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树木,微微喘了口气。
已经赶了三日的路了。
前两日我还不能下地,都是靠人背着走,现在脚总算是恢复了知觉,能下地走路了,但每走一步都像是被刀割了一样,动作迟缓了不少。
我擦了擦脸上冒出的冷汗,离开树干,继续往前走。
跟在我旁边的方疏有些担忧,问道:“云妹子,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不?要不要我背你?”
我笑了笑,拒绝了他。
“不用了,谢谢方大哥。”
又走了两个时辰,眼前的密林散开,一条还算宽阔平坦的道路出现在我们眼前。
路上有不少人在行走,皆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他们无不是盲目地往前走着,眼神空洞麻木,看不到一点光彩。
是难民。
我不忍地别开头,余光却瞥到成群的难民中有一个瘦的完全看不出人形的男人来,手捂住肚子,一截肠子落在外边,勾着身子,步履蹒跚地向前走。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其中的还没有到这里来,便在路上死了。
“唉,从一个月前战争开始,流民就越来越多了。”
方疏叹了口气。
“看这方向,似乎是从居庸关过来的。”随行的一个名叫秦昊的人道。
“从哪里来的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把自己管好就行。快点进县,别耽搁时间。”
“知道了,莎姐~”
我们混在难民之中,一起往县城走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一座庄严古朴的石门出现在我们眼前,上书“曲阳”。
到了门口,难民被拦住不让进,我们也跟着被挡在了外面。就在我思考要怎样才能进去时,方疏走到了前面,跟看门的守卫说了什么。守卫给他指了个方向,他便回来了。
他带着我们,从另一处地方进了城。
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笑嘻嘻地说,“你方大哥我别的不厉害,但就这一点厉害,人缘广!”
我点了点头,便没在说话了。
县内比县外的情况要好上不少,战火暂时还没波及到这里,不时会见到街上卖东西的小贩,或者是农家姑娘在卖着自己织的布。还有一些官兵在路上巡逻,四处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我微敛眸子,往人群里缩了缩,遮挡自己的身形。
但还是有官兵发现了这里,大喝道:“那边的人,是做什么的?给我站住!”
方疏不得不停下来,一脸讨好地看着过来的官兵。
“大爷这是有什么事吗?”
官兵扫了我们一眼,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好不容易乞讨得了些钱,想着进县里买点东西,吃点好的。”
官兵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问道:“这个人你见没见过?”
方疏瞧了一眼,立马把头瑶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没没没,小的以命担保,画上的这个人我绝没见过!”
“真没见过?”官兵厉声问道。
方疏苦了脸色,“大爷这可就为难小的了,这般大的人物,小的这般卑贱的人物怎可能会见着。”
官兵又冷哼一声,见问不出来什么车,转身就要走,却在看到我时又突然转头。
“你躲在那里干什么,给我出来!”
方疏见官兵指的是我,连忙打圆场道:“大爷,这是小的远房表妹,怕生。”
“是个女的?”
官兵惊诧了一瞬,但还是吼道:“叫你出来你就出来,别给我废话!”
我默了默,慢吞吞地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手拽着衣服,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
官兵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吱
啧了一声。“还真是个女的。”
说吧,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疏走了过来,拍了拍胸脯,一脸心惊胆战地道,“云妹子,方才可吓死我了。”
见我立马恢复淡定的表情,他不由得乐道。
“别说,云妹子,你方才演的可真好,要不是了解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都要被你骗了去。”
“不过……”他看着我,疑惑出声,“别说,云妹子,你和方才那画上的人还真有点像,他不会是你兄弟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
“嘶…那许是我认错了,走吧走吧,可千万别再遇上那群官兵了。”
我掩去眸中深色,跟上了他的步伐。
赶了三天的路,大家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早已饥肠辘辘。如今好不容易进到县里,自然要买些东西吃。
方疏寻了家偏僻的小店,确认四周没有官兵后,才在小店前拜访的木凳上坐下来,招呼道:“掌柜的,来七碗素面!”
“唉,好嘞!”
“客官,你的面来了!”
不多久,便有小厮把面端了上来。我接过面,默默吃了起来。
方疏看看我,安慰道:“没事,云妹子,咱们还有七天就到大境门了,很快就能见到你哥哥了。”
我点了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突然吵嚷了起来。我闻声看去,临桌有人落了坐,风尘仆仆的,看样子像是商人。
他们点了菜以后,便开始聊了起来。
“诶,这世道,真是不太平啊。” 其中一人道。
“是啊。”另一人附和着。
“好不容易去躺京城运趟货,你想这么倒霉,还没到京城就得折回来。”
京城?
我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将目光投到正在说话的两人。
“莎姐”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然后放下筷子,也看了过去。
他们没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他们,仍继续说着。
“我真的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不都说太子殿下贤良端方,温柔有礼吗?又怎会弑君?”
另一人摇了摇头,“皇家的事你我怎能知道,说不定以前都是装出来的呢?”
啪嗒一声,我手里的碗碎了个彻底,掉落在地上,发出阵阵声响。二人看了过来,我抑制住心中的怒火,弯下身,装作去捡地上的碎片。
二人回了头,继续道。
“我记得当今圣上只有太子一位皇子吧。圣上驾崩,太子被废,这皇位谁来坐?”
“还能是谁,圣上的胞弟御南王呗。”
“要我说啊,这御南王啊,也是个不简单的。之前一直养花逗鸟不问政事,偏在太子弑君的那天赶到现场,当场将太子擒拿正法,说没有猫腻我都不信。”
“就不能是巧合吗?”
“可别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二人又聊了一些别的,才回到原来的话题。
“咱们这位新陛下怎么样?”
另一人摇了摇头。
“很难评价。”
“怎么说?”
“他虽然上位时间极短,尚不足一月,却派兵击退了前来进犯的匈奴,匈奴现已遣派使者来我朝求和。”
“这不是挺好的嘛。”
“我话还没说完。他遣派的将领中有一人是当今的兵部尚书,也是他的妹夫,死在了战场上,遗留下了一名孤女。”
“兵部尚书花荣清,死了?那他留下的孤女,莫不是舞阳郡主?”
那人点了点头,“舞阳郡主被他接到了宫中,十分受宠。”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问话的人不解地问。
听到这里,我终于不受控制地一拳往桌子垂去,却在快要砸到桌子时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她一双灰白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我,冲我摇了摇头。
我忍着心中的怒意,重新坐了回去,却再也听不进他们的谈话,满脑子都是他们之前说的内容。
最后我连什么时候被人牵着走了也不知道,回过神时,我已出了城,进入了熟悉的密林。
明明太阳还未落下,可我却觉得身体无比的冷,好冷好冷。
太子殿下最是温良,又怎会手刃自己最敬重的父皇?
还有我心爱的姑娘,她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应该受尽万千宠爱,一生平安顺遂,可上天无情,最是喜欢看仙子跌落凡尘。本该无忧无虑的她,最终却家破人亡,成为了别人的禁脔,囚于宫中,从此失去了自由。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最喜爱的舅舅。
她该有多么绝望啊,她该有多么恨啊!
连衍,你该死!
我猩红着眸子,眼里流淌着疯狂的杀意。
周围的人都被我这副模样吓到,缩在一旁不敢上前。方疏颤颤巍巍问了一声,“云妹子,你…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往前走去,嘴里喃喃着,“杀了他…杀了他…”
走到一半突然停住,有一人拦在我身前。
她面色淡淡,灰白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就凭你现在的样子,你想怎么杀他?过去送死吗?”
我停下了动作,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若真想杀了他,就老老实实给我到大境门,做你要做的事。”
“……”
沉默良久,我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她说的对,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是去送死。惟有前往大境门拿到兵权,才有几分希望。
我回首望向京城的方向,呢喃一声,“等我。”
萼雪,等我,等我来救你。在那之前,你千万要好好的。
等我,萼雪。
—— ——
“呵,终于到了。”
方疏将手举过头顶,看着下方的城池,呼道。
“是啊,终于到了,也不枉我们走这么多天的山路,可累死我了。”
“行了,你个大男人说这话像什么样子,人云妹子和莎姐都没嫌累,”方疏对着秦昊就是一拳,没好气地道。
秦昊笑嘻嘻地躲过,像泥鳅一样的闪到我面前,笑着问,“云妹子,很快就到你哥哥了,你开心不?”
“话说,云妹子你哥哥在军里有没有个一官半职的,能不能给我个小官当当?当个普通士兵也行。”
他话刚说完,便被方疏一把拽了回去,给揍了一顿。
“没事别麻烦人家云妹子!”
“知道了,老大你揍我干什么,我就开个玩笑……”
秦昊捂着脑袋,委屈地控诉道。
看着他们的互动,我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原本沉闷的心情松快了不少,应道。
“行,回头我就给你个伍长的位置坐坐。”
“大哥你看,云妹子应了。”
接着脑袋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云妹子你别管他,就当他在放屁。”
方疏转动着手腕,看着我道。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跟上了早已走在前面的沈惊云。
一路上,我得知了她真正的身份。“莎姐”只是她对外宣称的假名,她真正的名字叫做沈惊云,正是早在江湖销声匿迹的毒医“云蝶”。这个名号我从百晓生那听过,没想到竟然是她。
想到百晓生的话,我问她能不能治好我大哥的腿,她没摇头,也没点头 ,只说,要见着了才能知道。但能答应便是好事。
她还有另一层身份,是我自己发现的。每次提起小姑娘与长乐公主,她的眸子便会不自觉地柔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联想到卷宗上的内容,我找到了她。
“揽月姑姑,是你吗?”
她灰白色的眸子凝滞了一瞬,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半晌,她点了点头,低垂着眸子,似是陷入了回忆。
“是我,当初我身受重伤,被她捡到了。从此我便化名揽月,陪在她的身边。”
“长乐公主被杀的现场没有找到你的尸体。”
“我被连衍抓走了,他想要从我口中得到公主所掌握的能威胁到她的证据,将我关了起来。最后逃走了,以瞎了眼睛为代价。”
我看向她的腿。
她明明看不见,却似是知道我在看她哪里一样,笑道:“我这腿是我自己弄断的,脸我也换了一张,装做乞丐,怕被他找到。”
“长乐公主手里的证据是什么?”我问。
“长命锁。”她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回到了她原来躺着的地方,不说话了。
我知道她不愿多说,便围着篝火了坐下来,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她察觉到我跟在她身后,脚步放慢了些许,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进城后要怎么办?”
“先去左家军,安定好以后,再动身前往陈家军。”
她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既然喊我前辈,那我便提醒你一句。现在的左家军,可不一定是以前的左家军。”
我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看着越来越近的城池,平静地道:“这一点我早就猜到了。所以我在到达井陉关之前,派人老部下通了信,让他们保持警惕。就算现在左家军的兵权不在他们手中,但只要人还在,我便能夺回兵权。更何况,我手里有虎符。”
她点了点,没有再问。
片刻后,我们行至城门口。关口的士兵把守森严,城墙上还贴着布告,上面画着我的画像。
果然还是查到这里来了。
我微皱眉头,用手把自己脸弄的更脏了一点。实际上在来的路上,土和灰尘已经在我脸上结块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例行检查到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守门的士兵稍微停顿了一下,扫了我几眼,然后立马嫌恶地挥手,“赶紧走,赶紧走,臭死了!”
算是有惊无险地入了城。
沈惊云和方疏他们早就入了城,见我进来,都松了一口气。方疏大步上来,揽着我的肩,把我推着往前走,“走走走!云妹子,咱找你哥去!”
我被他推的一个踉跄,转过头见他仍是笑嘻嘻的,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吧。”
大境门我很熟悉,很快便带着他们来到了军营驻扎的地方。
门口的守卫见我们靠近,立马将长矛对准我们,喝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知不知道军营要地不准靠近!”
冲在最前面的方疏刹了步子,满脸陪笑,“官爷别生气嘛,别拿枪拿刀的,有话好好说不是?”
守卫互相对视一眼,放下长矛,一脸桀骜的看着方疏,“说吧,有什么事?”
“官爷,是这样的…”
他把我寻找“哥哥”的事说了一遍。
“你哥哥是哪的?”
一名守卫看向我,不耐烦地问道。
我抿了抿唇,尽可能时自己看上去怯懦,怯生生道:“…是裴护军营中的近兵。”
“裴护军?”护卫顿了一下,而后伸手将我挥开,“去去去,军中不允许人探视,快点离开!”
我侧身躲过,故作不解地问道:“可是左将军不是下过令,允许亲人进军中探视吗?”
“左将军?”护卫嗤笑一声,面上满是不屑,“这里哪有什么左将军,左将军早就死了!”
“可这不是左家军吗?”我含着泪问。
“左家军?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现在,这里叫贾家军!”那护卫大笑着,猖狂尽显。
“还不给我赶紧走,再不走,我捅死你!”他拿着长矛从我身侧虚划过。
我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用袖子捂着脸,哭着跑开了。直到看不见军营大门,我才停下。
我放下袖子,眼里一丝泪花也没有,只有一片冰凉。
情况跟我想的一样,左家军果然被别人掌控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
我眯了眯眼,姓贾,贾家。贾家里有足够职称的,能够被连衍派到这里来的,便只有贾垚了。
贾垚…自大妄为,行事猖狂。连衍派他来,无非就是想将左家军给养废,从而架空左家军的权利。但这也给了我可乘之机。
正在我思考怎么绕过守卫去见裴护军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大脸,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云妹子,原来你没哭啊?”
“……”
“方大哥,你下次不要突然冒出来了。”
不然我怕我把你拍死。
“哦。”方疏挠了挠头,不明白我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应了下来。
“方大哥”,我看向他,问,“能不能拜托你帮我查探一下消息?”
“好,云妹子你要问什么,我保证帮你查到。”
我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他的瞳孔在震惊中慢慢放大,然后看着我,傻愣愣问了一句。
“云妹子,裴护军是你哥,还是你爹啊?”
我一噎,看着他茫然无知的眼神,叹了口气。
“他是我爷。”行了吧。
得到答案,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嘱咐秦昊和尚松照顾好我和沈惊云后,涌进了人流中。
—— ——
根据方疏打探到的消息,裴护军被关在军营里的西南角的一处屋子里。屋子外有士兵防守,除主将外,不得有任何人进入。其他几位军中老将也是这样被囚禁了起来。
出发前,我将身上弄干净,避免被人闻出味道发现。我还强制让方疏也洗了个澡念。他和我一起去。
在去往军营的路上,他一脸幽怨地看着我,问:“云妹子,你啥时候发现的?”
“早发现了。”
虽说他将自己伪装的极好,几乎找不到破绽,但能趁我分神时接近我还不被我发现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他隐匿气息的功夫极好。
“你的功夫哪学的?”我回头看他,问道。
“跟我爹学的。”他简略地回答,似是不想多提。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到了。”
我从怀中掏出一节枯黄的竹筒,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将其抛了出去。
竹筒骨碌碌滚到巡逻等我士兵的眼前,发出阵阵白烟,不一会儿,士兵便纷纷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莎姐给的东西还真是好用啊。”方疏踢了踢脚边的士兵,叹了声。
我没说话,将倒在地上的士兵摆放好,伪造成玩忽职守睡着的假象,嘱咐方疏守在外面,才进了屋子。
屋内一片昏暗,像是无人居住。我放轻脚步往前走,走到某处时,停下脚步。一把刀从黑暗中伸出,抵在我的喉间,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便会划破我的喉咙。
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是谁派你过来的?贾垚?”
“裴叔,是我。”
横在我喉间的刀掉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声响,紧接着便有一人从黑暗中冲出,双手按着我的肩,借着从窗户撒进来的微弱的微光,细细打量我的脸,良久,喜极而泣道:“臭小子,真的是你!你没死!”
看着按着我神色激动的老人,我轻轻勾了勾嘴角,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捡了一条命回来,裴叔不请我坐坐?”
他‘啊’的一声,将手从我肩上放下来,忙急忙慌地从柜里翻出蜡烛点上,拉着我坐了下来。
“这一路上辛苦了吧。”他拍了拍我的手,就像是祖父抚慰自己的儿孙一样。
我的心里划过一阵暖流,摇了摇头,“不辛苦。”
他叹了口气, “你这小子,和你大哥一样,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听他提起大哥,我紧张的问道:“裴叔,我大哥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他没事。在收到你的信后,我便知晓会有人对你动手,怕你出事后你大哥像你娘一样,立马派了人手去京中保护他。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不会让他出事的。”
我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多谢裴叔。”
“哼,臭小子你要是想谢我,就去把贾垚那厮给我踹下来,左家军是你的军队,叫外人弄去了像什么话。”
他的语气突然转变,之前的慈祥荡然无存。
我早就习惯于裴叔过于逃脱的性格,知道他这是关心我,笑着回应。
“裴叔,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有些浑浊的目光看着我,像是早就料到,“说吧,需要我干些什么?”
我附在他的耳边,将我的计谋道出。
“你要我假意向贾垚投诚?还要我说服老李他们?”
他黑着一张脸看着我,眉头皱的能拧出水来。
我知道他心里抵触,连忙说起好话,“这只是权益之计,裴叔。我需要有一个能将军中将领都召集起来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等我夺回军权后,贾垚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好吗?”
他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我又交代一些细节,便准备离开。
他突然叫住了我,往我手里塞了颗糖,“拿去吧,给你的。”
我接过糖,有些迷茫的看着他,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给我颗糖。
他见我这副表情,皱起了眉头,嘀咕了一句,“不喜欢?明明我看那些小丫头都挺喜欢吃糖的。”
我的脑袋轰的炸开,这才发现,我没有穿束胸。这十几天穿女装穿习惯了,再加上被方疏他们“妹子妹子” 喊的
差点忘了我之前一直是以男装身份示人的了。
裹胸的布条也在早被沈惊云以“会引起伤口感染”为由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找都找不到。
我的面色呆滞,脑子停止运转。
他见我这反应,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你当我这老头子瞎了呢,原来是根本没发现!”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笑死老头子我了哈哈哈…!”
“裴叔,别说了…”我的声音细若蚊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最后,在他的嘲笑声中,我仓皇离开,他的笑声更大了。
“云妹子,你爷爷怎么了,笑的这么大声?”方疏回头看了眼,满脸疑惑。
我咬了咬牙,忍住将他捶死的冲动,回了句,“他笑你长的丑!”
他大受打击,捂住自己的脸,不可置信,“我长得这么帅,怎么会被人说丑?”
我: “……”
我彻底不想理他了。
—— ——
接下来的十余日,我和方疏等人混在乞丐群中打听消息,同时为接下来的夺权做好准备。
到了十八日,裴护军传来消息,他已取得贾垚的信任,明日将会参加贾垚举办的宴席。让我和方疏扮成他的侍从混进去。
看完消息,我将手中的黄纸投入火中,黄纸转瞬化为灰烬,消散于风中。
我细细摩挲手上残余的碎屑,嘴里喃喃着,“萼雪,你再坚持一会儿,快了,就快了…”
很快就到了明日。
我和方疏戴上沈惊云准备好的□□,扮作裴护军的侍从混进了宴席。
宴会上歌舞升平,舞姬衣袖翩翩,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婢女端着各色精美菜肴,放置于桌案上,令人眼花缭乱。
真是,奢侈至极。
我眸色一暗,转而将视线投放到位于主坐的贾垚身上。
他的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岁,生得猴尖嘴腮,一副刻薄之相,穿着主将的盔甲,一左一右搂着两个美人,不时满意地点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接受着旁人对他的阿谀奉承。
我默默将视线收了回去。
这位置,是他最后一次做了,姑且让他得意一会儿吧。
《秦王破阵乐》响起,琵琶声时而激越昂扬,时而凄厉悲怆,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裴护军猛地站了起来,猛拍桌案,神情激愤,“若是让老夫上三千人马,必能打的那些匈奴落花流水!”
随后他出列,单膝下跪,“末将肯请主将,让属下领兵出征!”
贾垚刚在美人的脸上留下一个“香吻”,就被裴护军的举动吓了一跳,面色不善地盯着他,“陛下如今已平定了匈奴,哪还需要你去?”
“这…是末将听到这激昂的乐曲,一时心中所起,糊涂了。”裴护军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贾垚剜了他一眼,便继续逗弄身边的美人,同时不忘说道:“本将军看裴护军是有点糊涂了,等宴会结束后,我便让人给护军送几位美人,多亲近亲近温软香酥的美人,说不定就不会犯糊涂了。”
远远看去,我似乎看到裴护军的面皮隐隐抽动了几下,然后很快埋首表谢,“末将多谢将军赏赐之恩。”
“为了表达末将鲁莽行为的歉意,末将让属下准备了一曲剑舞来助兴,还望将军应允。”
贾垚看也不看他,只顾着和怀中的美人交战,含糊应道:“允了。”
“末将告退。”他与我交换眼神后,便退回到了原位。
我点了点头,走到表演席,开始挥剑起舞。
桌案下传来阵阵惊叹之声,引起了主案上贾垚的注意。他挥了挥手,乐器演奏声暂停,我也停止了舞剑,将长剑放于身侧。
“你这剑舞得挺好,我喜欢。”他用手摸了摸下巴,一脸感兴趣的模样。
“走过来,让我瞧瞧。”
我依言缓步上前。
“……长的到是不错。不如这样,我跟裴护军说一声,你以后便跟了我,如何?”
“你不配。”
“……你说什么?”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我说…”
“你。”
“不配。”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我已闪身至他身前,锋利的长刃抵在他的脖子上,丝丝鲜血从他的脖颈流出。
他怀里的女子被这阵仗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躲开,席间的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慌了手脚,不断有酒水倾撒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士兵见主将被擒,举着剑想要靠近。
我回头看他们一眼,冷声道:“你们觉得,是你们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再靠近,这把剑可就不是划破你们主将皮肤这么简单了。”
“让所有人都出去。”
贾垚原本红彤彤的脸此刻变得苍白无比,颤声道:“没听到这位壮士说的么,快点退开!”
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就像讨好他的人一样,“壮士,君子动口不动手,咋…先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
我扫了一眼退到营帐外的士兵,以及少数留在营里的将领,没有管他们。而是继续威胁这贾垚,眯着眼,道:“若我说,我想要你手上的兵呢?”
他的脸色极快的扭曲了一下,但看到横在自己脖颈处的剑刃又深入了几分,咬了咬牙,答应道:“我答应,只要您能饶我一命,我就将兵权给您。”
“我要的不是左家军的兵权,而是你贾家的。”
看着他惶恐地瞪大双眼,我嘲讽道:“怎么,你还真把左家军当成你的东西了?”
他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左家军壮士想要便要,只是,这贾家军的兵权不在我手上。”
“不在你的手上,但在你父亲手上。”
“……父亲他不会同意的。”
“他会同意的。”
我肯定道。
家垚虽然混账,但他的父亲贾晓却是个清醒明事理的,在军中也算有势力。连衍派贾垚来掌管左家军,一方面是为了让左家军在五行中瓦解,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拉拢贾晓了。
留贾垚一命,通过他来搭上贾晓这条线,同时还能避人耳目,这笔买卖,怎么想都不亏。
“现在我都答应了,那壮士,你可以把剑放下来了吗?”他瑟瑟地说道。
“可以,”我微笑着,“但在那之前,把嘴张开。”
见他听话乖乖照做,我将一颗绿色的药丸投入他的口中,按着他吃下去后,才松开了他。
“我喂你吃的是一种毒药,每月毒发三次,每次发作时便如被百虫撕咬,痛苦无比,只有我有缓解的解药。”
“想要解药,就好好听话,别给我耍花招,懂吗?”我拍了拍他的脸 “和善”地道。
他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答应。
我将他收拾好,才看向周围的将领。
虽然他们都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们都认出我来了。毕竟我四年前没少以类似的方式镇压过其他不服气的武将,他们对我的作风极为熟悉。
此刻,他们无不低垂着头,保持沉默。偶尔有一两个悄悄抬起头,冲我使劲眨眼睛。
其中一个便是方疏。
我:“……”
我刻意忽视了他,目光扫视面前的将领,道:“今后我便是你们的长官,有何异议?”
年老的将领神色如常,年轻的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喝道:“报告,将军,没有异议!”
“很好,那么,接下来,军中的一切,听我指挥。”
我看着他们,不容拒绝地道。
“是。”
—— ——
我重新接管了左家军,但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左家军名义上的主将仍是贾垚,以瞒过连衍的耳目。
通过贾垚,我联系上了贾晓。在得知儿子在我手中后,他并没有妥协,可当我将左家的密函寄过去一个月后,他回信,上面只有一个字,好。
我勾唇一笑。连衍本就喜欢用威胁人的方式去任用别人,早就引起不少官员的不满,如今施政更是不恤民力,大兴土木,频繁征战,各地早就爆发好几起起义,民怨滔天。
在这样的形势下,有人出来推翻连衍是迟早的事。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怀着这样的心理,不少武将蠢蠢欲动,可他们没有那个实力。
皇家分兵权,将军队分为大大小小的数个,由不同的武将来管领,互不统属,镇守四方,其中以左家军实力最盛,是最好的合作选择。
既然对方递过了橄榄枝,我为何不接呢?
于是回信答应,并修书一封给了贾垚。贾垚平时见着我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了信之后,立马萎的跟个枯萎的蘑菇一样,再也不敢说话了。
沈惊云也在方疏等人护送下抵达京城为大哥治腿。一年后才回来,他们回来后,还带回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依旧是那熟悉的下三白眼,只不过,只有一只露在外面,另一只,被眼罩遮着。
“怎么回事,司空,你眼睛怎么了?”我上前,急切地问。
他笑了笑,状似无所谓地道:“没什么,只不过在处理杂碎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眼睛罢了。”
我却从他的话里猜了出来,“你遭蛊虫反噬了?”
“……”
他难得地沉默了。
良久,他才沙哑地道:“疏忽了 ,在杀死那家伙之前被他摆了一道。”
“……你去找司空千竹了?”
“……”
他沉默地不说话。
我的手指微微蜷缩,看向沈惊云,“他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她摇了摇头,“若是普通的失明我或许还可以治好,但他的整个眼球都没了,你叫我怎么治?”
闻言,我感觉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击了一下,喉头发涩,心里有无数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到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司空,欢迎回来。”
此后,司空便在大境门定居下来,他的方疏几人很是处的来,不过几天便打成一片。
他倒也没忘了我,有空就会和已经升至校尉的方疏来找我喝酒,谈天吹地。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方疏早就猜到我的真实身份,我不明说,他也不挑破,就这么和谐地相处着。
沈惊云从京城回来后就情绪就一直很低落,我知道缘由,去探望过她几次,她却一直闭门不见。直到第四次,她才放我进去。
她将我请到屋内,什么话也没说,我却能从她灰白色的眸中感到一股淡淡的哀伤。
我在她的屋里只坐了短短一刻钟,便不得不因军务而匆忙离开。
临别前,她忽地拉住了我的手,说,“请你把王须然留给我,我要亲手为我的徒儿报仇。”
我垂眸,想起春和遗体的惨状,轻轻点头,又默了半晌,补充到:“那些欺负她的人,都已被我查办,处以极刑。至于她那位名唤狄卿的情郎,我留了他一条生路。最终如何处置,一切由您定夺。”
“……多谢。”
我听出她话里的哽咽,便不再多留,告辞后回到了军营。
三年,在我的暗中集结下,起义军的数量达到了足足三十万人,粮草也准备充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七月,起义的号角正式吹响,各地纷纷爆发大规模的起义运动。
我率领起义军从大境门出发,不过五个月便攻至皇城下。
乌压压的军马兵临城下,我骑着马,身着乌黑的玄甲,仰头看着这无比高大的皇城,眼里满是冷意。
“进攻。”
不到半个时辰,看似坚不可摧的皇城城墙如巨山般轰然倒下。
皇城,开。
我驰马快进,如利箭般冲了进去。
萼雪,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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