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通灵她吗？”胥明懿望向逐渐脱力如同泥水浸透的地衣般摊在地上的刘肖，以及他上方疯狂得不像能沟通的怨灵。
“她的强度蛮高的，而且仇恨值很凝聚，甚至并没有因为我们刚刚的干扰而分散一点目标。”贺临风摊手，“我一开始就尝试过了，除非用强制手段，否则不行。得等她发泄够了自愿跟我对话才行。”
胥明懿面露惊奇，上下打量，表现得比贺临风本人还要意外。
“？”
“我还以为你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无往不利的？跨界大明星的魅力失效了？”
“那确实是魅力buff失效了，”迎着面前人眼底的促狭，贺临风无奈承认，“就算是人我也做不到人见人爱，何况是怨灵——再美味珍馐也不能人人都爱吃对吧。”
怎么把自己比成菜啊！这玩笑多少带点地狱了。
这边谈笑风生，那边人间惨案。
惨叫声甚至突破失言咒传到他们身边，化为怨灵的女人的疯狂恨意仍未有丝毫平息。
“不能直接弄死他吧？”胥明懿不无担忧地观望，“虽然已经基本认定了他的罪行，也知道她没有杀人的能力，但还差一点流程手续……”
“安心，导演没有心脏问题，吓不死。”贺临风补充，甚至没瞟一眼，“何况你的保护符还没碎，他不会受到致命伤害。”
胥明懿目光收回来，“你看出来她不是厉鬼了吧。”
一直被锁在家神身边，蜡烛长燃不灭，力量甚至能越来越强，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压制中状态越来越好。要么是家神衰弱驱不了邪，要么……她才是家神一直没走，留在这里护佑的原因。
“她在你的眼中和其他的厉鬼怨灵有什么区别吗？”贺临风一向很好奇胥明懿的眼睛。
“其实区别不大。”胥明懿摇头，“单从视觉角度，只是黑气更轻或者更沉而已。但是真正的通感应该会更容易发现不同吧。”
贺临风收到反问的目光，摊手表示自己没更早发现。
“我一开始通灵失败后以为是她比我遇到过的其他怨灵更强更凶的原因，后面也是看到家神才意识到的。”
家神保佑她，让她在没杀过人的情况下也能拥有维系灵体，支撑怨念的能力。甚至可以报复刘肖。
“但是她杀不了人。”庇佑她这么长时间的家神也不会愿意让她亲手杀人的。
“所以才要通过我们将真相传递出去，那些东西已经足够他翻不了身了，只需要在他疯之前保住他。”贺临风淡漠地宣告。
事实上那边已经要疯了：
“求……求你们，救我……我说，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刘肖本来就不是什么忍耐的人，在被那女人疯狂的眼睛钉死时就想求饶，想着无论如何先稳住他们，自己的性命寄托于那两人——但胥明懿的失言咒在他打算求饶前封住了他的退路。
他想招啊！别捂着他嘴巴，他什么都招！
很明显另外两个人并不想听。最开始的询问就是给他表明态度的最后机会，他的恶臭表现已经证明了一切。
与其听他满口糊弄，不如问更深刻的当事人。
贺临风在惨叫再度撕裂起来之前点燃香豆，重新续上了失言咒。
“精神层面的惊吓罢了，连你对这位女士造成的真实伤害的万分之一都不到，有什么受不住的。”胥明懿冷笑，“不过是让你体验一下受害者感受而已。”
贺临风顺着他的眼睛瞥向那引起他怒火的人，狼狈不足以形容那种状态。
确认那厉鬼疯狂的仇恨和失控的理智正在缓慢找回，贺临风若有所思地垂眸，目光再度凝聚在胥明懿紧绷的嘴角上。
“你对厉鬼杀人复仇是怎么想的？”
厉鬼的成因就包含了强大的怨念不甘，这类人往往生前遭受极大的痛苦，对仇人痛恨至极，甚至绝大部分的执念就是亲手杀死仇人。要想解愿净化这类厉鬼似乎没有选择。
但放在当今社会是一个难题，是送警还是闭眼默认当事人亲手报仇。
如果在没有严格法律践行，甚至奉行血债血偿一报还一报的时代，胥明懿会理解那些因亲手报复仇人而染上煞气的怨灵吗？
胥明懿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因为刘肖苦苦哀求的声音再度被无穷无尽的精神折磨逼得痛苦不堪，从失言咒的约束中挤出：
“瑶光、瑶光、我求求你放过我……放了我吧……”
“……我畜生不如，猪、猪狗不如、下辈子转投畜生道……”
先前的怒火棱角攻击性，任何希望和小心思算计全都被磋磨殆尽，他摊在地上，如同一块污秽的淤泥，在地面氤散一大片不规则水痕。
胥明懿盯着那滩烂泥，“你一开始就该明白的，只有向你该求的人祈求才有意义，即使对方永远不会原谅，你也该永远陷在泥沼里等待审判。”
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会被听到，就算听不到，他也不介意用手段永远刻在那人灵魂上。
贺临风想自己好像不用问了，那问题胥明懿虽然没回答，但态度算得上明显。
但被刘肖祈求的怨灵仍不甘心——如何甘心？属于生时的记忆尽数回归意识，和之前燃烧的理智、仇恨一并找回，让她回归人类时期的形貌性格。
但那时原本伶俐柔顺的女人已经被同时袭来、无穷无尽的痛苦摧毁，她恨不得千倍万倍地返还自己受到的痛苦！
但她又能如何做？终究只是个在人间逗留时间有限的游魂！
她只能用尽一切手段，将无边的怨念化作她的力量，化作尖刀捅入这畜生的眼球，脑浆，再一条一条卸掉他的四肢——但她造成的这一切对对方来说都不是真的切身存在，唯一的安慰点就是能够让这人在清醒的意识中感受到皮肤、经络、肌肉骨骼被一寸寸割裂磨断，永远不会断裂的神经忠诚传递着幻想中永不封顶的痛苦。
想到这些她又有失控的趋势，却被一个声音喊住。
清晰的声线携着某种力量压制住她紊乱的怨气，她几乎是被震了下，好像才反应过来在场还有别的存在。
“好啦，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
她转过身，勉强眨眼看清对面的人——一个能看清的活人，另一个看不清……
“你不是厉鬼……你还没有杀过人。”
她努力理解对方话语里的含义，对她说话的一直是其中一个人，更高一点的、看不太清的那个。
“他乱七八糟买的那些东西其实有不少真的有效果，对你有伤害。这些年你只能被困在那里，但你没有如他愿被消磨，家神在保护你的灵魂。”
“神早就不想庇佑那么一个人神共愤的混蛋了，但神不能影响人生死，只能在你死后助你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并护佑你，让你能不像其他厉鬼一样滥杀无辜也能成长，逐渐获得反抗仇人的力量。”
“你亲手杀了他就会真正变成厉鬼，灵魂无法转世，没有来生。你没必要为了他付出这样的代价。”
她终于找回了人类的语言系统和理解能力，思考了许久。
随着周身气息缓慢平息，她看得清的那个活人也开口了：“我可以帮你送他进去，保证给他争取最重量刑。”
“这方面你大可以相信胥少爷。”先和她说话的人，也就是贺临风走近，掌心在她肩上拍了拍。
她看得清了，也是活人，但是为什么……
“你可以先想想，我们要去问话你的仇人。”
终于停止受刑的男人满眼呆滞，似乎真的死过了千百回。
交待，没什么可交代的，报警那满室的证据足以锤死。只不过是例行询问罢了，却没想到真给他们问到了意外信息，
“不、不是我，我不会对瑶光这么残忍的，是有人教我，如何将人杀死，变成厉鬼……操纵厉鬼为自己做事。”
胥明懿长长地吸了口气，又呼出来。
贺临风知道他已经压制住内心的愤怒了。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失败了……她应该听我话的！她应该！她一直都那么乖顺……”
他又陷入歇斯底里，活人瑶光或许不得不乖顺，厉鬼瑶光却不惯着，又一次将怨气尖刀贯入他的大脑，让他再次体验被四肢扯断，鲜血涂墙的滋味。
“瑶光，你不要为了他变成真正的厉鬼。”贺临风能喊住她，就像之前按住柳笙一样。
确认从要死不活的刘肖口中再也榨不出丝毫信息，贺临风看向已然如同活人一般，安静站在一旁的瑶光——只是个30岁左右的女性。
“接下来要请你告诉我们其他信息，我们保证会将他打入地狱。”
瑶光垂着眼睛，低压地将某件让她想起来就恶心的事情说出口。
“他……他是我的，事实上的丈夫。”
她告诉两人，自己其实是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卖的儿童。
在好多年前，她知道家里在找她，但是当时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机会离开，被强制要求从事一些底层或者不法的社会活动。
然后就是和刘肖相遇。成年后不久，一无所有的自己骤然得了一个甜言蜜语又胜似长辈的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男人青睐，她当然抵抗不住。
自己被‘新父母’嫁到他身边的时候还觉得终于要走向幸运，甚至打算婚后全心全意和人安分过日子，为他打点好家里的一切，甚至听从他的劝诫不再考虑因为自己的私信去打扰可能已经重新安顿下来的父母亲人。短暂忘记了分散了将近二十年，或许近十年还在找她的亲生父母。
或许再也找不到了吧……十多年前偶然看到的报纸一角，谁能保证永远等在原地。
当时的她想，爸爸妈妈还是一早接受自己再也找不到了为好。少了十几年的寻找苦难，她也决定抛去过去重新开始人生。
但很可惜，人生对她来说是没有起，只有落。
“我的愿望就是见到我的家人……亲自给他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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