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梧市的降水预警持续了一周,江水涨潮,内涝成灾,基站受损,地铁站被淹,致使五人死亡,上百人被困,警察消防员军人全部出动,至今仍在进行搜救工作,寻找被困人员。
电视冷冰冰地播报着今日的城市新闻,荆雨疏有气无力地摁了关机键,趴在病床边上。
他原本俏丽的眼窝凹陷,眼周严重带着青黛色,胡渣长出,掌心朝上,五指反扣着她的手,向昏迷不醒的她投以懊悔的目光。
他总是晚一步,来到她身边。
也似乎跟他待在一块,仅仅是普通朋友的相处,不论天灾还是**,她总躲不过去。
那天雨水汇聚成潮流泼在公司门口的心悸,他揪紧胸前的衬衫,心脏急速跳动,唇色发白,因眼前发黑而频繁地眨眼,却还是看不清东西,迷离间的光景恍若六年前的夏天,篮球赛时的轻轻一瞥,兜风喝酒留下的玻璃杯,赛车夺冠在休息室的炽烈亲吻,寺庙祈福写愿的木牌子,隐瞒被发现的最后一条短信。
像按进放映机的胶卷带,快速翻转。
猛然回神,他前衫的扣子已然扯落,露出挂在脖颈上的平安符。系绕的红绳忽然断裂,轻飘地高飞过他的发顶之后,顷刻之间,眸里清朗,他顿然挪步,抓住掉落的平安符,一辆电动车从他的肩膀那侧穿行而过,路过凶险溅起的水花喷滋在他的大腿侧,潮涌争先恐后地钻进裤管里,他攥紧平安符折而复返。
她曾说,这符里藏在的箓字可保平安。
他如这愿词般,平稳地活过了六年,如今他康在,可线如浮丝,截然断却,飘向西北方。
手机哐当一震,一条讯息拥入。
【SS附近定位:达道】
她在西北方向的地铁站。
他折起裤角,卷到膝盖以上,淌过水的速度提快,越过两条路。来到最近的地铁口,站口两端拉了警戒线,扶梯口的空地占满“禁止进入”的站栏,黄黑两色警醒着他不能擅自做主闯入,他只往那靠近一点,就被看守这里的人推出去,骂他不长眼睛,没事添乱,从不帮国家分忧解难。
被提醒的这一下,荆雨疏想起了他随程几许一同采买时的额外物资,都是救援需要的,一时没出掉滞留在仓库里,他当即联系了一番,便交代下属孟子嘉输送紧急物资。
孟子嘉在达道站与他汇合,程几许刚从地下上来,衣服湿透,皮肤褪了一层也抵不住发白水肿,拎到饭盒扒了几口,“谢了你小子,还无偿贡献宝贝呢。”
“这些不算,”他没心情开玩笑,困于此地不能亲身下去营救的无奈,时间分毫流失带来的煎熬,皆在话里,“我……宝贝还被困着。”
程几许了然地放下筷子,“弟妹,我这边发现第一时间通知你。”
水患突发,救援人员依旧紧缺,吃完饭,荆雨疏就见着好兄弟重新扣上装备,替了一个筋疲力尽的救援人员。
他守在安全的黄线之外,从阴沉的白昼到覆黑的深夜,临时搭起的休息帐篷,被雨尽数淋湿,甚至因为雨势太过强烈,抖破帐篷的料子,漏下的水却是无人顾忌。
他盯着亮光的那处,水如幕布糊了眼,微润的手背一遍一遍抹过眼尾,到后来像浸透的纸巾一般,手背也不管用了,还是一盏帽子的照明灯晃进眸底。
“荆雨疏,弟妹在这里。”
他拉开黄线,水位高过小腿肚,麻木到失去痛觉的手攀上担架。脱去救援绳的宋落君失去意识地躺在担架上,孱弱单薄的身躯被水泡的皮肤浮肿,面带毫无血色的苍白,孱弱单薄的身躯,推进救护车,他也同那次那般,送往医院。
手术灯晃亮,她的生命从效命于国家的军人辗转到治病救人的医生手里,他一个人垂头坐在手术室前,等来了知道女儿消息马不停蹄地赶来的宋父宋母,等来了她父辈的肯定。
“辛苦你了,小荆。”
但也有所不同,这次,他正大光明地待在她身边,不被那条最初的那条“不公开”法则约定束缚,不必因为在宋父宋母面前的一句朋友,只能白天看她片刻,然后意犹未尽地晚上偷偷摸摸地来。但仍然后悔,没能及时护住她,让她遇险。
她曾笑言说,这是命,躲不过也逃不了。
他偏不信命,只信自己和她。
宋落君安稳地躺在单人床上,均和的呼吸声下是她沉睡下传递过来热乎的温度,暗示着他安心。
也许,她还没原谅他,可当他把写着“那些事他都会说给她听”的短信发出去后,她的号码那条定位短信发送过来,或许是阴差阳错,可他仍有私心觉着她还余下那么一点点喜欢。
走廊有声。
护士前来换挂水的药袋,医生到点查房,翻开病例本,询问她这天的情况。
“病人今日体温正常,血压偏低,血糖靠点滴勉强维持。”护士如是说着。
医生盯着ct片,“家属出来一下。”
荆雨疏的掌心抹去熬夜留下的油光,他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ct片摆在白光板上。医生指着胃部的ct片,给他说了一下宋落君的胃的大致情况,长年胃病,加上病人三四年不好好休养,动手术时发现恶化,但事况紧急,先做了肺部手术。观察到现在病人状态平稳,可以考虑再动一次手术,切除一部分胃。
我过得很好。
是她逞强骗他的谎。
我过得不好。
是她掩盖真实的玩笑话。
回到病房时,宋母放下保温盒子,同女儿碎碎念。他靠在病房外的墙上,在她眼里,妈妈一向唱黑脸的,鲜少有对她如此温柔的时候,如今他倒是难得一见,宋母割舍不下温情的一面。
宋母走出病房,看见他,脚步不由得一滞。
他起身,将医生所说的,平静地复述了一通。
宋母泪湿眼眶。
出国前,宋落君在学校办好手续,难得空闲下来,却没怎么待在家里。一问就是去做家教了,攒出国留学的生活费。公司因为那个大缺漏而忙碌无常,家里的熟知也随之减少,她帮不忙,只能出去打点临时工。兼职里最有性价比的,便是家教。她接了几份教孩子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就为了多那么点钱。
飞去欧洲后,宋家周转过来了,给她打了钱。她分毫未收,全部退回,说自己长大了独立了,不需要家里帮忙。再之后宋氏企业又逢一次危机,宋家人瞒着她,在电话里说这一切安好,几尽凋零之时,荆雨疏雪中送炭,像是忘怀了过往宋家父母给他的难堪,额外推来一份迟来的合作。
但这些弯绕曲折带好的岁月静好和宋母“出国镀金”的理念,强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独自在国外打工,本就不好的身体受不住如此损耗,终是走向下坡的岔路,即使后来她也有注意一下,但也控不住胃药多吃。
走过歪路的大人总是担心孩子辈走错路,呜咽道:“阿姨,对不起你和阿君。”
哭腔的声如同空气,染进他的音色里,他咬下唇,“没事,阿姨,我其实都懂的。”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如果他父母仍健在,应该也会像爷爷那般期望他,坚守自己的本心。
她被再一次推进手术室。
走廊有家属的哭喊,哭那死神太作为,带走了家人。他攥紧拳头,等在手术室外。医生说,这类手术风险度低,成功率很高,不会有岔子的。可他忽然怕到骨子里,无边恐惧着这琢磨不透的命运,会直接一声不吭地带走她。
灯光暗淡,他晃过神来,手心手背已经捏得湿透,他不管那一身冷汗地注视着她平和的面容,听到医生说着手术成功,嘱咐他术后的注意事项。
推回病房后,他向宋家打了一通电话,告知宋母手术顺利,一切平安。
宋母泣不成声,宋父在旁抱着,“当年对不住,阿君交给你,我们放心。”
心脏藏着的苦涩逐渐褪去,他终究等来了她父母的松口与承认,尽管是他们彼此分离的第八年。
雨深人静,他摁着她拔掉针头的血口子,接起孟子嘉的电话,“荆哥,现在发布声明?”
他尘埃落定地一声嗯,想起什么又叮嘱道:“待会让运营部发完,转发一下我的微博。”
意识到气氛安静中带着点笑悦,孟子嘉吹了声口哨,“哦豁,荆哥自曝。”
“又不是爆给你看。”他直接挂了电话,有了宋父宋母的肯定,他更加放开手去做事。
将微博名发给孟子嘉后,他向微博申请认证身份,可亏这些年那个追她直播的账号累计了不少粉丝,关联认证不一会儿顺利通过,挂上v号。他翻出相册,将过往几年关注她的一些点滴收集起来当作证据发在微博上。又觉着自己的名太过低调,开了会员,修改了名字。
【荆哥,任务完成,还有意外之喜】
几晚的发酵,工作室早已过了二十四小时黄金公关时间。在这个时间点发出一张律师函,未免让人觉得他们工作室心虚地在虚晃一招。但过了半个小时后,突然又发了一条艾特对家,开玩笑地问对家是否心虚。
对家自然不理睬也不回应。
像是工作室的一场独角戏。
随后,工作室发了第三条微博。
成画工作室V:以下为游戏《落雨》从企划到制作的全过程记录,六年的原创制作不易,我们绝对反对抄袭,抵制抄袭。
附上的证据以纪录片的形式呈现,详细到游戏因何而生,为什么会有洛神赋相关元素。荆雨疏适时出镜记录,纪录片播到中途,讲到游戏资料数据泄漏,他们不得不推翻现有的半成品重新来过。那时公司周转的资金所剩无几,供不起资历深的“老人”,被迫遣散一部分。再之后,宋落君回国受聘,推出改变游戏核心的方案,《落雨》的存在才得以延续,但又遭到人偷窃资料。
视频一经发出,风评反转,再蠢的人也会在遣词造句知道,是对家干的,贼喊捉贼罢了。
微博的皮下盯着热度达到顶峰,当机立断转发了老板的推文。
没点心的荆雨疏V:看着她@菌落一点点起来的,一身清白。
网上的风雨与现实同舟,却跟她再没什么关系。
她默默顶下的委屈和冤枉,他会替她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食指颤动,牵引着他勾过目光,以为是错觉,可她食指又往上弹了下,睁开眼透过鼻梁望着他,苏醒干咳的声音唤着他,“阿?疏?”
鸽子:呼呼。(跑走)
荆哥:啊喂,快点帮我解开误会啊(紧追不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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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成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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