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转过身,棱角分明的颚骨点点往下,嘴边不经意的调笑换到了玩世不恭的眼上,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压掉了平时若无其事的那两片桃花。
遇见的第一个人是荆雨疏,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脑内自称一套的说辞成了一张雪白的纸,使得她语无伦次。
她有那么一点庆幸是他,搭讪简单。却也有那么一点难过是他,让他说出喜欢,难上加难,都有女朋友的人,怎么可能对其他女生说喜欢。更何况他身边,围绕的女生众多,给人说喜欢,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她。
她的刻刀终究是回不来了。宋落君的脸红润里掺着白,晕晕乎乎地接话,“是啊,所以我顺道来认识其他帅哥。”
荆雨疏整理着袖口的扣子,鼻梁淌着光,片刻的阴影落唇,扫了下背后不远处几个急忙关上门的人,玩笑地不失周到地一语道明她的意图,“可我看,你是来认识我的。”
认识什么。宋落君缀着美瞳的眼迷离,眼前的几个人如同纸痕一样,层层叠出重影,燃尽的烟味似乎又重了些。齐齐看向她的人中,站着个文质彬彬的,却放肆地点燃了烟头,星火刚亮,被荆雨疏一把夺去,丢到地上,鞋底踩灭了那点亮。
“夏随野,别太过分。”
“我哪……”过分了。
夏随野从兜里揪出眼镜布,摘下镜框擦掉水雾。透明镜片的世界瞬间清晰,悄然注意到了站都站不稳,强撑着的宋落君,白白净净一姑娘。听那刚才的话和姿态,十有**是玩游戏玩输了,得了惩罚。“玩大冒险?我们要不一起?”
一共三个男人,一个痞痞的荆雨疏,一个斯文的夏随野,还有个穿着和他俩格格不入的,上搭运动背心下穿五分裤,像是训练结束放学的体育生,背倚着那墙壁,上挑下颚,“玩什么玩,没看到时见在那里看吗?玩了以后指不定被她怎么取笑。”
夏随野往那里瞟了一眼,果真时大小姐偷偷扒拉在门沿,看他们几个的神情。“程几许,好眼力,差点就上当了。”
时见收获了目光,自然不能装作不知道。上前扶着宋落君,她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便像泄了气的热气球,把全身的重量搭在时见身上。时见承载得住,胳膊环住她的肚子,笑盈盈地仰视,“各位,好久不见。”
各家长辈都是一个圈子的,几个人小时候都见过的,只是后来长辈各自发展事业,去了别地,便很少在一起玩了。
夏随野上下打量着时见,忍不住吹嘘,“是挺久没见了,时见你这坑人的性子真一点都不变,还给你这小闺蜜灌酒喝。”
“姐妹聚会嘛,尽兴一下。”
时见移开眼,宋落君靠在身上不怎么安分,左摇右晃的,失了平衡。时见跟着她一块踉跄,荆雨疏一只手捞住了她的后肩,才把人稳住收回。
时见含蓄地说了谢谢。
荆雨疏点了点头,伸回手,也不管那弄皱的袖口。
荆雨疏,并不属于他们这个圈子。关于他,时见只有从学校八卦来的情报,和一些道听途说。听来的版本是一家三口常居国外,后来荆雨疏只身回国,考了大学顺道进了荆氏企业,干了一点实绩,遭到了荆世杰的忌惮。
要说一个圈子,荆世杰才算。但荆世杰也很少和他们几个打交道。所以现在,时见有些茫然,荆雨疏和那俩的关系,看起来关系意外的不错。
唱嗨的客人拉开门,忽而热烈的歌震耳欲聋。夏随野拉大音量,扯着嗓子,“老朋友了,不邀请我们进去坐坐?”
“那请。正好另外俩发小也在,可以叙叙旧。”
时见转了个方向,把宋落君的上臂搭在脖颈上,正常踏出一步,又被身上的人拉了回去,时见侧头,宋落君呆在原地纹丝不动,脚上绑着千斤浸了水的棉似的。
荆雨疏走到她俩跟前,“不介意的话,我扶她进去。”
介意,但她这闺蜜耍酒醉脾气,时见拦不住,绑着公主头的半披着的发梢晃了几下,又吭声答应。
察觉到两种香味交汇,宋落君眯着眼,哼哧地一句“不要。”说的快,手上的动作也快,掌心触及会反射的黑玻璃,一阵又一阵的凉意,促使她跌跌撞撞地回了ktv包厢。
开了一半的门固定在那里,酒精上身,灯光旖旎,她的前额撞到了一个陌生人,穿着像是这里的侍应生,端着的圆盘溢出了一点酒水,洒到了门前。
侍应生收起往里看的偷探,将目光拉回现有的情况,“抱歉小姐,有没有洒到你了?”
红晕上头,宋落君不自觉笑着,像只揣着满满松果的松鼠那样可爱,令人着迷。她眼神迷离地往下找,衣摆和裤子都完好无恙,可在那样的光线下,深浅的水渍无法轻易看出,侍应生将酒盘放回推拉车,取下挂肩上的白布,作势要给她擦擦。
黑西装的干净袖管介入她和侍应生之间,细长的手指纹路清晰好看,宋落君顺着往后小挪了几步,窄肩被荆雨疏一手揽住,姿势恰好,绅士般的手掌腾空,下了驱逐令,“服务生,这里的酒,我们会自己拿进去,就不麻烦你了。另外再点一杯醒酒汤。”
酒吧和KTV结合营业的场所,哪有醒酒汤。侍应生向里瞅了几眼,似在确定什么,拾起拖把,将洒落的酒水拖个几遍,之后便识趣地看着几个男人,拿起几瓶上好的酒酿,跟着那位酒醉的女孩前后进去,荆雨疏尤为护着,不善的目光延伸出的寒意,打消了侍应生再探的念头,懊悔时机不恰好后,推车离开。
包厢内基本都熟人,简单的寒暄后,夏随野单手提上一瓶酒,拿了开瓶器,一下开了酒瓶盖,给在座的几位都倒上,到了顾明序时,盯了半杯果汁半晌,自觉跳过,倒完最后一杯时,出其不意地点题,“你们刚刚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是啊,怎么了。”时见双手环胸地背靠沙发,翘起二郎腿,多了几分大小姐的傲气。
夏随野的银质眼眶系着银链,摇摇于坠,嘴上的话丝毫不放过时大小姐,“时见这么多年了,你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你也没长多大嘛。”
时见自知说不过这位天生嘴皮子贱的假斯文败类,拿了杯酒,主动撞了夏随野的那杯,“闭嘴,我玩是我的事,看不过去,去喝你的酒。少在这里损我。”
“她完成了吗?”
一道漫不经心的低声冒出,周边慢慢静下。时见还待在与夏随野这位说不出好话的发小的情境里,一时没反应出这声是谁。时见无意识地问,“谁?”
“学妹的大冒险。”
时见听着称呼,寻声而去。那位进了包厢却极少参与聊天的男人,因闷热而松了衣领最近的扣子,半透出的锁骨,让人忍不住看了想流口水。
面前的酒,他只拿起却从不喝,漫无目的地晃了一下又一下杯底的冰块。而刚才的话题关乎他们的圈子,他从前没参加,也不肆意地插话,眼里也没有不耐烦,只是一直注视的一个地方,什么也不做,但浑身有一股说不出的坏,就好比一只孤身前行的鲸,有安分也有不羁。
“哦,落宝完成了。”时见回道,心虚地移开对视荆雨疏的目光,理直气壮地继续与夏随野在以前的事上争个一死方休。
宋落君阖眼,靠在时见肩上。时见说话时手上的比划也从不停下,反而跟她的情绪一起,一起一伏的,宋落君换到沙发的边边上,手托着下巴,和肚子里的酒精共沉沦。
远方似有呼唤,是低沉而张扬的一声又一声叫着她的名字,偶尔穿插着喊学妹。宋落君眼皮皱了皱,灯红酒绿的聚会尚未结束,眼前的人正因为那些社交游戏欢呼雀跃,兴致正盛。蒙上一层雾的视线多了一杯盛着橙色液体的杯子。
“学妹,先喝这个解解酒。”
拿着杯子的手折起了部分袖子,露出了健瘦的腕口,宋落君懵懵地仰起头,近距离看荆雨疏的脸,错落的炫光遮掉了平时的肤白,高挺的鼻梁失了本色,平时的半分英气早已消失,而唇齿勾起,更有那种长期混荡在风月场所的烟火。
那双眼,却是和这张脸不同的,眸子里既有温柔,也有担忧,墨色框里只装进了她一个人。
她好像懂了,那些围着他的女生沉迷的是怎样的风花月色。抓不住,也摸不着的月色,如今就在她面前,除却平常的玩世不恭,领着果汁,静静地等着她接过。
荆雨疏见她迟迟不接,以为是她怀疑他手上这杯有毒,将倒扣的杯子掏了一个过来,匀了三分之一的橙色。转而喝下,嘴角跑出了那么一粒,从上往下形成一条溪流,经过下颚线,滚动的喉结,溜进半开的领间。“喝吧,没毒。”
“荆雨疏,酒瓶终于转到你小子了。”
身上轻飘飘的,握着的杯子却是沉甸甸的,她双手止不住地往下滑。他的肘间迅速在她下方,撑住了她失力的方向。转盘游戏火热进行,荆雨疏自知逃不掉,看着她把橙汁都喝掉,才直了上半身,拿了张真心话牌。
兴奋劲雀跃心头,夏随野不着调地损向荆雨疏,“不够哥们,怎么拿真心话去了。”
“前几轮先热热身。”荆雨疏翻开真心话,放到中央。
-你认为和你对象分手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能。”荆雨疏轻描淡写地肯定。
夏随野酒喝一半,分量极重的玻璃杯碰撞出的声响,让气氛凝滞了下来,金边眼镜此时也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你和她分了?我那乖妹妹居然同意了?”
荆雨疏:“嗯,目前单身。”
这句单身,不像是正式向全世界宣告,更像是随意的一挑。有没有女朋友,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两样。
意识到自己脸色不太好,夏随野拉着荆雨疏起来,走到角落,与她的距离最近。
“什么时候分的?舒糖也没说。”
“异地恋不长久,我俩就分了。”
“那怎么跟家里说?”
上流圈子谈恋爱还要和家里人说吗。
她宋家是父母白手起家,主动融进这个圈子的,虽与时家交好,但终究与这个根深蒂固的圈子有壁,有些规矩,她确实不懂。
两个男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她再也听不见。目光看向被围成一圈的酒瓶,指向不同的人,有人喜有人忧,她是喜的那位,有几轮都没转到她了。时见是相反的,惩罚完不成,只好多喝了几杯。宋落君还记仇地起哄道,“快喝,快喝。”
“学妹醒酒了?”荆雨疏单手插兜,俯着头看她。
被盯得不自在,她往左挪了位置,腾出了一片空位,供他坐着。他坐到了她身边,酒气没散反而比刚才还重了,宋落君伸出手,拿了一杯新鲜的果汁,眼里若有若无冒出星星,语气比平时拘谨样还可爱,反话张口就来,“醒了。”
包间的温度,突然冷了下来,宋落君双手环胸,摸着上臂,取点热热的温度。荆雨疏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西装外套由背部往后脱去,披到了她小小身躯上,“这明明没醒。我去给你弄点醒酒的东西。”
他捋平西装扣子,指尖与她的肚子间隔着两层布料,酒劲带来的心跳加速,与此时不明的悸动混合在一起,红扑扑的热温从西装透进她的体内,像某种毒药的上瘾蔓延全身。她鬼使神差地勾住了他的一指。
她听见自己在瞎扯淡,“不用,听歌能醒酒。”
荆雨疏笑意愈加明显,从背后取出她的小挎包,口红,粉饼,散粉,防晒霜等大小不一的东西堆在一块,蓝牙耳机仓被挤到了一个小隔层里。他同时拿出了两只耳机,一只戴进她那被酒精灼热的耳朵里,一只放进他的耳朵,蓝牙自动关联她的手机。
宋落君开机,戳了屏保密码半天,那被虚化的背景,荆雨疏看出是异国他乡的景色。他帮她稳住了手机,别开眼,十几秒过后,她也终于解锁了四位数的密码。
“听什么?”他点开了音乐软件,有一个歌单,但歌单里的英文曲子,五花八门,他像是小朋友一样,有种无措感,不再游刃有余。
她微弱的声音淹没在燥热的混响之下,荆雨疏摘下了耳机,耳朵靠近她的唇边,她近乎都快亲上了,此时的他想要知道,她贴着他耳,点了一首歌。耳旁响起某个乐队此起彼伏的和声和rap,“In The End.”
暧昧的红润烧到他身上,竟给他的脸添了纯情感,他一直注视着她,带着几分惊讶,有意无意地回击,“林肯公园的摇滚曲。”
宋落君鼓着腮帮子,声音含糊着,“你都没看,怎么知道。”
荆雨疏的鼻腔喷出一丝热,食指碰了几下她的那只蓝牙耳机,“你耳机漏音了。”
平时的小动作,放在耳里,无限放大了音量,她摁了摁与她耳朵不相匹配的耳机,让它不再松动。
临时买的凑合用的蓝牙耳机,果然不靠谱。她抿着唇,听着那首歌,一遍又一遍的单曲循环,揪着他的外套,扯出了线头。适时荆雨疏也随了她,不再逗弄,也不再执着给她找解酒的东西。
他和她待在喧闹之内,灵魂却游离在打击乐的世界里,慢慢等待聚会结束。
年轻男女的生活,或许从深夜才刚开始,但也有的,深夜既是这一天的结束。荆雨疏微曲的身躯僵在某一刻,不敢随意动弹。宋落君靠在他的肩头上好生安睡,本是枕在沙发上的,晃着晃着,就被他用小心思地轻扣过来,玫瑰香的柔发,擦过他的嘴角,像偷尝了红丝绒蛋糕,香甜可口。
时见醉得不省人事,夏随野看不惯,捎带了她一程,剩下的几个人转而也散场了。荆雨疏想通过他人知道宋落君家的位置的想法,即刻打消。他合拢西装的两边,柔柔地扣紧黑扣,一只手绕到她的膝盖之下,另一只手撑着她的背部,隔着绵薄的衣料,触及了那蝴蝶遗留的印记。宋家不差钱,怎么把人养的这么瘦。
她也有了反应似的,搂上了冷风吹过的脖颈,粉嫩玫瑰的香味如流星坠落的片刻,那一整晚都在他的指间留下了余香。
他抱着她,坐到了车内。现在这个点,将人送去宋家不合适,第二天人起来了,又不知道该和宋家人如何解释,不如回寻鹿园留宿吧,本来也有她的房间。
路行半途,霸占整个后座的宋落君扶着抱枕,迎侧面的白光,刺迷了她的眼,后视镜里的男人面无表情,她不确定地喊着他的名字,“荆雨疏?”
“嗯。”他闷声答道。
她戳了戳自己唇角的右方,又碰了碰他的,带着小醉疯子的迷糊劲,“没酒窝就多笑一笑,很可爱的,知不知道。”
“我平常笑的还不够?”他转动方向盘,开到了乡镇门口,踩下刹车,终于有时间逗逗这限时出现的小可爱鬼,“我平常笑的还不够?”
她没接话,只让他行驶指令,“松一下门锁。”
他照做,以为是要下车。下一刻便被她要求待在车内不要动。她开了后车门,走到车前,拍下他的车牌号,又拉开前车门,顺理成章地坐在副驾驶上。
“违章停车,要罚款。”
“嗯,怎么罚?”
宋落君手伸到后座,半个身子就占满了车高,够不到便往前去够,腿不免地撞了小型储物箱,疼得抽了一口气,将包拿过来,扯下一张便利贴,写着大大一个“罚”字。
“罚你多笑笑,平常都是笑给别人看的,我都没有。”
醉了的女孩,倒成了有几分任性的小公主,坐在专属于她的王座上,肆意炫耀。她把罚单递向他手里,弯弯的指尖在他白净的脸上游走,停在某一处,想戳出一个女孩子的酒窝。荆雨疏放任她胡闹,等她戳不动了,安抚着她。
“酒窝没有。”他将宋落君摁回座驾上,勾住散发,往肩膀之后放,“只笑给你一个人看的人,仅此一个。”
夜空高挂的月色清朗,他只短暂地欣赏过几秒。后来他都选择不看,因为这样,睡在梦乡里的她和这般好看的月亮,都会被贪婪的他悄然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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