是喜欢看仙子跌落凡尘。本该无忧无虑的她,最终却家破人亡,成为了别人的禁脔,囚于宫中,从此失去了自由。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最喜爱的舅舅。

她该有多么绝望啊,她该有多么恨啊!

连衍,你该死!

我猩红着眸子,眼里流淌着疯狂的杀意。

周围的人都被我这副模样吓到,缩在一旁不敢上前。方疏颤颤巍巍问了一声,“云妹子,你…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往前走去,嘴里喃喃着,“杀了他…杀了他…”

走到一半突然停住,有一人拦在我身前。

她面色淡淡,灰白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就凭你现在的样子,你想怎么杀他?过去送死吗?”

我停下了动作,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若真想杀了他,就老老实实给我到大境门,做你要做的事。”

“……”

沉默良久,我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她说的对,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是去送死。惟有前往大境门拿到兵权,才有几分希望。

我回首望向京城的方向,呢喃一声,“等我。”

萼雪,等我,等我来救你。在那之前,你千万要好好的。

等我,萼雪。

—— ——

“呵,终于到了。”

方疏将手举过头顶,看着下方的城池,呼道。

“是啊,终于到了,也不枉我们走这么多天的山路,可累死我了。”

“行了,你个大男人说这话像什么样子,人云妹子和莎姐都没嫌累,”方疏对着秦昊就是一拳,没好气地道。

秦昊笑嘻嘻地躲过,像泥鳅一样的闪到我面前,笑着问,“云妹子,很快就到你哥哥了,你开心不?”

“话说,云妹子你哥哥在军里有没有个一官半职的,能不能给我个小官当当?当个普通士兵也行。”

他话刚说完,便被方疏一把拽了回去,给揍了一顿。

“没事别麻烦人家云妹子!”

“知道了,老大你揍我干什么,我就开个玩笑……”

秦昊捂着脑袋,委屈地控诉道。

看着他们的互动,我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原本沉闷的心情松快了不少,应道。

“行,回头我就给你个伍长的位置坐坐。”

“大哥你看,云妹子应了。”

接着脑袋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云妹子你别管他,就当他在放屁。”

方疏转动着手腕,看着我道。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跟上了早已走在前面的沈惊云。

一路上,我得知了她真正的身份。“莎姐”只是她对外宣称的假名,她真正的名字叫做沈惊云,正是早在江湖销声匿迹的毒医“云蝶”。这个名号我从百晓生那听过,没想到竟然是她。

想到百晓生的话,我问她能不能治好我大哥的腿,她没摇头,也没点头 ,只说,要见着了才能知道。但能答应便是好事。

她还有另一层身份,是我自己发现的。每次提起小姑娘与长乐公主,她的眸子便会不自觉地柔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联想到卷宗上的内容,我找到了她。

“揽月姑姑,是你吗?”

她灰白色的眸子凝滞了一瞬,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半晌,她点了点头,低垂着眸子,似是陷入了回忆。

“是我,当初我身受重伤,被她捡到了。从此我便化名揽月,陪在她的身边。”

“长乐公主被杀的现场没有找到你的尸体。”

“我被连衍抓走了,他想要从我口中得到公主所掌握的能威胁到她的证据,将我关了起来。最后逃走了,以瞎了眼睛为代价。”

我看向她的腿。

她明明看不见,却似是知道我在看她哪里一样,笑道:“我这腿是我自己弄断的,脸我也换了一张,装做乞丐,怕被他找到。”

“长乐公主手里的证据是什么?”我问。

“长命锁。”她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回到了她原来躺着的地方,不说话了。

我知道她不愿多说,便围着篝火了坐下来,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她察觉到我跟在她身后,脚步放慢了些许,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进城后要怎么办?”

“先去左家军,安定好以后,再动身前往陈家军。”

她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既然喊我前辈,那我便提醒你一句。现在的左家军,可不一定是以前的左家军。”

我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看着越来越近的城池,平静地道:“这一点我早就猜到了。所以我在到达井陉关之前,派人老部下通了信,让他们保持警惕。就算现在左家军的兵权不在他们手中,但只要人还在,我便能夺回兵权。更何况,我手里有虎符。”

她点了点,没有再问。

片刻后,我们行至城门口。关口的士兵把守森严,城墙上还贴着布告,上面画着我的画像。

果然还是查到这里来了。

我微皱眉头,用手把自己脸弄的更脏了一点。实际上在来的路上,土和灰尘已经在我脸上结块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例行检查到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守门的士兵稍微停顿了一下,扫了我几眼,然后立马嫌恶地挥手,“赶紧走,赶紧走,臭死了!”

算是有惊无险地入了城。

沈惊云和方疏他们早就入了城,见我进来,都松了一口气。方疏大步上来,揽着我的肩,把我推着往前走,“走走走!云妹子,咱找你哥去!”

我被他推的一个踉跄,转过头见他仍是笑嘻嘻的,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吧。”

大境门我很熟悉,很快便带着他们来到了军营驻扎的地方。

门口的守卫见我们靠近,立马将长矛对准我们,喝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知不知道军营要地不准靠近!”

冲在最前面的方疏刹了步子,满脸陪笑,“官爷别生气嘛,别拿枪拿刀的,有话好好说不是?”

守卫互相对视一眼,放下长矛,一脸桀骜的看着方疏,“说吧,有什么事?”

“官爷,是这样的…”

他把我寻找“哥哥”的事说了一遍。

“你哥哥是哪的?”

一名守卫看向我,不耐烦地问道。

我抿了抿唇,尽可能时自己看上去怯懦,怯生生道:“…是裴护军营中的近兵。”

“裴护军?”护卫顿了一下,而后伸手将我挥开,“去去去,军中不允许人探视,快点离开!”

我侧身躲过,故作不解地问道:“可是左将军不是下过令,允许亲人进军中探视吗?”

“左将军?”护卫嗤笑一声,面上满是不屑,“这里哪有什么左将军,左将军早就死了!”

“可这不是左家军吗?”我含着泪问。

“左家军?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现在,这里叫贾家军!”那护卫大笑着,猖狂尽显。

“还不给我赶紧走,再不走,我捅死你!”他拿着长矛从我身侧虚划过。

我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用袖子捂着脸,哭着跑开了。直到看不见军营大门,我才停下。

我放下袖子,眼里一丝泪花也没有,只有一片冰凉。

情况跟我想的一样,左家军果然被别人掌控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

我眯了眯眼,姓贾,贾家。贾家里有足够职称的,能够被连衍派到这里来的,便只有贾垚了。

贾垚…自大妄为,行事猖狂。连衍派他来,无非就是想将左家军给养废,从而架空左家军的权利。但这也给了我可乘之机。

正在我思考怎么绕过守卫去见裴护军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大脸,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云妹子,原来你没哭啊?”

“……”

“方大哥,你下次不要突然冒出来了。”

不然我怕我把你拍死。

“哦。”方疏挠了挠头,不明白我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应了下来。

“方大哥”,我看向他,问,“能不能拜托你帮我查探一下消息?”

“好,云妹子你要问什么,我保证帮你查到。”

我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他的瞳孔在震惊中慢慢放大,然后看着我,傻愣愣问了一句。

“云妹子,裴护军是你哥,还是你爹啊?”

我一噎,看着他茫然无知的眼神,叹了口气。

“他是我爷。”行了吧。

得到答案,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嘱咐秦昊和尚松照顾好我和沈惊云后,涌进了人流中。

—— ——

根据方疏打探到的消息,裴护军被关在军营里的西南角的一处屋子里。屋子外有士兵防守,除主将外,不得有任何人进入。其他几位军中老将也是这样被囚禁了起来。

出发前,我将身上弄干净,避免被人闻出味道发现。我还强制让方疏也洗了个澡念。他和我一起去。

在去往军营的路上,他一脸幽怨地看着我,问:“云妹子,你啥时候发现的?”

“早发现了。”

虽说他将自己伪装的极好,几乎找不到破绽,但能趁我分神时接近我还不被我发现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他隐匿气息的功夫极好。

“你的功夫哪学的?”我回头看他,问道。

“跟我爹学的。”他简略地回答,似是不想多提。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到了。”

我从怀中掏出一节枯黄的竹筒,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将其抛了出去。

竹筒骨碌碌滚到巡逻等我士兵的眼前,发出阵阵白烟,不一会儿,士兵便纷纷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莎姐给的东西还真是好用啊。”方疏踢了踢脚边的士兵,叹了声。

我没说话,将倒在地上的士兵摆放好,伪造成玩忽职守睡着的假象,嘱咐方疏守在外面,才进了屋子。

屋内一片昏暗,像是无人居住。我放轻脚步往前走,走到某处时,停下脚步。一把刀从黑暗中伸出,抵在我的喉间,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便会划破我的喉咙。

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是谁派你过来的?贾垚?”

“裴叔,是我。”

横在我喉间的刀掉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声响,紧接着便有一人从黑暗中冲出,双手按着我的肩,借着从窗户撒进来的微弱的微光,细细打量我的脸,良久,喜极而泣道:“臭小子,真的是你!你没死!”

看着按着我神色激动的老人,我轻轻勾了勾嘴角,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捡了一条命回来,裴叔不请我坐坐?”

他‘啊’的一声,将手从我肩上放下来,忙急忙慌地从柜里翻出蜡烛点上,拉着我坐了下来。

“这一路上辛苦了吧。”他拍了拍我的手,就像是祖父抚慰自己的儿孙一样。

我的心里划过一阵暖流,摇了摇头,“不辛苦。”

他叹了口气, “你这小子,和你大哥一样,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听他提起大哥,我紧张的问道:“裴叔,我大哥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他没事。在收到你的信后,我便知晓会有人对你动手,怕你出事后你大哥像你娘一样,立马派了人手去京中保护他。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不会让他出事的。”

我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多谢裴叔。”

“哼,臭小子你要是想谢我,就去把贾垚那厮给我踹下来,左家军是你的军队,叫外人弄去了像什么话。”

他的语气突然转变,之前的慈祥荡然无存。

我早就习惯于裴叔过于逃脱的性格,知道他这是关心我,笑着回应。

“裴叔,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有些浑浊的目光看着我,像是早就料到,“说吧,需要我干些什么?”

我附在他的耳边,将我的计谋道出。

“你要我假意向贾垚投诚?还要我说服老李他们?”

他黑着一张脸看着我,眉头皱的能拧出水来。

我知道他心里抵触,连忙说起好话,“这只是权益之计,裴叔。我需要有一个能将军中将领都召集起来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等我夺回军权后,贾垚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好吗?”

他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我又交代一些细节,便准备离开。

他突然叫住了我,往我手里塞了颗糖,“拿去吧,给你的。”

我接过糖,有些迷茫的看着他,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给我颗糖。

他见我这副表情,皱起了眉头,嘀咕了一句,“不喜欢?明明我看那些小丫头都挺喜欢吃糖的。”

我的脑袋轰的炸开,这才发现,我没有穿束胸。这十几天穿女装穿习惯了,再加上被方疏他们“妹子妹子” 喊的

差点忘了我之前一直是以男装身份示人的了。

裹胸的布条也在早被沈惊云以“会引起伤口感染”为由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找都找不到。

我的面色呆滞,脑子停止运转。

他见我这反应,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你当我这老头子瞎了呢,原来是根本没发现!”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笑死老头子我了哈哈哈…!”

“裴叔,别说了…”我的声音细若蚊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最后,在他的嘲笑声中,我仓皇离开,他的笑声更大了。

“云妹子,你爷爷怎么了,笑的这么大声?”方疏回头看了眼,满脸疑惑。

我咬了咬牙,忍住将他捶死的冲动,回了句,“他笑你长的丑!”

他大受打击,捂住自己的脸,不可置信,“我长得这么帅,怎么会被人说丑?”

我: “……”

我彻底不想理他了。

—— ——

接下来的十余日,我和方疏等人混在乞丐群中打听消息,同时为接下来的夺权做好准备。

到了十八日,裴护军传来消息,他已取得贾垚的信任,明日将会参加贾垚举办的宴席。让我和方疏扮成他的侍从混进去。

看完消息,我将手中的黄纸投入火中,黄纸转瞬化为灰烬,消散于风中。

我细细摩挲手上残余的碎屑,嘴里喃喃着,“萼雪,你再坚持一会儿,快了,就快了…”

很快就到了明日。

我和方疏戴上沈惊云准备好的□□,扮作裴护军的侍从混进了宴席。

宴会上歌舞升平,舞姬衣袖翩翩,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婢女端着各色精美菜肴,放置于桌案上,令人眼花缭乱。

真是,奢侈至极。

我眸色一暗,转而将视线投放到位于主坐的贾垚身上。

他的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岁,生得猴尖嘴腮,一副刻薄之相,穿着主将的盔甲,一左一右搂着两个美人,不时满意地点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接受着旁人对他的阿谀奉承。

我默默将视线收了回去。

这位置,是他最后一次做了,姑且让他得意一会儿吧。

《秦王破阵乐》响起,琵琶声时而激越昂扬,时而凄厉悲怆,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裴护军猛地站了起来,猛拍桌案,神情激愤,“若是让老夫上三千人马,必能打的那些匈奴落花流水!”

随后他出列,单膝下跪,“末将肯请主将,让属下领兵出征!”

贾垚刚在美人的脸上留下一个“香吻”,就被裴护军的举动吓了一跳,面色不善地盯着他,“陛下如今已平定了匈奴,哪还需要你去?”

“这…是末将听到这激昂的乐曲,一时心中所起,糊涂了。”裴护军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贾垚剜了他一眼,便继续逗弄身边的美人,同时不忘说道:“本将军看裴护军是有点糊涂了,等宴会结束后,我便让人给护军送几位美人,多亲近亲近温软香酥的美人,说不定就不会犯糊涂了。”

远远看去,我似乎看到裴护军的面皮隐隐抽动了几下,然后很快埋首表谢,“末将多谢将军赏赐之恩。”

“为了表达末将鲁莽行为的歉意,末将让属下准备了一曲剑舞来助兴,还望将军应允。”

贾垚看也不看他,只顾着和怀中的美人交战,含糊应道:“允了。”

“末将告退。”他与我交换眼神后,便退回到了原位。

我点了点头,走到表演席,开始挥剑起舞。

桌案下传来阵阵惊叹之声,引起了主案上贾垚的注意。他挥了挥手,乐器演奏声暂停,我也停止了舞剑,将长剑放于身侧。

“你这剑舞得挺好,我喜欢。”他用手摸了摸下巴,一脸感兴趣的模样。

“走过来,让我瞧瞧。”

我依言缓步上前。

“……长的到是不错。不如这样,我跟裴护军说一声,你以后便跟了我,如何?”

“你不配。”

“……你说什么?”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我说…”

“你。”

“不配。”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我已闪身至他身前,锋利的长刃抵在他的脖子上,丝丝鲜血从他的脖颈流出。

他怀里的女子被这阵仗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躲开,席间的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慌了手脚,不断有酒水倾撒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士兵见主将被擒,举着剑想要靠近。

我回头看他们一眼,冷声道:“你们觉得,是你们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再靠近,这把剑可就不是划破你们主将皮肤这么简单了。”

“让所有人都出去。”

贾垚原本红彤彤的脸此刻变得苍白无比,颤声道:“没听到这位壮士说的么,快点退开!”

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就像讨好他的人一样,“壮士,君子动口不动手,咋…先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

我扫了一眼退到营帐外的士兵,以及少数留在营里的将领,没有管他们。而是继续威胁这贾垚,眯着眼,道:“若我说,我想要你手上的兵呢?”

他的脸色极快的扭曲了一下,但看到横在自己脖颈处的剑刃又深入了几分,咬了咬牙,答应道:“我答应,只要您能饶我一命,我就将兵权给您。”

“我要的不是左家军的兵权,而是你贾家的。”

看着他惶恐地瞪大双眼,我嘲讽道:“怎么,你还真把左家军当成你的东西了?”

他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左家军壮士想要便要,只是,这贾家军的兵权不在我手上。”

“不在你的手上,但在你父亲手上。”

“……父亲他不会同意的。”

“他会同意的。”

我肯定道。

家垚虽然混账,但他的父亲贾晓却是个清醒明事理的,在军中也算有势力。连衍派贾垚来掌管左家军,一方面是为了让左家军在五行中瓦解,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拉拢贾晓了。

留贾垚一命,通过他来搭上贾晓这条线,同时还能避人耳目,这笔买卖,怎么想都不亏。

“现在我都答应了,那壮士,你可以把剑放下来了吗?”他瑟瑟地说道。

“可以,”我微笑着,“但在那之前,把嘴张开。”

见他听话乖乖照做,我将一颗绿色的药丸投入他的口中,按着他吃下去后,才松开了他。

“我喂你吃的是一种毒药,每月毒发三次,每次发作时便如被百虫撕咬,痛苦无比,只有我有缓解的解药。”

“想要解药,就好好听话,别给我耍花招,懂吗?”我拍了拍他的脸 “和善”地道。

他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答应。

我将他收拾好,才看向周围的将领。

虽然他们都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们都认出我来了。毕竟我四年前没少以类似的方式镇压过其他不服气的武将,他们对我的作风极为熟悉。

此刻,他们无不低垂着头,保持沉默。偶尔有一两个悄悄抬起头,冲我使劲眨眼睛。

其中一个便是方疏。

我:“……”

我刻意忽视了他,目光扫视面前的将领,道:“今后我便是你们的长官,有何异议?”

年老的将领神色如常,年轻的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喝道:“报告,将军,没有异议!”

“很好,那么,接下来,军中的一切,听我指挥。”

我看着他们,不容拒绝地道。

“是。”

—— ——

我重新接管了左家军,但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左家军名义上的主将仍是贾垚,以瞒过连衍的耳目。

通过贾垚,我联系上了贾晓。在得知儿子在我手中后,他并没有妥协,可当我将左家的密函寄过去一个月后,他回信,上面只有一个字,好。

我勾唇一笑。连衍本就喜欢用威胁人的方式去任用别人,早就引起不少官员的不满,如今施政更是不恤民力,大兴土木,频繁征战,各地早就爆发好几起起义,民怨滔天。

在这样的形势下,有人出来推翻连衍是迟早的事。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怀着这样的心理,不少武将蠢蠢欲动,可他们没有那个实力。

皇家分兵权,将军队分为大大小小的数个,由不同的武将来管领,互不统属,镇守四方,其中以左家军实力最盛,是最好的合作选择。

既然对方递过了橄榄枝,我为何不接呢?

于是回信答应,并修书一封给了贾垚。贾垚平时见着我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了信之后,立马萎的跟个枯萎的蘑菇一样,再也不敢说话了。

沈惊云也在方疏等人护送下抵达京城为大哥治腿。一年后才回来,他们回来后,还带回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依旧是那熟悉的下三白眼,只不过,只有一只露在外面,另一只,被眼罩遮着。

“怎么回事,司空,你眼睛怎么了?”我上前,急切地问。

他笑了笑,状似无所谓地道:“没什么,只不过在处理杂碎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眼睛罢了。”

我却从他的话里猜了出来,“你遭蛊虫反噬了?”

“……”

他难得地沉默了。

良久,他才沙哑地道:“疏忽了 ,在杀死那家伙之前被他摆了一道。”

“……你去找司空千竹了?”

“……”

他沉默地不说话。

我的手指微微蜷缩,看向沈惊云,“他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她摇了摇头,“若是普通的失明我或许还可以治好,但他的整个眼球都没了,你叫我怎么治?”

闻言,我感觉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击了一下,喉头发涩,心里有无数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到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司空,欢迎回来。”

此后,司空便在大境门定居下来,他的方疏几人很是处的来,不过几天便打成一片。

他倒也没忘了我,有空就会和已经升至校尉的方疏来找我喝酒,谈天吹地。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方疏早就猜到我的真实身份,我不明说,他也不挑破,就这么和谐地相处着。

沈惊云从京城回来后就情绪就一直很低落,我知道缘由,去探望过她几次,她却一直闭门不见。直到第四次,她才放我进去。

她将我请到屋内,什么话也没说,我却能从她灰白色的眸中感到一股淡淡的哀伤。

我在她的屋里只坐了短短一刻钟,便不得不因军务而匆忙离开。

临别前,她忽地拉住了我的手,说,“请你把王须然留给我,我要亲手为我的徒儿报仇。”

我垂眸,想起春和遗体的惨状,轻轻点头,又默了半晌,补充到:“那些欺负她的人,都已被我查办,处以极刑。至于她那位名唤狄卿的情郎,我留了他一条生路。最终如何处置,一切由您定夺。”

“……多谢。”

我听出她话里的哽咽,便不再多留,告辞后回到了军营。

三年,在我的暗中集结下,起义军的数量达到了足足三十万人,粮草也准备充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七月,起义的号角正式吹响,各地纷纷爆发大规模的起义运动。

我率领起义军从大境门出发,不过五个月便攻至皇城下。

乌压压的军马兵临城下,我骑着马,身着乌黑的玄甲,仰头看着这无比高大的皇城,眼里满是冷意。

“进攻。”

不到半个时辰,看似坚不可摧的皇城城墙如巨山般轰然倒下。

皇城,开。

我驰马快进,如利箭般冲了进去。

萼雪,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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