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帘后素馨缭绕,青纱帐外一灯如豆。
“夫人,先把这碗参汤喝了……你这整日整日的不好好吃东西,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来,喝完汤我去给你煎药去……”
陈氏自昏睡中醒转过来,回忆良久,才想起自己是在和卫家兄弟的对峙中昏了过去。她接过乳娘手中的汤碗一饮而尽,全然没了人前的娇弱模样。
“外面情况如何?”
“还算控制的住。有柳掌门主持大局,谅那两个官差也翻不出浪花来。而且那个莫忆寒好像很怕他?多亏夫人将他请了来,这一计可是一石二鸟。”
“哪有什么一石二鸟,不过驱虎吞狼罢了。到时候便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陈氏叹了口气。室中跳跃的烛光衬得她的脸色忽明忽暗。她侧过头,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身旁空荡的枕囊,没了那人的温存,只余刺骨的寒意。
乳娘见她心伤,唯有安慰道:“诶……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若不是阁主一拖再拖,夫人早就能查明真相,还老爷清白……我们不动手他也撑不了多久了,总不能由着他毁了夫人最后的希冀!”
陈氏没再言语,而是重新躺下。千年修得共枕眠,她闭上双眼,仍能看到那人温润的面容,含蓄的目光。仍记得他最后看向自己时,轻声道出的那句话:“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切记……切记……”
长夜未央,她仍有片刻喘息的余地。
绫时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蒋文懿和师韵紧张焦急的面容,有些不明所以。
“你们……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们怎么来了?!”
师韵拿出自阿时包袱里翻出来瓷瓶,怼到他面前。韵儿晃了一晃,里面满满当当的。“我问你!叶庄主给你装的药,你为什么不吃?!”
绫时努努嘴,可怜巴巴地说:“那不是救命用的吗……我觉得不太严重……还用不着吃……”
师韵气得差点给他一拳,“不太严重?你都毒气攻心了还不严重?!非得进了阎王殿才叫严重吗?!让你吃你就吃!再怎么金贵的药,不吃进去能治病吗!”
“哎呀呀……知错啦知错啦……”
绫时倒出两粒药丸,抬头就见蒋文懿递来一杯水。他咧嘴一乐,忙将丹药吞了进去。吃过药之后,阿时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刚才睡着的时候,穿的好像不是这身衣裳……”
文懿淡淡地解释道:“你所中的离尘露突然毒发,我们请来柳掌门为你调整了内息,才勉强压制住毒素。调息过后你的衣衫都湿透了,我给你换了一身。”
绫时听罢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惊呼:“你给我换的?那我岂不是全身上下被你看遍了?!”
蒋文懿一皱眉,这回是半点情面没给,一拳捶在他肚子上。“柳掌门在这呢!你净说什么胡话!要点脸面行不行!!”
“哎哟!疼!”
绫时一缩身子,这才看见内屋门口还站了个人。
柳昂哈哈一笑,跨步进来,走到阿时床前。他拉过绫时的手腕再探了下脉象,然后又看了看他胳膊上的毒斑。
“看你这么生龙活虎,这一劫当是挺过去了。师娘子言之有理,药,不能舍不得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手臂上的毒已经向五脏六腑扩散,不拿出点行之有效的法子,性命恐是堪忧……”
绫时先冲着柳昂拜了一拜,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然后说道:“我们就是想找法子,才来随知阁的……”
柳昂稍稍颔首。“听蒋公子说了。只是没想到阁中横生诸多变故,夫人也无暇他顾。我看你枕旁放有长剑,也有些内力。你师从何处?”
柳昂这一问还真把绫时问住了。颜惜缘教了他岁寒三绝,叶归思赠与他折光剑,但真说好好练了几天的,也就是灵山的玄天剑诀了。“这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大概就是之前去灵山剑派帮忙,学了几招人家的玄天遁影剑而已……”
柳昂想了想,问他道:“你既然与灵山剑派有交情,可知灵山山巅有灵池一座?那池水为山川之精,有祛毒疗伤的功效。 ”
“啊!这个……”
绫时赶忙打断他道:“知道是知道……但是跟人家的关系也没那么好……哎呀,这说起来也是有点复杂……总之,要是能找到离尘毒的配制之道,或者是解药,那不是更好嘛,嘿嘿。”
柳昂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不论如何,你既然学了武艺,就当勤加练习。若能内外兼修,增强体魄,也能更好的抵御毒气蔓延。”
绫时收去嬉皮笑脸,正色道:“谨遵柳掌门教诲。”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院外传来喧哗吵闹之声。师韵快步出去查看了一番,然后急急忙忙地跑回来道:“不好了!好像是山门处有敌袭!”
绫时一个翻身跳下床榻,急道:“走!得去帮夫人!”
黎明之前,天地间陷入最深的黑暗。晓星没,行云驻,雨势不减,寒意陡增。夜雨如丝,风声阵阵,树叶沙沙作响。暗夜之中,一众人影悄无声息地逼近随知阁。山道蜿蜒,杂草丛生,这伙人轻盈迅捷地穿行其间,不会儿功夫就来到山门前。
两个放哨的发现敌情,刚来得及放出信号,就被抹了脖子放倒在草丛里。留守在瞻紫楼的随云卫察觉出不对劲,迅速集结,冲出迎敌。
敌方为首者身形高大,手中一把弯刀,形似新月。他身披雨具但步法奇快,刀光如雪,寒气逼人。一队人马在他的带领下没费多大气力,便攻破山门,冲上瞻紫楼。
绫时他们赶到的时候,陈夫人已然带领随云卫的精锐,与这伙不速之客于天璇堂前的空地对峙。
夜雨停息,烟云散开,一轮新月现出身姿,冷光洒在随知阁的天璇堂前。青石板上的水坑反射着月光,倒映出两边人马的身影,映出一片肃杀之气。
陈夫人一袭白衣,身披锦袍,昂首立于随云卫的队列前。她微微缩着肩膀,但目光坚毅,透出一股不容退却的决然。她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手心微微出汗。未达目的,她必不能退缩。绫时远远看着她,不觉升起一丝怜悯之情。
随云卫神情肃穆地守护在夫人身边,每个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前方,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陈夫人蛾眉紧蹙,怒视着对方,冷言道:“冷少主,早些时候贵派长老已造访过随知阁。先夫接待时,早已清楚地说明《霜华绝录》并不在山阁中。如今尔等趁夜大举攻山,是欺我孤儿寡母吗?”
冷翊呵呵一笑,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此人浓眉鹰目,身着左衽胡服,腰系革带,手握弯刀,不似宋人装扮。他人高马大,宛如一座铁塔般屹立在前。身后则是一众训练有素的霜华宗弟子,个个面色冷峻,杀气腾腾。
“长老?霜华宗早就没了,哪来什么狗屁长老!当年姓莫的骗走我阿爹的宝贝,使他败于敌手,死不瞑目!现在老子要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我不管姓莫的是死是活!你不把姓莫的拿走的东西交出来,我等就荡平了你这破山头!”
师韵一听这话,莫名来了火气。她最讨厌这等蛮横无理之辈。都说死者为大,灵堂之上两盏白灯还高高挂着,一伙儿汉子便来欺负人家未亡人。她攥紧拳头正欲冲上去与对方理论,却被蒋文懿拦了下来。
“韵儿你干什么?!”
“去帮陈夫人啊!”
师韵气道,“你没看见那一帮人欺负她一个弱女子?!”
“她可不像弱女子……”
绫时凑到韵儿耳边说道:“哪个弱女子先后没了夫君和胞弟,还能站在灵堂前身不歪手不抖的跟一群提刀的莽汉对峙?我记得陈夫人是商贾之后?这胆量可以啊。”
文懿赞同阿时的看法,“也说明她确实有能力策划谋取随知阁……柳掌门也怀疑莫阁主死因蹊跷。所以他才会一直留在这里。但他没和我们说明白陈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甭管什么身份吧。”
绫时把折光剑拿到身前,右手握住剑柄。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套上外衫,但还是抓过了剑。这些日子,阿时已经养成了剑不离手的习惯。“咱们要的东西在陈夫人手里,真要打起来还是得先帮她。”
文懿却摇了摇头。“以夫人的聪明才智,必有退敌之策。”
正如蒋文懿所料。面对来势汹汹大放厥词的霜华宗少主,陈夫人非但没有退却,反而上前了一步。她环视一圈,目光扫过冷翊以及背后的帮众,沉着地说道:“惊闻霜华宗不复存焉,莫家深表遗憾。早年先夫游历西域,机缘巧合识得霜华宗主。宗主与他一见如故,临别时赠与一缎织锦袋。但那只是一支锦袋而已,里面没有任何物件。你们的拓跋长老早前造访山阁时,也已经查验过了。冷少主今日大肆进犯,伤我门人,着实没有道理。还请看在令尊与先夫交好的情面上,速速带人离去,莫要惊我夫君的亡魂。”
“呸!”
冷翊毫不客气地啐了口唾沫,“你们这些中原人,功夫不咋地,舌头都挺长!你说的那东西我知道!那可不是我阿爹给他的,是他骗走的!也不知他给我阿爹灌了什么**汤,竟让他拿走了我家宝贝!我懒得跟你多费唇舌!不把东西交出来,你就跟着莫恺耀一起归西!!”
冷翊话音未落,抡起圆刀向陈夫人攻来。她身侧的随云卫见状,纷纷举起兵器迅速前突,将夫人保护起来。
“慢着!”
陈夫人一声高呼,喝止了随云卫的同时,也让冷翊暂停了攻势。
“冷少主既然一口咬定先夫拿走了《霜华绝录》,那你不如随我去见见他。他走的突然,并未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我整理遗物时,正好找出了令尊送他的锦袋。他一直很珍视此物,我有意将其随葬。但冷少主既然来了,或许物归原主更好。”
冷翊看她两眼,略作思量,手腕一转将弯刀收至身后。毕竟他东行至此是来取东西的,即便屠了佛子山,拿不到东西也是白搭。陈夫人口中的锦袋名为冰绡,乃是霜华宗的一宝。以西域精妙工艺织造,内设有多重隐秘隔层,适藏暗器、毒药及秘文。
这锦袋冷翊本人都没见过几次,他见陈夫人松了口,下巴一扬,道:“带路!”
陈夫人却没有动。
她又看了下冷翊背后的众人,然后说道:“灵堂最怕喧哗。烦请冷少主令随行众人退守山门外,免得惊了先人。”
冷翊马上就不乐意了。“你哪儿那么多事?!兄弟们上!”他话音未落,霜华众人便叫嚣着冲向天璇堂。
绫时见状暗道不好,这多人突然涌进随知阁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他觉得陈夫人的主意是不错,可惜对方一众莽汉听不进她的言语。霜华宗人多势众,动起手来说不定哪边吃亏。阿时思量着得帮夫人一把,一个纵身蹿了出去。
“哎哟,这位便是冷少主了吧!原先总听阁主提起,今日得见确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绫时绕过随云卫,站到陈夫人侧后方,朝着霜华宗众人拱了拱手。
冷翊脚下一顿,扫了一眼少年,睥睨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打扫花园的小杂役,”绫时嘻嘻一笑,“平日里总听阁主讲他游历四方的故事。他说霜华宗的汉子铮铮铁骨,今日一见,却不料……”
冷翊脸色一沉,不悦道:“不料什么?!”
绫时撇撇嘴,略带揶揄地说道:“不料少主一身武艺却不懂礼数,还带着手下冲撞孤儿寡母……这传出去可不好听吧……”
“小兔崽子信口开河!看我收拾你!”冷翊恼羞成怒取出兵刃,却见陈夫人以袖掩口,抿嘴笑了下。
冷翊一皱眉,喝道:“你笑什么笑?!”
“不敢不敢。”
陈夫人侧目向他道:“正如阿时所言,先夫提及霜华宗,总有敬畏之意。况且当年霜华宗鼎盛之时,先夫只身一人上山,并无畏惧。如今随知式微,山阁里只有我一个妇道人家,一双年幼子女。几个打杂的孩子。这灵堂与山门仅有数步之遥,冷少主要进去看看,还得留这么多兄弟助阵,不免令人贻笑大方。”
绫时耸耸肩,顺着陈氏的话道:“不过夫人啊,毕竟来者是客,咱不能失了礼数。要么劳烦冷少主将人数清点一番,我好去后院备茶?”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得冷翊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刀山火海都去得,他莫恺耀的灵堂如何去不得?!哼,不过既然你们怕成这样,我就给你们个面子!兄弟们!给我退到门口守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绫时给夫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一直等到那些帮众撤走,才让随云卫将大门让出来。他跟在夫人身后进到大堂,才发现大半夜来看热闹的人还不少。柳昂先一步进来,一直在门口站着,以防对方对陈夫人动手。除他之外,还有卫麒卫麟两官差。但最令阿时惊讶的是,一直来无影去无踪的莫忆寒竟然也在。她双手抱怀立在阴影里,面色阴郁。
跟着陈夫人进到大堂的冷翊发现屋子里有很多不相干的人。他扫视一圈,没太放在心上。大堂正中,一条条白绫之下,放置着随知阁主的棺木,乌黑厚重,连周遭空气都显得凝滞。冷翊略一皱眉,停下了脚步。
“我可不是来给姓莫的磕头的,锦袋拿来!”
陈夫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到棺木前。她垂下眼帘,轻轻抚摸着棺盖,喃喃自语了一番。然后她从棺木旁的箱子里,真的取出一支绣着五彩丝线的袋子。绫时抻长脖子看了看,见那是个花里胡哨的布囊,上面绣着未曾见过的纹样,颇有异域风情。
陈夫人将此物拿到冷翊面前,双手呈出。
冷翊瞥了一眼,面带猜疑之色。
陈夫人见状解释说:“冷少主,这边是先夫早年从霜华宗带回来的物件。请少主将此物带回,以便将误会解除。”
冷翊这才将袋子一把抄过。他打开翻了翻,双目一抬,阴冷道:“原来装在里头的东西呢?!”
陈夫人不解地看着他,疑惑地反问:“东西?自我初次见到此锦袋,它便是这个样子。我从不晓得里面装了……”
冷翊已经听腻歪了这妇人的唠叨,他一个箭步上前,探手扼住陈氏的脖颈。接着一个转身,就将陈夫人死死按在了大堂中的立柱上。
“少他妈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来拿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易知轮!把易知轮给老子交出来!!”
陈夫人惊呼一声,双手紧攥住冷翊的手腕。那手腕坚硬如铁,阻隔她呼吸的通路。陈氏本能地张开口,拼命扭动身体,试图逃脱。
“夫人!”
这局势变得太快,绫时高喊一声,忽见两道黑影自他身后跃出,同时攻向冷翊。
论脚上功夫,还是柳昂更胜一筹。他身形未到,掌风已至。冷翊直觉耳后呼呼作响,目光一瞥,惊见一人于喘息功夫突至面前。柳昂右掌横劈,掌风凛冽直逼冷翊面门。冷翊仓促抬手格挡,却只觉虎口一震,几乎失去知觉。他心中暗骂一声,双腿发力欲退。
柳昂脚下一错,已然侧身上前,左手化掌为爪,扣住冷翊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往后一带。冷翊重心不稳,身形摇晃,险些摔倒。柳昂乘胜追击,右腿一扫,冷翊再也无法站稳,一个踉跄后退几步,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你——”冷翊怒目而视,却见柳昂已经无暇理他,转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陈夫人。
陈氏本已苍白的面颊更无血色,她扶在柳昂肩头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神。“多谢……柳掌门……”
师韵接过柳昂投来的目光,小跑过去将陈夫人搀了住。她见夫人白皙的脖颈上一道血红的抓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冲着冷翊大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也不管你跟莫阁主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你仗着自己有功夫,欺负人家一个死了夫君的弱女子,你要脸吗?!”
“呸!”
冷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唰地亮出弯刀。
“我冷家存亡皆关乎于此!就算她是个三岁孩童我照样打得!”
柳昂上前两步,挡在冷翊与陈夫人中间。他不发一语,也没带兵刃,只是面沉如水地看着冷翊。
冷翊嚣张的气焰被他盯的生削去半截。方才那一掌他便知晓,眼前之人不好对付。但依照目前的情况,不击败此人,他难以逼迫陈氏将东西交出。冷翊压低身形,决定豁出去了。他取不得易知轮,回去也是一死,既然如此不如拼上性命,与此人一战。
“呵!我冷翊刀下不斩无名鬼!你既要护这婆娘便报上名来!”
在柳昂开口之前,已有另外一人闪身突至冷翊身后。冷翊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劲敌身上,全然没有防备。等他发现有人偷袭为迟已晚。
卫麒银刀一闪,点在冷翊后心。只消稍一用力,便能将霜华少主扎个对穿。“你方才向陈夫人索要何物?”
冷翊听他如是发问,便明白这也是自己的同路人。
“看来姓莫的嘴巴挺大啊,家里有个仨瓜俩枣,得吵吵到全天下都知道!”
“混账!”
卫麒大喝一声,抬脚踹向冷翊的膝盖窝。他这一脚使了十成力,冷翊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紧接着钢刀就横在了咽喉处。
“说!你是如何知晓易知轮这三个字的?!”
绫时被眼前的局势搞糊涂了。他看向蒋文懿,显然文懿也是一头雾水。看来这个冷翊大闹随知阁,要的并不是什么《霜华绝录》,而是一个叫易知轮的东西。阿时好奇着这东西是啥,余光一瞥,突然看到卫麟不知何时关闭了天璇堂的大门,此刻正神色阴翳地瞪着众人。
“我如何不能知晓?!”冷翊喝道:“那本就是我冷氏一族祖传的宝贝!”
“放肆!”
卫麒一脚踹在他后心,怒道:“易知轮乃我天朝秘宝!与你冷氏有何干系?!此物遗失已久,我等费尽周折才找到莫阁主,欲请宝回朝!此乃我朝天机!岂是尔等宵小得以觊觎的?!”
“哈,天机?”
冷翊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冷笑道:“放你的狗屁!易知轮上知天意,下通人心!本就是我先族奇珍!尔等宋人横征暴敛走的宝贝还少吗?!”
卫麒脸色一沉,扬刀便要将此口无遮拦的莽汉收拾了。
“大哥且慢!”
卫麟出言阻止了他,“霜华宗的帮众还在外头,贸然取之性命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先关押起来,再从长计议!”
冷翊被五花大绑丢在了角落,嘴里不住骂骂咧咧,直至师韵从供桌上拿了个团子塞住他的嘴,这才暂时安静下来。
绫时一直注视着冷翊和卫氏兄弟的一举一动,他凑到文懿身边,轻声道:“这热闹不该看啊,一不小心就上了贼船了……这易知轮是个什么宝贝?听起来有点玄乎。”
蒋文懿则在试图缕清灵堂里这些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从卫麒卫麟以及冷翊的反应来看,这场风波的中心便是那个被称作易知轮的物件。可惜文懿并不晓得那究竟是个什么。
“我若知晓,早就去给你问药了,还用的着这般跋山涉水终日犯愁?”
绫时闻言一愣,嘀咕道:“哟,没想到大公子这么关心我啊!”说完就被蒋文懿狠狠瞪了一眼。
“诶,别生气嘛!”阿时拿胳膊肘捅了捅人家,“照我说陈夫人肯定知道些什么,说不定这些人都是冲这宝贝来的。”
文懿微微颔首,“多半如此,但眼下局势复杂,需小心行事。只要不干预我们去医书馆寻找离尘露,由着他们闹去……”
“不好说啊,稀奇古怪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陈行之怎么死的还没搞清楚,这又杀出个什么宗……不帮夫人将这些人都打发走,哪进的了医书馆?”绫时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总觉得隐隐作痛。方才局势紧张不觉得,消停下来才发现这灵堂里阴阴惨惨,凉飕飕的。
说话功夫,天璇堂两侧的出入口都被卫麟封了起来,他示意众人集中站好。连一直躲在暗处默不作声的莫忆寒都被叫了过来。
“柳掌门,陈夫人,以及在场诸位,我二人此来佛子山乃是有机密要务。此事本为皇室密辛,不足为外人所知。但冷翊吵吵嚷嚷将天机泄露,我也就只好明说了。皇室早有耳闻,窥天秘宝易知轮散落人间。我等多方打探才知此物藏于随知阁中。急匆匆地来拜访阁主,也是想请宝还朝。不料阁主新丧,那么还请夫人将秘宝取出,方能助我等交差。”
陈夫人怯怯地看着卫麒,面露为难之色。
“卫大人,关于易知轮,我确实曾听先夫提起过。依他所言,此物虽为秘宝,但招灾引难,并非祥瑞……”
卫麒摆手打断她道:“此宝是福是祸就不劳夫人费心。你只需将东西交给我们便好。”
“可是……”
陈夫人犹犹豫豫地搅动衣袖,“易知轮乃是莫家传家之物……家主尸骨未寒,二位便要妾身将宝物取出……恐怕……”
卫麒面色一沉,严肃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物本就属于朝廷,莫家机缘巧合获得,又因此兴盛百年,已是侥幸。怎么,夫人有意违背王命不成?”
天璇堂内寂静无声,众目睽睽之下陈夫人进退维谷。
“你们逼她也没用。”
沉默良久的莫忆寒终于自阴影中抬起了头。她一直在观察灵堂之上几方势力相互角逐,眼下算是看明白了。
“易知轮的秘密是刻进莫家骨子里的。放置之处只有阁主本人知晓。陈静姝不是不想说,而是她不知道。”
卫麟看了眼莫忆寒,又回头看了看躺在大堂正中的棺木,叹了口气。
“呵,那看来我们只有让莫阁主诈尸还魂,才能交的了差了?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
他话音未落,一个箭步突到陈氏面前。柳昂横臂阻挡,却被卫麟按住手腕。
“柳掌门,不好意思了。陈夫人拒不交出朝廷秘宝,得随我等进京面圣!我知你南山剑派在武林之中颇具名望,可再怎么说也不过草寇而已。你犯不上为了故友之妻,与朝廷作对罢?”
柳昂欲跨步上前,但被陈夫人拦了下来。
“卫大人,此事未必非要闹到这般地步。”
陈氏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目光之中多了一分镇定。“先夫曾言,易知轮为天下之祸,将之封存乃莫氏使命。可江湖之上觊觎此物者众多,今日来攻山的冷少主不过其中一位。两位大人要将其带走,如何确保易知轮不会落入宵小之手?”
“哦?”卫麟侧目看向陈夫人,冷笑道:“看来夫人是质疑我二人。那不知夫人有何高见?”
陈氏不疾不徐地回答道:“正如忆寒所言,易知轮所在之处妾身并不知晓。二位若能多宽限些时日,待我等料理完阁主后事,再寻秘宝。届时若能寻得易知轮便好,若未能寻得,妾身也愿上京自辩。”
柳昂猛地回过头望向陈夫人,讶异之情溢于言表。卫氏兄弟站在他对面未能看到,绫时在夫人身后不远处却是看了个真切。柳掌门曾言明陈夫人身份存疑,难道说她是个不能上京的人?阿时正暗自嘀咕着,忽听卫麟笑了。
“哈,夫人是要施缓兵之计?有胆识!但眼下可不好使。我二人急于回京复命,等不及你埋这个葬那个!你随我等即刻启程!不仅是你,在场诸位得知了朝廷机密,一个都走不了!全部随我回京!”
师韵一听,这下坏了!他们都被这么莫名其妙地抓回京城,阿时身上的毒怎么办??按照柳昂的说法,毒气已经蔓延的很厉害,再找不到办法,阿时就危险了!韵儿慌忙看向阿时和文懿所站的方位,惊觉少了一个人。接着,她便听到一声厉喝。
“哎?那个小书生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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