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李盛打了一轮又一轮瞌睡，总算是在第十次额头磕在桌子上之前送走了两尊大神。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乖乖的在书院里坐了这么久，他用力的拍拍自己额头，“不对啊！我怎么就听他的话在这坐了这么久呢！”
等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了，不仅听了一天的课，还附加上了一本国策，李盛咬着后槽牙对天怒吼，“该死！谁给本皇子推的他！！”
影子从一旁出来，恭敬地回话，“皇子，是您自己选的季夫子。”
李盛一瞬间想起那日在朝堂上，父皇让自己抉择选谁当夫子时，自己斩钉截铁的选了季夫子。
“那不是因为…”话说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他坐看右看，最终败下阵来，“无事，下次本皇子不来便是。”
影子残忍的提醒，“可答应夫子的手抄国策呢？”
李盛咧嘴一笑，“本皇子课都不来上了，还抄什么国策？”
影子挠挠头，跟着心态良好的李盛走了出去，可他挠挠头，怎么总觉得事情没这么好解决呢？
*
出宫时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季杪商长叹一声，伸出手去接毛毛细雨，自言自语道，“怎么又下起了雨？”
“季夫子没带伞？”旁边一道熟悉的冷冽声音响起，是子桑竹。
季杪商不想理他，偏过头去思索着自己从这里跑到宫门口需要多久。
没想到那人锲而不舍的继续说着，“季夫子今日表现着实精彩，不愧是新科状元。”
季杪商终于开口，“首辅大人想说什么？”
子桑竹撑着六角油纸伞，有细碎的枫叶印在上面，身旁跟了随从，矜贵之气溢出，不愧是人气常年位居上京之首的男人。
不过在季杪商眼里，他只是一个把自己视为敌人的普通人罢了。
子桑竹摇摇头，眼底又浮现出了令她熟悉的厌恶，“可惜，生在季家。”
季杪商蹙眉，“季家怎么了？首辅大人倒也不必如此小气，区区小事一直挂于嘴边。”
子桑竹倒没有因她的话而震怒，只是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
雨越下越大，隐隐有遮盖天幕的趋势。
他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在雨中若隐若现的背影。
季杪商心下一阵郁闷，朝着他的背影隔空锤了一拳。
最终她还是淋着雨到了宫门口，可意外的是，早晨说好的在门口等她的轻语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脸生的小婢女。
“轻语呢？”
“回公子的话，轻语有些事情耽搁了，早些时候回府去了，换奴婢来候公子。”那婢女年龄看起来不大，一张圆脸甚是可爱，脸上还点着几颗雀斑。
回去了？
季杪商也没有多想就上了马车，但她还是要回去找找轻语，毕竟兄长遗物的事情还没问清楚，轻语又是知道一点的人。
“轻语什么时候回去的？”
“回公子的话，约摸未时的样子，轻语急匆匆的回府找了奴婢顶上。”
未时？算算时间，自己那个时候刚进去不久。
“可知道是因何事？”
“她说，因家中人出事了，无奈之下才来找奴婢替上。”
季杪商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事发突然，轻语又是家生子，家里人都在府中，能出什么事？
又联想到早晨轻语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事情…
季杪商掐了掐手心，“要快点回去。”
马车夫应声，加快了速度，在天色完全暗下去之前回到了府中。
府中一片静悄悄，只点着的灯笼还在等候她这个还未归家的人。
季杪商下了马车就直奔芳华院，那是她如今的住处，身后跟着那个圆脸婢女，“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的话，奴婢名唤苹果。”
季杪商挑了挑眉，这名字取的倒是很有趣。
“你可知平日我还未归家时，轻语是干什么的？”
“回公子的话，因轻语是家生子，在厨艺上又颇有天分，就被分配去了膳房做事，平日里奴婢们要寻她都去膳房…”
苹果也没有多想，这位公子平日里上学堂两耳不闻窗外事，身子孱弱，说是有心疾，每每病发时就会回老家养一段时间的病。
“我知道了——你有事的话先回去。”季杪商站在芳华院门口的石子小径上，让她回去了。
回家时，家中小厮带她认了路，她凭着记忆到了膳房。
明明该是饭点的时候，膳房却黑灯瞎火的，季杪商随便找了个人问问，原来是今日父亲在外用膳，而大家都以为她会在宫中用完膳回来，所以膳房现在才是一片冷清之相。
夜里的风更加冰冷刺骨，细雨斜斜的打在她脸上，贴着脸皮，冷入了骨骼。
可在风中，却传来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哭声，在此景中显得由为诡异和恐怖。
季杪商觉得那声音有些许熟悉，开了眼前那扇门，轻声唤着，“轻语？是你么？”
那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轻语小心翼翼的回应，“是…是公子吗？”
“是我，你怎么在这里？太冷了，快随我回院里去。”
季杪商拿起门口放的灯笼，循着声音摸过去才发现轻语是在灶旁，坐在地上正抱着膝盖哭。
“发生何事了？哭的这样伤心？”
她不禁有些担忧轻语，一张脸上尽是泪痕，可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般，轻语即使哭的再惨，也不愿说是为何，只咬着唇不住的摇头。
季杪商想起苹果说的轻语家中父母出事了，轻声问她，“可是家中出事了？”
轻语停顿了一下，随即才慢慢的点了点头。
“不愿让别人知道？无事，不想说就别说了…”
她话还没说完，轻语像是下定决心了一番，猛然跪在她面前，带着哭腔开口，“奴婢…奴婢本是不能说的，可跟小姐相处下来，奴婢知道小姐是个好人，与其他人都不同的…求小姐救救奴婢的父亲母亲！”
季杪商连忙扶起她来，将旁边烧火的稻草垫了一些在地面上，才拉着她坐下，将灯笼放在一边，慢慢的拍着她的背安慰，“无事，你且慢慢说…”
“奴婢的父亲本是府中的马夫，母亲在膳房里做事，那一日老爷突然召了奴婢过去，告诉了他要将小姐接回来，顶替公子一事…老爷还未说要奴婢干什么的时候，奴婢就知道大事不妙，
可为时已晚，老爷要奴婢保守此秘密，还要尽心辅佐小姐，老爷将奴婢的父母亲绑了放在郊外威胁奴婢，说若是奴婢泄露了此事，就将父母亲杀了…”
轻语说到此处浑身更是颤抖不已，“可…可母亲年事已高，前些日子害了肺痨，本以为老爷将他们安排在了郊外会请人救治，可未曾想今日有人传给奴婢消息，老爷没有救治母亲，母亲已然危在旦夕了…！”
季杪商有些难以置信，她不由得抱紧了轻语，脑子里有些乱，“可，可父亲为什么这样做？”
“小姐常年在寺庙里，未曾与老爷接触过…”
轻语说到此处，像是下定决心般继续说，“轻语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今日选择了与小姐说明真相…除去奴婢母亲这一事，府中已有不少下人死于老爷之手…若是小姐不信，大可去问问，大家都会愿意和你说的…”
季杪商的眉头蹙的更紧，她本以为父亲只是对她冷漠，其他的也没什么了，如今听轻语一说…
不过她不能完全信任轻语，毕竟轻语现在正处于悲伤的情绪中，一时上了头不知道会不会编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
“好了，明日我就寻人去看看你的母亲，这里凉…我们先回院里…”
待安抚好了轻语的情绪，季杪商揉了揉太阳穴，不管轻语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都要选个时间去调查一番。
教导三皇子一事，还需很长一段时间，这将很消耗体力与精力，想到父亲交给她的任务，父亲与雁王李江山是一派人士，自然是不想让三皇子成熟壮大起来。
可想到兄长的遗愿，她明白了一件事情，现在她与父亲和雁王才是对立的两个阵营。
雁王的母族是前朝开国将军一族，可以说雁王只是一个幌子，真正操控他实力的是拓跋将军一氏，若是让雁王夺了江山，就等于江山落入了拓跋一氏手中。
外戚侵权四个字，明晃晃的打在了李江山脸上。
可皇帝的子嗣甚少，早些年后宫争斗异常激烈，剩下的皇子只有三皇子一个了。
这样的局势下，季杪商能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尽心辅佐好三皇子，如若不然，这江山就该易姓了。
想到子桑竹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这也就是说，她与子桑竹其实是同一阵营的。
坐在烛火灯影下，她有些惆怅。
若兄长还在，日后定能成为像子桑竹那样强大的存在吧？
子桑竹二十岁就坐上了首辅的位置，在她心中，兄长也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从寺庙里出来的小僧人，干的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从箱子里拿出来兄长曾送她的一个小泥人，雕刻的是她的模样，笑靥如花，栩栩如生。
“哥哥，你放心，这条路，我一定替你走好了。”
蜡烛吐出了一滴滴的烛液，凝固在桌面上，像是谁在哭泣留下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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