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初生的春笋一般冒出,他改换了手势,像围围巾一样圈住她,力道越发紧致,她唇瓣颤动万分,干涩地起了皮,她抬手去扣,碰到他冰凉的手臂,整个人愣地定住了。他臂腕上有了新伤,愈合不久,蹭破少年的皮肉,鲜红的血珠渗出。
“刚刚让你不安了,现在没事了。”他黑漆漆的眸光落在她点到为止地敲击上,任凭那米粒大的红珠子乱流,“这伤不碍事。”
宋落君折着从口袋里拿出的纸手绢,叠成一条长方形,左手的指骨挤进她精致的锁骨和他搭着的肘部之间,缠上那出血的位置,纸巾太短,只能围至多两圈,她扯着短紧的两端,系成一个死结。洁白如雪的纸巾,被豆大的血水侵染。
她迈出半步,被他强行拉回禁锢住,无处安放的手指轻拍地他的腕骨软哄着,“我们去医院吧。”
肩膀上的那颗脑袋,左右晃动了下,便没有动作。非不要,她是不去医院的,想来他也是,没有人会喜欢去医院,她一去,便是住院好一段日子,小时候身子骨差,长大后养得大差不差了,就只是定时去拿药。
她忽然觉得无法呼吸,音色像哑巴一样咿咿呀呀,发不出声音。她捶打着他圈进的手臂,松开后大口吸气,“不去医院了,我们去找家药店。”
他乖顺地黏着她,拉开车门,让她坐到车座上,他才不舍地放开坐到主驾驶上,“不去,我们去别的地方。”
他们来到了一家开在公路上的酒馆,门口耷拉着一块“welcome to the tomorrow”的欢迎板牌,小字是正在营业中,彻夜不打烊。
酒保小哥擦拭着洗好的酒杯,看到来人,都是熟面孔,“哟,荆哥和……嫂子来了。”
酒保小哥是那天赛车场上领路的跟班小弟,她就不纠结这个玩笑话了,说多了这帮人也不会改掉这个称呼,“小哥,有没有纱布和碘酒?”
此时难得酒馆没几个客人,小哥闲热闹不够大,扯大了嗓门,“有,嫂子受伤了?”
荆雨疏一个拳头就快要下去,她止住,催促着酒保小哥,“别废话,快去。”
跟班小弟拿来一个小的医药箱,她点头表示感谢,他斜着瞪了小弟,脑子念叨着着女朋友的话,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谢了。”
酒保小哥开了一个敞亮的包间,他们走了进去。她挽起他的袖子,纸巾皱的不堪入目,丑不拉几的绳结,她扣了半天也解不开,索性直接扯成细碎,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消毒和上药也是,老对不准位置,她被自己的心神扰的不得安宁,挣扎了半会,最后还是交还给他,“阿疏,你找人帮你上药吧。”
她转过身,头埋进大腿里,不再看他。他吞了吞口水,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拿起棉签,沾上乳白的药膏,往伤口的边缘轻涂。拔凉的温度抽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却也没惹来小女朋友的关注。
她困在自己的想法里,不知道身旁的男人何时走的,又是何时回来的。等她有所反应时,缠上纱布的手臂捧上了一杯冰淇淋球,小塑料勺挖走马克龙色的一角,碰上她的唇,微凉贴着她,露出了里头的白齿。她含住勺子,冰冰的雪球融化在口腔里,把她从无解的胡同里救了出来。
深黑色的眸沾了亮光,仿佛坠入浩瀚的星辰大海,他像平常那样,问她品尝完的感受。她舒爽地吞下,如同吃冬天热腾腾的火锅汤那般,勾起粘上樱花色冰淇淋水渍的唇,“好甜好凉。”
他又挖了一角,她张大唇瓣,一口吞下这冬日所有的冷意,他拿着纸巾,擦去残留在她嘴角上的渣渣,“不开心?因为刚刚的事?”
她点了点头,又否认地摇摇,“不完全是。”
她是从家里出发的,他料想心情不佳多半是和叔叔阿姨有关,修长的手指钻入她扣着指甲倒刺的虚拳中,牵引着她起身,“那不想了。”
他们坐在长条吧台旁,荆雨疏随手拿了瓶酒,拽上一个像弹簧似的的东西,应该是开瓶器,旋进木栓子里,木栓子的纹路在瓶盖口依稀可见,甚至有些斑驳。他毫不犹豫连根拔起,丢到一边,手指将放在另一边的倒扣酒杯反转过来,倒入香甜的酒水,细微的空气化作泡泡从液体里跑出,他用上了酒保小哥的调酒棒,耐心搅拌半天,看上去游刃有余。待全部的泡泡挥发完,推到她的面前。
她酒量差,他不是不知道,甚至亲眼目睹过,还会放任她胡喝。她半信半疑地晃了晃方形玻璃杯,“带我吃冰淇淋,又带我喝酒?”
他给自己也调了杯,摘了装饰盘里的两片薄荷,一片点缀在他杯子里,一片贴在她的杯沿上,两个杯子离得近,明眼人一看样式,也会知道,这是对情侣在这里。他喝了口,不听话的酒珠溢出他的嘴角,走了半程的下颚线,滚落到上下浮动的喉结上,他满足地擦掉水痕,“解闷用的,我看着你喝。”
夜落繁星,酒馆打起了绚烂的霓虹光艳,进进出出的人变得熙攘热闹起来。她小酌了半杯,沉浸在那醉人的酒香味,一向不说自己过往的荆雨疏,倒开始絮絮叨叨地提起这家酒馆的事,“这家和上次在榕大附近的那家未来酒吧是同一档人来开的,我常来光顾。”
相同的老板,风格却截然不同。榕大的那家,贴近学生,因此装修风格贴近未来的科技感,价格上实惠许多,而公路上的这家,装饰地更为清爽简约,收费会略高一些。
她恋上那般滋味,从他手里又讨要了一杯同样的,两杯下肚,脑袋依旧清醒。她的手指开始染指第三杯,被他翻握着抓住,她怯怯地缩回,像揪住了她的小辫子,他抓得更牢了。“还贪杯?嗯?”
和酒保小哥笑说记他账上,小哥自然明白。他带着她回到车上,咫尺之间,他拉出黑色带子,环过她的胸前,接着在快要压在她身上的时候,跨步坐在方向盘前的座椅上,酒的度数不高,但足以让她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酿了娇娇的语气,“阿疏喝酒了不能开车。”
他插上车钥匙,车子启动还需要一段时间,暖烘烘的风沿着他精瘦的腕臂生扑到那张白嫩透红的脸蛋上,他逗弄地捏了捏脸颊,“小笨蛋,喝的不是酒。”
“嗯?”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被耍了。
正月的风延续着冬季的风格,虽有初春复苏的微凉,但更多的是刺骨萧瑟。车窗严丝合缝地关着,被她开了一个缝,风拂乱她的碎发,她毫不在意地闭上眼,隔着眼前的红布,五官放空而稍微停止认真工作,跟着她一起发呆。
敞篷盖应她想的而起,隔离在外的风大肆灌入她耳里,轰隆隆地响,他嗓音提亮大声朝她耳朵里说:“还难过吗?”
她手卷成一个传声筒,斜着放在她的唇与他冻红的耳朵之间,细腻的声随之而来,“荆雨疏,我很开心。”
开心到,暂时忘记自己在为什么而难过。每逢与他一起兜风,她都会丢掉所有的束缚,包括家里的乖女儿,勇敢地做一个坏孩子,不羁地活在这复杂的人情世故间。
公路的尽头有他眼里缀亮的银河茫茫,她歪头吃着板栗饼,咬合的动作不禁地慢了一拍。有他在,真好啊。
他绕着环山公路兜了几圈,她趁着醉意睡倒在座椅怀里,双臂抱着一只他随意添置的可爱抱枕,一个松鼠的大头,某天和兄弟逛商场,路过时看上了这只像她的小松鼠,便付钱带到了车子里。她嘴上说着不像,结果睡着了就抱着它,怎么拉都拉不开。
他一路慢速地开回镇上,熄火没多久,她便有知觉地醒了,嘟囔地问道:“到了?”
镇上的门挂着新春大吉的横幅,字迹一眼便能认出是荆师傅的杰作,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的,就连作为亲孙子的他也只学到了三四分。红灯笼高高挂起,此时夜深亮起浅红色的光。
他先行下车,绕了半圈,拉开她这一侧的车门,“是啊,阿君。”
后备箱自动开启,他抬下行李箱,摁了车钥匙的按钮,不等它完全落下。荆雨疏牵起她的手,往寻鹿园的方向走。她颠三倒四地走出了歪曲的弧线,他走一步停一步,耐心地等她跟上来。短短几十步路,花了半个多小时,荆师傅守门,远远望见他俩,从竹椅上站起,“可算回来了。”
她见着老人家佝偻着身子,手背在身后,极有老干部的威严,她试探地问候:“爷爷晚上好。”
“诶,落君。”荆师傅斜眼瞪向他,不似平时的慈祥,“怎么喝这么多?”
荆雨疏从没解释过,自己犯浑的那段日子,他也含糊着过去,如今为了小女朋友,拉下脸跟老爷子多做了几句不必要的解释,对他也许不必要,但对那个小醉鬼来说,就不一定了。
“跟家里人有些不对付,多喝了点果酒。”
不对付的原因无非几种,学习,事业和情感。荆师傅了然,但还是问了句多的,“不让小姑娘继续雕刻了?”
荆师傅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质地圆润,透光发亮,是块上好的玉。他盯了一会儿,挪开目光,“按您这么说,她现在应该待在宋家,而不是这里。”
放心,都会过去的。
他的苦难和她的酸楚,都会渡河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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