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卡着的库房门在他们交流的时候自动打开了。
怨气撩着阴风，擦过他们之间，胥明懿跟着看过去，视线追到大开的别墅大门，门外是顶头的烈日。
“她之前应该确实是被什么镇压住了，现在能直接出去……但太阳又拦住了她。”
贺临风也看了一眼，说了句仇恨值够稳的，转头走进尘封多年的储物间。
他在走进杂物堆积的中心前停住，深深换了口气——然后被一只手捂住口鼻，猝不及防的，就像他在门口二话不说捂住人眼睛时那样。
“？”
“这地方深呼吸，小心尘肺。”话里倒是不能更贴心，可惜动作明显是在一报还一报。
贺临风：“……我知道了，下次有什么动作一定提前通知。”
他把胥明懿的手拉下来，又带着往前走了几步，气氛倏然被滚落大石压进谷底。
积压的灰尘随着闯入的步伐飞扬起，被几年后推开的门和涌入的光线激活，从附着面上脱落。
满目的罪证，根本无需专业人员搜寻，寻常人一眼就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虽然寻常人大概会在第一时间因过大的信息量宕机。
抽屉里的指骨支架，酒罐里生根的眼球，鲜润如生，桌边笔架上漆黑的毛笔；
抬头，墙面上悬挂的脊梁肱骨；
转身，门背后代替艾草挂着的人类长发；
低头，灰尘底下斑驳透黑红的拖拽痕迹，
如果将这曾经光华的水泥地板当做画布，那这痕迹就是用人血绘制的巨大涂鸦。顺着涂鸦的笔势，正好在到达门外的前一步收尾——之前一直卡住的地方。
“……他怎么敢的？”还好胥明懿的手被贺临风攥住，不然他或许会通过用指甲给手掌带来伤痛的方式让自己冷静思考。
甚至连血腥异味都已经失去存在感，或许在动手前就做了相当充足的准备。
“这家伙，真是会卖蠢。”贺临风低垂着眼睑，面上一丝温度也无。
仿佛承认自己是天下第一的蠢人，就可以掩盖自己罄竹难书的罪行。
可能因为受害者变成厉鬼，爆发的时候太仓促，让他无法进入这里。而后来怨灵越来越强大，他只能寻找各种东西反借助这扇门镇压。
从库房尘封多年的状态来看，要不是知道自己性命堪忧，刘肖绝对不会招人到家里来，如果可以他或许想将这里封锁一辈子，让罪恶和怨灵一起，随着他老去、自然死亡。
“走吧。”
贺临风率先从中走出，用力拽了一下脚下生根的同伴，“要帮客户解决问题。”
他们走到门口，那保留了生人时期大部分外在的女性厉鬼对他们视而不见，他们也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对大太阳底下抱臂冷颤的导演喊话：
“进来吧，鬼域定了。”
是贺临风开的口，刘肖没有天生灵感，看不见瞪着他望眼欲穿的女人。
但随着他迟疑走近的两步，身边的厉鬼突然失控，煞气怨念一并爆发，无意义的尖啸几乎震动了整个独栋洋房，即使是没有灵感的人也能察觉到什么，何况是几乎处于随时进入濒死状态，长期被怨念纠缠的刘肖。
“你们骗我？”他不肯再前进，那几步甚至翻倍退了回去，打算拔腿就跑。
胥明懿连补了三张定鬼符，一幅白着脸勉强行事的样子，强大不可违背的束缚顿时将厉鬼锁在客厅内的三面墙组成的三角区内。
“我力有不逮。她是极其凶恶的厉鬼，刚刚消耗了一次被她挣脱，这次已经彻底锁住了。”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冷意，“有事情问你，过来。”
刘肖别的不信，但是相信自己的感受。危及性命的危险感已经退去，他迟疑靠近，那肉眼可见的漆黑气息始终没有反扑上来。
他又看向那两人，出手镇压厉鬼的胥明懿脸色苍白，瞪着他的眼睛却怒火难掩——刘肖低头转了转眼球，寻思胥明懿确实是受到了消耗，而愤怒……呵，大概是看见了门后的东西。但他没有直接放开那女人，再愤怒也忍住了。
看来是有职业道德的。也或许他的价格还挺让人满意。
而胥明懿旁边的贺临风虽然也是冷脸，却没露出多少愤怒，在上下打量他，还主动承担了一半稳住胥明懿的工作。
这会儿让他过去，不外乎质问门后的事情借机要挟加价。
他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有的商量就是好事。
“你们怎么样？”刘肖试探着走进门，太阳光的余温从身上退去，却始终没感受到连月来附骨之疽的阴冷。
他强住内心的欣喜若狂，主动压弯腰，以低许多的姿态仰望，眼里期期艾艾，甚至厚颜到丁点不提门内。
“你知道我们想问你什么吧？”贺临风甚至笑着，顺手拍拍演技不如自己的胥少肩膀，把人推到墙边看戏去了。
“什么条件尽管说！”刘肖二话不说，这时候问他要半个身家他或许都会答应，“只要你们能帮我处理掉这个大麻烦。”
他其实原本什么都不想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这类玄门人士打交道，不少人不管法律道德，只看出价够不够高。他打心底希望贺临风和胥明懿也是这种人，寄希望于两人能够帮他解决问题，收费高低无所谓，当然低点更好。
不要追求那八辈子开外的真相！
“原封不动地告诉我们你做了什么。”但事实显然离他的希望相去甚远，走近才发现贺临风虽然脸上和缓，但盯着他的眼神比那纠缠不休的厉鬼好不了多少。
“呃……”他一时说不出话，有后悔的情绪隐约爬上心头。
贺临风突然抬手，在送胥明懿的动作之后，他顺势走到了其中一片定鬼符的前方。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什么？”刘肖腿有发软的趋势。
“定鬼符，胥大师亲手绘制的。”贺临风的手已经放到了墙面突出的承重柱上，按住定鬼符的一角，“正是靠这三张三角锁住局势，那厉鬼的怨气才会丝毫不溢出。”
“你、你不能这样！”刘肖试图向胥明懿寻求帮助，“那是胥大师辛苦镇压的成果！你你你撕了是何居心！”
“要诚实啊，刘导。”胥明懿并不站在他一边，抱着臂，事不关己。
“她是谁，你做了什么，客户隐瞒事实对我们行业来说是大忌。稍有不甚，认知不足导致判断错误会让镇压厉鬼适得其反，招致杀身大祸。”
“你自己想死还要拖我们垫背吗？”
他意识到自己选错了。无论是贺临风还是胥明懿，哪个都没打算和他商量价格。
刘肖眼睛死死盯着贺临风的手，那张定鬼符原本就贴得不够严密，在他的眼中如同慢镜头一般，清晰而缓慢地寸寸脱离墙面。
他想要拔腿就跑，但被突然加强如同洪水涌出的怨气压垮，寸步难移。
“为、为什么……”
他崩溃了。
“你们明明只需要彻底解决她就好！了解这么多到底想干嘛啊！”
“我才是活人！你们为什么不保护活人，要去给一个鬼找什么真相？真相真相对一个人都不是的东西有什么意义！”
“你们、你们枉为人类！”
“我呜呜呜呜***”
有失声咒浮现在脖子上，他满脸惊恐，惊弓之鸟般环顾，那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黑气再次翻涌蒸腾，有影子在他面前缠绕凝聚。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满脸泪水混着汗水滚落，像硕大的黄豆滚过沟壑，望向胥明懿和贺临风的目光里再无一丝逞凶，像被狠狠踹了一脚的丧家犬，或者预见炼狱就在眼前的受刑者。
无所谓了，反正没一个人看他。
胥明懿半垂着眼睑，指尖搓弄着香灰粉末，贺临风捏着定鬼符好奇地凑过来，又在导演脖子上的纹路一扫而过。
“之前没见过你玩这么些新奇的小法术？”
“入门就教的很底层的原理。”胥明懿奇怪地瞅他一眼，“你才和我共事几次？三回有吗？这些小道具本来是鸡肋，没什么适用场合。”
驱灵——要么直接用势气灌入武器把驱灵玩成物理打架，要么靠符咒灵器硬控远程输出，要么冒险通灵走解谜线净化大师，其他自制小道具非正统符咒什么的就只能辅助战局。
贺临风摸着下巴，“就像你之前那根槐树枝做成的木刺一样？”
胥明懿点头，“对普通怨灵可以用用，对强大的煞气会崩掉，也不能承载过多势气。”
“它现在哪去了？”提起来贺临风还有些怀念，那根树枝给他当了晚捕梦枝来着。
“卖掉了。”
“啊？”贺临风愣住。
“嗯。”胥明懿认真。
贺临风艰难消化，“……还有这种市场？”
“有的，不然我手上这个哪来的？”他抬起右手，展示那串斑驳的南红串珠，“花了我两百块钱呢。”
“。”这包袱还能在这里回收的。
“下次带你去鬼市转转。”绷了许久严肃脸色的胥明懿终于被贺临风一言难尽的神情逗笑，对于自己能让对方无话可说一次感到满意，终于好心给了结语，转回正题。
“而且，大部分的道具的底层原理一致，基本诉求决定了它们只能对灵体或者怨气侵染的宿体有效果。”
他神色沉下去，眼中冷光流转，重新看向那趴跪在地上的人。
“失言咒是我某次制作道具失败的成果，我想不用通灵就能跟怨灵交流，达到人类方可以主导的连通意识或者传译的效果，结果做出来这么个相反的效果。”
之前他一直觉得失言咒相当鸡肋，毕竟大部分怨灵本来就不能说话，能说话的厉鬼不会轻易中招，而且怨灵大部分交流是在域中通过某种连接完成，不能说话反倒对人类除灵师获取信息是阻碍。
“但它还蛮好用的，对于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聒噪家伙。既能鉴别，又能静音。”贺临风对此大加赞赏，“能教给我吗？”
胥明懿摇摇头，丢过去一粒香豆，“自己点一下就知道了，简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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