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导并没有说对或者不对，他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让所有人想清楚人物存在的逻辑。每个人都很认真，又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围读的房间照例是香烟、咖啡、茶齐聚。
三天后正式定妆。卫清许看着镜子里比自己硬朗得多的形象，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化妆师不仅加粗了他的眉毛和嘴唇，还将他的眼睛画得小些，头发也剪成了平头，更加凸显了人物气质。涂导确认后，卫清许就去拍摄定妆照。
摄影棚里，顾淮山已经在拍了。为了这个角色，顾淮山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理发。造型师将顾淮山的刘海烫软，肤色涂白，有些凌厉的眼睛更大更圆了，显出些小孩子的稚气。
顾淮山正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各种动作拍照。瞧见卫清许，在拍摄间隙眨眨眼，露出熟悉的温和笑容。卫清许脸不自觉有些红，在旁边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恋人拍摄。
涂离原本在旁边坐着帮忙选图，此时却突然起身离开。椅子发出刺啦的声响，原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卫清许抬头望过去，却只看到一个背影。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涂离。想到那个眼神，卫清许心中一凛。不远处的顾淮山还在拍照，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论涂离将来要做什么，至少，他不能让涂离伤害顾淮山。
定妆照后，拍摄正式开始。作为息影之作，涂导并没有分AB组，而是全部统一调度自己拍。为了精益求精，影片计划拍摄一年，所有镜头都要一遍遍地打磨。
涂导是那种不会干涉演员发挥的导演，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此演员拍成什么样他都不会训斥，只会一遍遍地说“重来”。习惯了孙导和刘导的喂饭式教学，卫清许的第一个镜头NG了十次。
这是一场孙刚和昔日厂花**的戏码，每次当他挑起厂花的下巴摸脸时，涂导总是平静地一遍遍重复“孙刚表情不对”。对手戏演员是个获得过视后的老戏骨，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片场静悄悄地，卫清许不自觉地抚摸着手臂，抵抗着心中的蜘蛛。
顾淮山今日没戏，来的就晚了些。刚到片场，就听到工作人员小声议论，“难道真是顾影帝塞进来的？都NG十次了还不过，我看传闻八成是真的，顾影帝真的恋爱脑发作。”
“嘘，小声点。顾影帝可是涂导的爱徒，就是那个涂离也是不能听一点儿顾影帝的坏话的。”
“一个个的，我看咱们剧组八成是恋爱脑成精剧组。”
顾淮山加快脚步，很快就看到坐在角落里找感觉的卫清许。小孩儿脸红红的，一脸的惊慌不安。见到工作人员从身边走过会不自觉抱紧手臂，嘴里不停呢喃着什么。顾淮山走近点儿，听到小孩儿有些哽咽的声音，“我是孙刚，我从小在父母争吵中长大，我不喜欢厂花，但我不想让大家觉得我不行，我......”
“清许。”顾淮山轻声喊。
“山山。”卫清许回过头，眼睛有些红，“我......我没拍好。我......”
“嘘。”顾淮山蹲下，轻轻把人拉到胸前环住，“拍的时候，在想什么？”
卫清许在顾淮山怀里蹭蹭，有些闷闷地开口，“想我不喜欢她，但我想让大家看得起我，想让这个女人喜欢我不再找我麻烦......”
顾淮山摸摸卫清许的头，小声道，“不对。孙刚不会想让这个女人喜欢他。他想让这个女人怕他，不再让人把她和自己联系起来。孙刚喜欢钢铁厂的工作，他不想搞砸，不想让领导觉得自己是个靠不住的人。你再想想，清许。”
卫清许点点头，有些心虚，“山山，我是不是很笨？”
顾淮山轻笑出声，“京大的高材生怎么会笨？你只是不擅长人物创作，多演些电影就好了。你现在喜欢上演戏了吗？告诉我，清许，你喜欢演戏吗？”
卫清许犹豫了下，轻轻点点头，“喜欢的。我想跟你一样，将来拿影帝。”
“好，我等着。”顾淮山揉了下卫清许的头，“好了吗？要不要我陪你过一遍？”
“不要。”卫清许摇头，眼神异常倔强，“我想演自己的孙刚。”
“好，去吧。让我瞧瞧你的孙刚。”
第十一次拍摄，NG。第十二次拍摄，通过。
从看到两人在角落拥抱时起，涂离的眼神就愈发冰冷。她从小跟着爷爷在剧组长大，见过十八岁青涩的顾淮山，也见过入戏时“爱上”柳天的顾淮山。她不介意，因为她知道那不是他，他迟早会醒过来。却没想到顾淮山又一次入戏，却并不愿醒来。
“阿离，去安排下一镜。”涂导从监视器里抬起头。
涂离慌忙起身，低低嗯一声，转身离开。她要让顾淮山醒过来，重新做回那个完美的没有瑕疵的演员。
涂导摇摇头，有些不知道怎么跟孙女开口。他早瞧出了孙女的不对劲，不过看在顾淮山还没结婚恋爱的份上，并没有打算干涉。可如今顾淮山有了恋人，依他的性子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阿离是再无机会了的。还是想想办法，让孙女去国外跟着父母吧。
接下来的拍摄顺利很多，卫清许在片场观摩中，渐渐摸清了涂导的思路。NG次数越来越少，慢慢地已经可以两三遍就过了。
电影开机已经近两个月，南方天气越来越湿寒，大冬天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冬夜》在这里的拍摄大部分都是室外戏，因此不得不停机。恰好卫清许的年代戏播出预告片，林导特意打电话过来让转发微博宣传。
卫清许和顾淮山在房间里看过了预告片，顾淮山忍不住夸奖卫清许，“演得不错。”
卫清许高兴起来，抱着顾淮山亲了两口，把人压在床上不肯起来，就这么趴着转发了微博。
“饿不饿？”顾淮山微微撑起上半身，轻轻抚摸着卫清许的后背。
“不想吃外卖。”转发完微博，卫清许将头靠在顾淮山肩膀上，“山山，你给我做饭吃吧。”
顾淮山笑出了声，胸膛一颤一颤的，“这你可难住我了。”
“嘿嘿。”卫清许傻笑两声，突然高兴起来，“我给你做。山山，我做饭可好吃了。”
“好，我家清许做什么都是最好的。”顾淮山声音很低，带着明显的喜悦。
“演戏没有你好。”卫清许将头趴到顾淮山耳边，撒娇道。
“那是你还年轻，过两年就好了。”顾淮山哄道。
“哼。”卫清许有些不满，“你的粉丝都说你二十岁就得了影帝，我都二十四了，还什么奖都没得过呢。”
“那怎么办？”顾淮山沉声问，“我给你颁一个？”
“不要。”卫清许在顾淮山怀里蹭了蹭，起身道，“走，我们去酒店后厨做饭。”
剧组把市区的一家酒店包了下来。酒店有自己的后厨，平时就常给剧组做饭，因此材料十分丰富。两人到了后，卫清许跟胖胖的厨师说了两句，厨师便将两人领到一处灶台前离开了。
卫清许打量了下食材，见牛羊肉青菜样样不缺，打算炖一小锅羊肉汤。两人都是北方人，对南方的湿冷确实不太习惯。顾淮山最近的鼻音就有些重，卫清许早打算做些东西给顾淮山吃，也好补补身子。
顾淮山帮忙洗了些青菜，卫清许的羊肉也已经下锅。洗净手后，卫清许又去揉面，打算做手擀面下在羊汤里。
看着认认真真揉面的卫清许，顾淮山眼神越来越深，轻声道，“清许，你教我做饭吧，以后我做给你吃。”
卫清许揉面的手微顿，随即高兴地点头，“好啊，我们以后互相做饭给对方吃。”
羊肉的香气越来越重，涂导的笑声从外面传来，“好啊，小顾。有好吃的不叫我，越来越不尊师重道了啊。”涂导的身影穿过雾气，渐渐清晰起来，后面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涂离。
顾淮山转过身，笑看着涂导，“老师，您的鼻子还是这么灵。”
“那是，我涂建华生平就两大爱好，吃和电影。说起来，吃还要排在前面呢，就是没天赋啊，不然我就去做厨子了。”涂导乐呵呵地，看着卫清许赞赏道，“小卫不错，会做饭还会演戏，配小顾绰绰有余了。”
卫清许脸有些红，没想到涂导这么直白地说出了他和顾淮山的关系，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我高攀了。”顾淮山回答地格外坦然。
涂离猛地抬起头，直愣愣看着顾淮山，又望向卫清许，神情里带了几分愤恨。
卫清许朝目光看去，却发现涂离又低下了头。卫清许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一时有些烦躁起来。涂离就算喜欢顾淮山，这么久了，两人在片场也没有掩饰过，为什么现在还用这种眼神看他？
“去我房间吃。”涂导邀请道，“正好讲讲明天的戏。小卫，羊肉够不够？”
卫清许回过神来，点头道，“够的，涂导。我再炒几个青菜，应该够四个人吃的。”
“那就辛苦小卫了。”说着冲两人点点头，带着涂离转身离开。
“还要炒什么？我去洗。”顾淮山挽挽袖子，很自然地问。
卫清许想了想，正要回答，却察觉到门口有人在看他，等他去看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晚在涂导房间，吃着炖的软烂的羊肉，涂导话多起来，“当时拍《粮仓》，小顾还不想演。结果怎么样？不是获了两个大奖？这个小顾啊，就是心思重，跟柳天那点儿事一直放不下，觉得对不起人家女孩子。还得老师我给他定制一部《粮仓》赔罪，又让柳天来演了《冬夜》才行。演员入戏很正常，圈儿里因为入戏在一起的演员多的是，偏他看得比天大。”
顾淮山脸色有些难看，涂导没看见似的继续道，“再说，谁又能说入戏的感情不真实呢？演员是最痛苦的职业，活得太清醒了不好。不过小顾能找到你，也算幸运了。”
涂导让涂离去开一瓶酒，不顾众人劝阻喝了一杯，而后道，“小卫，顾淮山能出戏后还去找你，这辈子就不会变心，把心放肚子里。”
卫清许眼睛亮晶晶的，看看涂导，又去瞥一眼一直低着头不做声的涂离，渐渐明白了什么，也端起酒杯，朗声道，“谢谢涂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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