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是高数课程的期中考试,这级的金融系和上一级的计算机系都由一个老师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检验教学成果,正巧这次的考试时间,两个专业都有空档,索性放在相邻的教室一块考了。
宋落君是踩着上课铃到的,开后门时被一只精瘦的手臂拦走了去路,她很想装作不认识他。
无形的僵持下,他先混不羁地开口,“同学,借块橡皮。”
困倦弥留在他的瞳孔里,另一只手里只有一只黑笔和断芯的铅笔。荆雨疏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只见宋落君从笔袋里掏出一块橡皮,用力掰成两半,其中一份给了他。矮了他半个头的人硬生生俯下半个身钻进教室里。
“我下课还你。”
也果真说到做到。
铃响收卷,荆雨疏提前交卷,等在金融系的教室外,只为了还她一块橡皮。
她借出的那块小橡皮,四个棱角被擦得圆润,像半颗小型球,旋转着,黑白灰交错,看不清它的纹路。
她上臂抖起帆布袋,手心向上,眼睛瞅着那块橡皮,五指并拢抬到合适的位置。可那块半圆状,不着边际地改变了下落方向。
荆雨疏,偌大一个人站在面前,她不敢将手往前伸出太多,只堪堪碰到了橡皮的边缘。
橡皮触及她的指尖,如同弹簧蹦走。她接不住它,一丝小慌张爬上了她那双见证了抛物线的眸子。他的一声痞笑,钻进她被黄昏碎影笼罩的耳朵里。
橡皮本该落地,却被他那只宽大的手掌捞住,荆雨疏挺直了上半身,漏斗状的手势凑在跟前,倒进她的手心,“谢了,学妹,解了我燃眉之急。”
两个人本来只见过一两面,也不熟,上次借伞借衣服,这一下借还东西,算上某种意义上的扯平了。
“没事,举手之劳。谁看到都会帮一下的。”宋落君拉开帆布袋的锁链,把笔擦丢了进去,平淡地说道。
荆雨疏右肩单背着包,右手扶托着,感觉到包里承载的重量,扯了下肩带,“请学妹吃顿饭,约在这周六怎么样?”
宋落君抬眼看他。
听时见那个小八卦搜集情报说,荆雨疏学习不错,篮球如她所见,打得不赖。有女朋友的,但常混迹娱乐场所,身边围绕的女生数不胜数。无论怎样,那个女朋友也不生气,有明面上的事,也是那位女友去。
她以为他会和传言不同,或者和那些玩得花的体育生有所区别,没想到也是随意搭讪的,和商业派对上的花花公子没什么两样。她拒绝得也快,“不了,周六我有事,另外约个时间吧,我去还衣服。”
“这样啊。”荆雨疏犯着嘀咕,云朵烧上她的长发,像金子撒在乌黑的大海里,布灵布灵地闪耀着光泽,那般金黑曾经被雨水打湿,而发间揣得紧紧的是关于木雕书籍,他想到自己在这个方面还有点人脉的,“那这周四下午的课间,我都在1104教室。”
痞坏的笑意,让她有点退却,可那件衣服终究要还,她咬牙应下。
-
她将外套整理好装袋,凑到镜子面前,别好耳后乌黑的发丝,捋直连衣裙的褶皱,走出宿舍。
风呼呼地吹,露天走廊缠绕的紫藤萝瀑布微微跳动,地上的斑驳光影也移了移自己的位置。烈阳晃眼,她手掌挡住发光体,红彤的指间缝隙里晕开橙色热光,像是在告诉,榕梧并没有秋天,只有炙热的末夏。
铃响,人流涌动。她踱步到电梯门口,一个没站稳,被下课的人群挤了出去,等了许久,才跻身进去电梯。
电梯里,尽是闲聊,宋落君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啜泣。闻声望去,是一个站在接近电梯按键处的女生,个子跟她差不多,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完整的神情。而刚刚面对同行的人要去往的楼层,女生都乖巧地帮忙按下了,也没有沉陷在自己情绪里。
随着楼层不断升高,出入的人在不断减少,最后只剩宋落君和那个啜泣的女生。
宋落君上前,从方形挎包里拿出纸巾,撕拉开包装贴,递给面前的人,“给你,女孩子还是笑着好看。”
她对上女生的眉眼,水汪汪的,竟觉得在哪里见过。
女生手抖地接过纸巾,归还了未使用的,喉咙哽咽,“谢谢。”
等到十一层,电梯门还未开全,女生就已先行离去,小空间剩下她一个人。
空了一半的纸巾包放回挎包的夹层里,她提着袋子,寻找约定的空闲教室。
宋落君沿着相邻教室,数着门牌号,走到约定的地点,转了几下门把,发现被锁住了。
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她迷茫地抬头擦眼看了看门板上粘住的门牌号,1104。
与那天约的时间地点,一模一样。荆雨疏怕她走错,还特地拍了教室大概的样子和门牌号。
她不死心地瞄了窗户,飘动的窗帘勾勒两个依偎的影子,隐约透露着主角。
流动的间隙里,她看见靠窗的第一排,水汪汪眼的女生躲在荆雨疏怀里诉说小心思。
原来那就是荆雨疏的女朋友。
她不好在这个时候打扰情侣甜蜜,坐到了隔壁教室的后排。
任课老师是一位面善的上了年纪的教授,看到她溜进来,以为是迟到的不上进的学生,并不放在心上,继续他的讲解。教授认真讲解理论知识,在黑板上涂涂画画,尽可能让学生听懂。
她左顾右盼,有些学生犯困,拖着脑袋昏昏欲睡,有些学生,翻看教材圈画要点,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桌前都有一个木块,一块绿色切割垫和一套刀具。
“根据三视图,我们可以更加直观地看清物体的构图……”
教授孜孜不倦,以黑板擦为例,诠释它的正视图、侧视图和俯视图,进而剖析知识点。
跟她前几天阅读的木雕书籍上写的,基本相同,但她更能听得进这位教授的话,比起枯燥的文字讲解,她还是喜欢教授这样图文并茂的**。她逐一拍下教授的板书,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下课打铃。
教授在讲台上给学生答疑解惑。
宋落君撇撇嘴,拿出手机,从联系人列表里寻找那个鲸鱼头像。她和他加上微信,全凭那件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如果不是它,也许她根本就不会见荆雨疏第三面。
【学长,我在隔壁教室】
她关掉手机,昂首,荆雨疏就在教室的前方,笑意盈盈地俯视她。教授见他漫不经心,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不得不将眸光转回去。他面向光线较亮的那一侧,白昼的自然光衬得他格外的白。
他低着头,下巴抵着脖子身,轮廓线依旧明朗清晰,人倚在讲台旁,指间滑动暗屏的手机。
鲸:【去1104等】
不确定他的女朋友还在不在1104教室。她也不想就送个衣服这件事,被他女朋友当成献殷勤的备胎。
落:【不去,有人】
她看向窗外发呆,来不及看荆雨疏发的最新的一条。转回头时,教授慈爱的眼神投向她。围在他身边的三俩女生也没了影子。他径自走了下来,把玩的手指安分地插进休闲裤的裤袋。
另一只手在她的正前方打了一个响指,吸引回她分散的注意力。
“学妹。”
他轻唤一声,她自动往里坐了一个位置。他顺势坐到她的边上。
她挪了身子,头却保持不动。
他好笑地揶揄道:“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有一种预感,他的女朋友还在附近。
“啊,没什么。”她拿起袋子,急急塞给他,“给,你的衣服。”
荆雨疏将袋子搁在一旁,并不着急,反而有点悠哉悠哉的状态。
她想快点完事,又抢回袋子,掏出里面的大码黑绿色外套。从领子到袖口,一一展示,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都洗干净了,学长。”
偷摸着见有女朋友的人,还是尽快到此为止吧。
嘈杂的环境里,她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的怦怦声。
荆雨疏右手捧着下巴,白光下的皮肤像能掐出水的蛋白,眸里这一刻印着那件外套,下一刻又倒映着她的模样。
她将外套掖进他的臂怀中,使劲地推着他往外挪,奈何力气小,他的位置分毫未移。
荆雨疏跟她较劲了一会,听到上课铃响,松了力度,让她扑了个空。她使力过度,方向失控,正要撞到桌沿时,她的脸感受到了温热。
她睁开眼,宽大的手掌挡在面前。手的主人一脸担心地被人拉走。
那丝温热,竟让她鬼使神差地留在了教室。拍笔记时,她看到了未读的那条消息。
鲸:【那我来找你】
往上翻为数不多的消息记录,线上是话少小哥哥,线下确是浪荡公子人设。
息屏的下一秒,她便看见,荆雨疏女朋友趴在窗外偷看自己,眼里的敌意似有似无,跟那傍晚的月亮似的,时而有,时而没有。
她不是贼,却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很想跟那个女生解释,但一墙之隔,她不想放下这门有点意思的课。
她淡漠地看了一眼女生,比划了一些手势,又转回视线,专心上课。
课上,台上跟荆雨疏聊过的教授,像是特地关照她似的,放慢了课程进度,加入一些有趣的话题,学生们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她也不时蹦出一两句相关的。
再扫向靠走廊的窗,女生消失了。
额头上的温度被窗边的凉风吹尽,下半节课已步入尾声。
铃响,学生收拾东西离开教室,奔入后门,而后门靠近楼梯和电梯,一时出不去。她绕过脖子,带上挎包,准备从前门走。身后有“同学,同学。”的声音。
呼唤声越来越近,直到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茫然地回头,教授正在关上书本,整理自己的随身包。
“同学,教授找。”
宋落君疑惑地反问那人,“我?”
那人非常肯定是她。
她一头雾水地站到教授面前,小心翼翼地询问,“教授,您找我吗?”
一个小木块推至到她的面前,教授又抖了抖包,取出一把雕刀,面容严肃,对着宋落君说:“试试吧。”
她接过刀子,刀面光滑,像是精心打磨过的,柄身的纹路浅显。
她四面看木块,空出的手指搓弄掌心,刀子接近木块的棱角,又扯开一点距离,对其无从下手。她的痣像是沾了水,点缀眼尾的可怜。
教授无奈地叹息,拿出自己用的雕刀,示范他想测试她的一些技法。
宋落君虚握成拳,乖乖靠在讲台边缘,拳头像个风铃,会不自觉耷拉。
教授切去棱角,割除多余的,再一点一点磨平混乱的线条,三两下的功夫,笨拙的木头已转变为了粗略的球体。
还未理明白,教授便对她寄予期待。她咬紧牙关,按照教授的雕法,依完好的葫芦画一半的瓢,磕磕绊绊地完成了一个半球。
放回雕刀,她抬眸。教授托腮板脸,颠了颠半成品,光影下的某处圆润,没有任何瑕疵。
“教授?”
她不懂为什么被叫过来雕东西,糊里糊涂地完成一个作品。想要离开,又被教授的严肃震慑,口里的话堵在嗓子眼里。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
她颤颤巍巍地把手背到后面,“我叫宋落君,金融系的。”
教授喜笑颜开,称赞并邀请:“做的挺不错的,有没有兴趣来学一学?”
“啊,有。”
宋落君不敢置信,雕刻设计的教授会让她过来一起学。
“教授,您太热情了,可别吓到人家小姑娘?”
荆雨疏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吊儿郎当地背靠黑板。她闻到了香水味,也捕捉到了淡淡的烟气。
他默默替教授收拾剩下的东西,却被教授直接回怼。
“哪有,荆雨疏你瞎说。”教授眼睛眯到一起,说不过荆雨疏,转而打趣其他人,“姑娘,你评评理?”
突然被提及,有些猝不及防。
“我确实有被吓到,”宋落君一本正经地解释,“有点不太相信你会这么说。”
“行,姑娘,你好好考虑。我有事先走了。”教授肘部回敬荆雨疏,丝毫不像上了年纪的人,有辈分的距离感。
荆雨疏跑去关窗,她不想怵在原地,便走上讲台,关闭多媒体。等到他关完窗,她再关灯。他俩又心照不宣地各自负责锁一扇门。
她锁好,抽出钥匙,女式香水味萦绕在她身旁。荆雨疏下颚往左点了下,她并排与他同行。
荆雨疏食指串着钥匙银圈,古铜色锁匙被他轻轻一晃,转出一个小的弧圈。“真的想来?”
她尽可能走地快些,跟上他的速度,捏起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想。我想试试。”
想试试选择自己感兴趣的。
她从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一切都是行、可以,有合适的,但没有契合的。
就连大学专业,她也挑不出自己比较热爱的,就听从宋母的话,报了金融系。
上了一两个月的大学,她发现她对金融的课程索然无味,甚至最近逃了几节课,待在宿舍睡觉。
“那下周的今天,你也来听课吧。”荆雨疏转完最后一圈,将钥匙牢牢握在手中,揣入兜里,缓缓道, “教授说的学,等你上了实践课之后,再考虑。”
他又掏出一包口香糖,分了一片给宋落君。她犹豫了一阵,退了一步,但接过了。
天色染橙,黄昏的余晖落在他身后,落影下,他嗤笑了一声,塞了口香糖到嘴里,“怎么,怕我?”
“不怕。”宋落君将拆了一半的口香糖装回,丢入挎包里。
他吹出了纯色泡泡,下一刻,便控不住力度,听到了泡泡的破灭声。
她直言不讳,“怕你女朋友找麻烦。”
她嘟囔着嘴,双手抓着挎包的金色背带,一副“你离我远点,我怕麻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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