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慎甫将白雪带到了书房,远离前院喜庆的灯火。张素雪的那屋子在左前方,遥遥能望见,安慎甫缓缓呼出一口气,决意今晚先不去想她。
白雪很是困惑,秀才这样子,是想晚上和她睡一间?他们从未共寝过,不知秀才今晚怎么了。
床榻边,二人相对而坐。“娘子......我知道离家的这两年,都是你在操持生计,风里来雨里去,家人还对你多有苛责,你......为我受苦了。”
白雪听了这话也是心里暖暖的,不过有句倒错了。“我不是为你受苦,你在不在我都苦。”
安慎甫愕然,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意瞬间散得干净。原来是这样......在她的心里,有我没我都一样。
细想来,倒果真如此,白雪嫁进来这些年,他可有给过她好颜色?纵然她被母亲姐姐打骂,他也没有为她阻拦过一次。
自责地,“虽然我娶了素雪,但以后我定不会负你,也不会再叫你受苦。”
透过昏黄的烛火灯花,白雪的眼眸凝聚起来,现出一分安慎甫从未见过的清绝风骨。安慎甫为此一眼,竟神魂颠倒。“娘子你......何以这样看我......”
他的妻子明明平凡如老妪,却忽而有种穿越千山万水的感觉。
“秀才,你也变得油嘴滑舌了。”刹那过,那种感觉又消散。
安慎甫恍然看开,自嘲地笑起来,明明只是普通妇人而已,还是个驼子。
“你我至今未行周公之礼,也是时候......做对真正的夫妻了。”
安慎甫眼中望着她的驼背,她粗糙的容颜,克制着心中的抗拒,缓缓把手放上去。闭了闭眼,只今夜一次便好,如此他便算完成任务,也不算亏欠她了。
纵然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当手真实地摸到嶙峋的脊背、异于常人的诡异弧度、满布风霜的结痂掉皮的手,他还是忍不住恶心,一下子冲出房间,扶着柱子狂呕了起来。
白雪坐在床上,震惊地看着他摸了自己后奔出去,在柱子后头发出呕吐的声音。
“原来我这么不堪......摸一下,就恶心的吐了......”默然流下眼泪,如线不绝。
张素雪等半晌都没等到安慎甫,找来这里,见着这情景,不由得冷笑一声,抱臂嘲笑地,“报应。把好好的娇妻甩下,过来陪一个驼子。”
安慎甫勉强站起,“素雪!”
张素雪:“你这大公无私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真以为你是圣人吗,你要是真圣人,怎么吐了?”甩袖而去。
安慎甫两边看了看,还是追着张素雪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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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安慎甫再没对白雪表示过关切,但白雪似乎成了这新婚夫妇间的一道刺。
某日吃饭,众人围坐一桌,白雪把所有菜端上来,最后自己坐去了旁边的矮桌吃。
吃着吃着,张素雪突然把碗一撂。抱臂坐着,什么话也不说。
安家一家子都惶恐起来。这新来的女人说不准会生下安家的长孙,以后安母要靠她和她儿子养老,安花儿回娘家也得看这新弟媳脸色,安思明想从家里拿钱更得问新嫂子。几人惴惴地,不知张素雪为何如此。
安母小心地:“素雪,可是菜色有哪里不满意?”回头招呼白雪,“赶紧地,再去做道好吃的来!”白雪连忙放下碗去了。
张素雪不说话。
安花儿勤快地给张素雪夹菜,“弟妹,你有什么话你跟大家说,你是我们的心头肉,慎甫心里也是拿你当第一。”
张素雪还是不说话,冷笑了一声。
安慎甫心想,难不成是冲他来的?
“素雪,你怎么了?”
“不吃了。”张素雪说走就走,把一桌子人撂在这,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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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一屋子人琢磨了几日,终于琢磨出来,张素雪恐怕是看不惯和那白雪共侍一夫。
趁着安慎甫去书塾教书,安思明安花儿安母三人关上门小声议计。虽然说白雪才是正妻,但谁拿她当正妻看?日后他们一家子都得仰张素雪的鼻息,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安思明:“我已经联络好了,西溪瓦子村有户姓王的,兄弟七人,都未娶妻,因家里太穷了,只欲速求一个媳妇,兄弟七人共享,不管美丑,能传宗接代就行。我看家里这个正合适。给的价钱也好。”
安母皱了皱眉,“兄弟七人?这也太不人道了......就没别家了?”
安花儿:“他们给多少钱?先说好,不管卖了多少钱,得给我五贯钱,我要买体己。”
安思明:“一两银子。这个数可以了,就她这个模样,上哪儿卖这么贵,人家也就是困难些,紧急些,不然出不到这个数。”
三人思量,虽然她有个仙师弟弟,但早就没影了,指不定跟人斗法死在哪片山里了,即便后面真找过来,就扯个谎,说自己跑了,或者掉水坑里了,那仙师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寻人的本事,上哪对证去。
白雪这两年劳动了筋骨,眼看着越来越做不了事,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把她卖了对安家人、对张素雪都好。
三人议论定了,便做了决策,待次日暮晚把白雪裹了带去瓦子村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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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倾斜,夕阳映水,白雪还在码头任劳任怨地扛沙包。同行的几个伙夫马夫已与她处得熟络,都笑她力气比牛大,比男子都能吃苦。
白雪撂完最后一袋沙包,长长喘了一口气,笑着拍了拍衣裳,这个月天气好,她一天都没落下劳作,过几天就能领到工钱了,应该比上个月多。到时说不准能朝婆母讨几块梅干菜烧饼吃。
“娘子!”安慎甫今日下学早,竟然提了一袋东西寻到这里来。
那些马夫见她男人来了,纷纷酸笑起来,这安慎甫自打从京城回来,倒把他驼子老婆看得贵重了,时不时地拎点东西来接。
白雪一听,兴奋地向他奔过去,“今天是什么?有梅干菜烧饼吗!”
安慎甫活泼地取出来,两张薄薄脆脆的饼子,里面糊了满满的酱色梅干菜,在晚风中酥香扑鼻,递给白雪。白雪接过就大嚼特嚼起来,高兴地拍了拍安慎甫的肩膀,“秀才,你比婆母好多了!”
二人高高兴兴地往家走,至一块被阴影遮蔽的树林时,却突然窜出一堆蒙面人马,朝白雪头上套了只麻袋,绑了就走。
安慎甫大惊失色,连连在后追,“你们是何人!放了我娘子!”
黑衣人已跑出三片林子,这安慎甫竟还在追。黑衣人互相纳罕,不是说是个书生么,这么能跑!都不见他喘气!
无奈,其中一个黑衣人只好撤了面罩,向奔跑的安慎甫道:“哥哥,是我!”
安慎甫既惊且恐,更是癫狂起来,“安思明!你要把你嫂子弄到哪去!放了她!”
安思明不解地,“家里那个才是我嫂子,这不过是个驼子!你激动个什么!”
安慎甫还在狂跑。
安思明道:“你别追了!这是带她去过好日子去,你也不想她一直困在咱们家受苦吧,我们重新给她找了个好人家!她没了,你和新嫂子不就能安生过日子了!”
安慎甫还是追了很久,又过两片林子后,不知是终于跑不动了,还是心底想开了。他慢慢地站了下来,风簌簌卷着叶子往前滚,他立住不再跑。
“你说的,带她找个好人家!”安慎甫遥遥大喊。
安思明在马上回应:“嗯,我说的!你放心吧!”
安慎甫知道安思明的脾性,心底隐隐感觉到那不会是什么好去处,可是他是真的跑不动了,若白雪走了,他和张素雪的关系也许真的能回到从前......
“思明既然说是个好人家,起码也不能太坏......肯定不会太坏,必然不会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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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赶到瓦子村时天已经黑透了,偏偏村口设了路障,夜间不让生人进村。倒难交接。
那几个黑衣人得了安思明的银钱便先离去了,反正只是个驼子,又跑不了,落在村口由安思明一人照看着。
安思明便去林子里生了堆篝火,把白雪绑着,自己拽着麻绳睡一晚上。白雪在马上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知即将对自己不利,但她也无所谓,就算是卖了也不过是换个人家生活,说不准真比安家好,遂未着意逃跑。
天明,村口的路障打开,安思明勒着白雪从偏僻的小径进去,在一座荒山后边找到了王家。
虽说是兄弟七个,却只有瓦房三间、鸡棚一个,屋檐也是漏的。鸡棚边的房子堆满农具,瞧着黑黢黢的一片,另外两间住人。安思明喊了一声,那两间房子里便走出五六个农户打扮的人来,一俱的精壮汉子,有胖有瘦,个子都不矮。
安思明见了王家兄弟,寻思这些人有手有脚的,即便出卖力气也能过得不错,却净是懒汉,大白天的都窝着睡觉,难怪他家这般穷。
“就是她?”兄弟几人见牵来的是个驼子,还又老又黑,胆子还小,表示有些不满意。
白雪瑟瑟地发抖,直往安思明身后退,她没想到竟是要将她卖给七个人。
安思明不耐烦地拴紧她,打商量,“驼子怎么了,别瞧不起驼子,我家这驼子力气格外大,能扛活,卖给你们一家,不仅包了你们家的子孙后代,还能下田干活,打水做饭,冬天掉冰水里都死不了,皮糙肉厚的,划算着。”
兄弟几个互望一眼,“样貌太丑了,你也没事先说是个驼子,毕竟是买来当老婆的,这价格不划算。”
人已到这了,总不能再费力牵回去,安思明只好让他们一些价,最终不足一两银子将她卖了。
白雪颤抖地跪在地上求安思明,“二弟,别卖我,别卖给这家!我回家去一定不再偷嘴,我会好好干活的,我还能再加一份工!”
安思明也有几分可惜,道:“嫂子,不是我不肯救你,是咱们家有新嫂子了,你就显得多余了。你说你这么个驼子,杂草一般没人在乎的人物,你还这么想不开,非要活着,若我是你,早就寻个墙角撞死了。”
白雪泪光莹莹,跪在地上,终是瞧着安思明收了银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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