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落君走到医院窗口,队伍长长的,她排到最后等待挂号,闲来无事地望向坐在等候区的荆雨疏。不知是与师傅的追逐累了,还是通风不顺畅的空间里的空气掺了沙尘,他一手撑腮,一手擦起鼻头,似是在与弥漫的消毒水磨蹭斗争。
倏地,前人的后跟猝不及防地踩到她的脚尖,她吃痛地回过头,前人跟她道歉后,骂娘地吼了下。推搡的队伍不进反退,她皱起眉头地向旁探了眼,有位妇女强行插队,跟人吵嚷,就差上手把人打了。
“插个队而已。”
“你家老人是病人,我老公就不是啊!”
“老弱妇孺,让让,让让。”
……
后果真打了起来,排队的人上前去拉架。
她冷眼退避到安全的地方,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却看见荆雨疏乌黑的睫毛颤动,扶着银色椅子头,身子颤颤巍巍地正要站起来,她泛着光的唇彩清亮艳丽,对上了他的黑眸,口型变换了几次。
“没事。”“坐着。”“我来处理。”
简单的几个字轻松把他噎回座椅上。
她眸底的冷染上了嗓,修长的手指揭下发尾的皮筋,绕在纤瘦的手腕上。散下的红发微卷,卷弯里的耳朵露出了一只树枝形状的耳环,令他恍惚。
荆雨疏挽起的袖子扯扯捋平,重新回到了腕间,弯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他的下颌微微上仰,眼神飘向她的脸,她正低眸看手机,熟练地按照医院秩序一步步来。
她不再是那个乖乖的被荆雁声唤作“小姑娘”的人,不需要有人刻意去当保护伞,她也会把自己过得很好。
她的眸子很淡,淡到一点起伏也无,除了刚才事情发生的那一刻,那为数不多的几秒。她心平气和地将详情报给通话的另一方,得来答复,“抱歉啊,宋小姐,我们会尽快。”
小憩一会,荆雨疏再睁眼时,保安气势汹汹地将闹事的人带走。她顺着队伍也成功地领到号,回到他身侧时人睡沉了,手里的号码与前上方的大屏幕显示的数字,相差甚远,无法说服自己像平常般和他说话,但能放任他的睡颜再保持一会。
她的指尖摩挲着病例本的页脚,病例页每张都是崭新的,那是她临时领了本。
听到要去医院,荆雨疏的第一反应是静默。她去过这个场所太多次,那个神情她自认懂得,她住院时照镜子也能看到那般神情,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麻木不仁地接受。
她是习以为常的因为病痛,那他……
人潮熙攘带过的风,吹起他碎碎的刘海,原本遮住的鬓角裸/露白皙,有一愈合了很久的疤痕,长出了新生的肉色,以此和周边的皮肤组织区分。他方才露出的腰间也有不少“井”字凑成的新生皮。
宋落君的眸光垂在他的侧颜上。没有人说起但她见过,荆雨疏的睡颜很乖,比起他的任何时候都要乖。他的不乖时而低调奢华,时而狠戾偏执。
似乎他本没有打算大费周折地来趟医院,烧得滚烫也不曾想去。一个抵触医院的人,还是个不听话的病人,别指望他会随身带着就诊卡和病历本,只是因为她提了一嘴。他沉思片刻,也终是应下,来了医院。
眯醒的呼吸卷到她的耳畔,她自觉先支起身站起来作势拍了拍臀后的裙摆,广播的叫号正好轮到荆雨疏。
候诊厅到看诊室要穿过一条走廊,她走在他的前头。他故意走得很慢很慢,等她找不到人回头来寻他。
她转身时,荆雨疏的刘海直直地垂落掩住他的眼睫,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返回来,依稀能越来越清晰的是,他微微发红的鼻头。她抽出了张纸垫在他的手腕上,然后拉起热热的腕臂继续走。
短暂的联结,似乎能直接感受到他的情绪。走得太快,会被晃晃手,走的太慢,也会惹得他不高兴。
她松开握着男人的手腕,拉开了一段距离,尽管就两步之遥,也能察觉到他的不爽,“离那么远干什么,我生着病又不会吃了你。”
“避嫌。”宋落君垂眸瞅了眼票子的信息,识别诊室的方向,“不想和……前任离得这么近。”
难言的措辞在不合的时候摆在了这里,荆雨疏顿默了很久。她并非有意提及,像刺猬的遁甲伤到他,而是为了警醒拿捏不住分寸的自己。
她没有忘记那段不说的从前。
荆雨疏拘起病态的背脊,顷刻间个高的影子将她的身影消融,他顾不上伤口,俯视着她,明是质问的话,却有些嘲弄的玩笑语气,“现在说避嫌,之前怎么不推开。”
她盯着他宽阔的胸膛,轻笑着解释:“推开的话,现在受伤的就是我了。”
忽而想起冬日西湖神出鬼没的松鼠,找到吃的,啄啄地边啃边抬头,顶着那双纯良的眼睛,倾示着不要白不要的无辜。他自嘲地摸向口袋,空空如也,烦躁地挠了挠头。
到了一间诊室,宋落君停了下来,将票子病历本一通全塞进他手里,“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他沉默地收下,拉开门。像是回忆里的很同寻常的很多次,她只能在这刻笃定他会听她的话。门向里敞开,扑地盖上门板,用极重的力度让她被迫吃了个闭门羹。
她挥了挥喷在面颊上的灰,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等待。
坐诊的医生是一位阅历丰富的主任,一看他俩就是热恋的小情侣吵架后的冷战,不免提了句,“小两口吵架呢,女朋友还忙前忙后的,记得回去好好哄着。”
“哄什。”
荆雨疏话说一半,被医生认为不识趣,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吞了口水,把话咽了回去,随即因病而迟钝的脑子反应过来,默默点了头,向医生陈述病情。
不一会儿,门开。宋落君簌簌起身站在门口,被医生叫了进来。她款款走到看诊桌前,单肩随意背着一个包,包身落在腰间,衬得比例好。
“……荆雨疏女朋友是吧。”医生戴着老花镜,眼睛眯起地看清他的名字,手握着黑色中性笔,流畅地写着病例。
宋落君落下深思的眸瞥了对坐的他,抢着反驳:“我不是”
医生看似是个急性子,给他了个眼色,不等她说完“他女朋友”几个字,以为是女人闹脾气,没多管,只是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多上点心,他旧伤添新伤的,需要好好养着。”
拿过接力球,他的慢慢变得炽热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随口应下了她的假身份,嘴角扯出心虚的笑:“没,医生,都是我自己干的,没敢告诉她。”
说完,看诊室的冷气像是低了几度,她抚了抚起疙瘩的胳膊,看穿了把戏却不戳穿,等医生写完病历卡,就抽走病历本逃出诊室,丝毫不顾旁边的病号。
荆雨疏正要跟上,医生连忙拉住说道,“小两口回去好好过,这日子过得不容易,但总能找到一条适合你们的路。”
一路上宋落君不理不睬地,他故意咳嗽的大了点声,引她注意时,他孱弱地摸着墙,直起身龃龉前行。
宋落君心里强压一股气,在扶到他时爆发,“你故意的?”
如火山的温度骤升,弄得他怔愣地忘记下一步该做什么,吐出了一个“没”字。
只字片语的匆匆的解释像是欲盖弥彰,他还是说了下去,“我俩门前的动作,被医生误会了。”
“哦,是吗。”她小小声地嘟囔反问。
再争辩下去,就像个无底洞,越描越黑。
她还是好意地把人扶去了另外的诊室上药。她去药房取了他的口服药,回来时,便看见在她面前沉默少言的人,与上药的护士聊得火热。
她攥着的药袋子闷不做声地丢在门口。
护士前去药柜拿消毒用品,再没东西能挡住她的视线。他不止腰间有伤,背部更是,旧伤连绵不断地像印记一般刻在他的身上,还有方才新添的伤,破皮的血液凝固,青肿一块遍布周围甚是可怖。
他俩可能是久了,隐约还是有种牵扯,说不清道不明的合拍感。下一秒她正准备抽身离开,也恰恰是这一秒,荆雨疏有所感应地转眸。理所应当地能看见同样在注视对方的她,眸底渗透了无边的怜悯。
他向她走去,忘记了腰背上那血凝的伤痕,那脚下只是平坦无比的大地,她却刹那晃眼,觉得他踩的是一串又一串荆棘铺垫的鹅卵石,磨的脚跟密密麻麻地疼,他却轻巧地捡起塑料袋,懒洋洋地笑,仿佛当作刚才的那段无事发生,“你来了,落君。”
护士新开了瓶药剂,转头人就不见了,结果发现荆雨疏待在一个女人身边。护士多看了宋落君几眼。她像从壁画走下来的仙女,气质冷,却染了一头红发,妆容精致,惹眼明艳得很,“荆大帅哥,这就是嫂子吧。”
他的手指突然缠上她的,她边挣脱,边咬牙切齿地说:“护士小姐姐认错了,我是他分了很久的前任。”
一而再,他再怎么装不懂也不合适,她增添的疏离感加注着他的无力。他的力道忽然松开,她一指一指掰开,脱离他的掌控,“他的现任,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啊。”护士捏着棉签的手抖动,擦在荆雨疏完好的皮肤那里,酒精挥发,背部由此有了一些清爽,却免不了沾上冷汗的黏腻。
护士狐疑地盯了盯抿唇的荆雨疏,又叹息地平视此刻孑然一身的她,“荆大帅哥,据我所知,你没女朋友吧。”
微热的心悸不免地跳动一下。
护士用力戳了戳,实在没反应,就往新的伤上用了点力气,紧紧地逼着他,“是吧,荆雨疏。”
难得他笑得没心没肺的,却是在熟人面前,像挠痒后的求饶,顾不上想起其他,“是是是,我现在单身。”
废弃的棉签和空药瓶被护士扔进垃圾桶,她开了水龙头冲手。压力正常的水流声淌淌,静地发觉宋落君盯着空白的板床发呆。
“你呢,小姑娘?”
宋落君茫然地回神,护士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冒犯,笑哈哈地报上了身份,“介绍一下,我是程几许姐姐。”
“以前的事,她知道一点。”
荆雨疏嗓子喑哑地补充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成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