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也正是我悲痛的日子。
我的亲人走的走,离的离,只有我孤身一人。
我想,如果秋梨那年不是为了救我而被狗咬伤,是不是此时此刻我身边不至于如此清冷!
又或许被咬伤毁容的人是我,我也不会被陶絮风看中,那么全家人都不会因我而遇害!
心中被巨大的孤单和强烈的自责充斥着,我真的很想就这样睡去,再也不用醒过来。
“少夫人,您睡了一下午了,该起了!”小梨进门叫我。
恍惚中我仿佛回到了那些年,在许府,秋梨掀起我的被子,也是这样说的:
“姑娘,还不起!夫人都派人来叫你用餐了!”
我恹恹翻个身,从床上坐起来。
“晚宴快开始了,我给您更衣吧!”小梨从架子上拿起衣服给我穿好,又为我整理了妆容。
我仿佛还身在梦境,以为要去和家里人用餐。
直到进了宴席,这个梦才支离破碎——我哪里还有家人!
正前方坐着的是太尉陶光,左右坐着的是他的两个儿子。
我头脑中像是涌进来什么声势浩大的东西,堵塞了它,使我毫无知觉地说着话、做着事。
我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对陶光行了礼道了安,便迷迷糊糊地往席位处走。
刚要入座时,仿佛有人推了我一把,我身子往前倾倒,却落进一个熟悉的胸膛。
我抬眼去确认,果然,是陶玉阶揽住了我。
也许是因为怕人揣测的情绪更胜,我立刻从团圆之日举目无亲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我迅速与陶玉阶拉开距离,转身一看,西蔷儿不知何时跟了来,满脸慌张地道:
“对不起少夫人,奴婢走路太心急了,撞到了您!”
小梨将西蔷儿拉开,“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送披风的,天凉了,我怕少夫人冷。”
我偷偷瞧了瞧不远处的陶光,并无异样,便没多言,放心地入座了。
据陶玉阶所言,这个西蔷儿可是给陶絮风下毒的奸细。我真不敢相信陶家人见了她竟能平静至此。
陶光还把褚右河还有那个叫凌洪的将军请了来。
所有人推杯换盏,一派喜气,只有我是借酒消愁罢了。
陶玉阶从旁边凑过来,小声道:
“中秋的一应吃食用度我已让朔川送去了梦楼,你无需太过惦念。”
我看着他,发出一阵苦笑,心里想着:粟儿看到你送去的东西,不仅不会高兴,反而会憎恶至极,会通通扔出去。
“你……醉了?”他问。
我刚要说点什么暗讽的话,陶光却喊了他一声:
“玉阶!”“府里备了些烟火,一会儿你同甸儿去赏月看烟火!”
我心里隐隐地想要听到陶玉阶说他不去,可惜并非我所愿,陶玉阶很痛快地答应了。
或许男人都会沦陷在女人的天真烂漫与温柔里——陶玉阶终会爱上姚甸叶!
我笑笑,又喝下一杯苦酒!
姚甸叶在陶光身旁笑得像个孩童,她像一汪毫无杂质的清泉,让人不忍去嫉妒。
不管有没有人留意,我都准备回去了,这里的一切令我窒息。
没有人阻拦我,我离开,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小梨和西蔷儿一左一右扶着我,她们都以为我喝醉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我回了房间,假装睡着了,等西蔷儿和小梨都退下了,我又从床上爬起来,踉跄着往院外走。
高墙中间的石板路上,清晖洒遍。
抬起头,明月圆满!
我想此时差不多,陶玉阶该去陪姚甸叶赏月放烟火了。
我多希望,陶玉阶这时抛下姚甸叶,然后过来找我。
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可耻,但就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仿佛陶玉阶早已在我心上拴了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在他手中。他只要稍微动动手,我就要心跳肉动。
我最终还是走进了后花园,这里没人打扰我。
没想到陶府准备的如此周到,今日连后花园都被添了几盏灯。
花园里一片凋零,暗夜幽兰也花期将败,蓝紫色的花瓣已有颓废之相。
天空中一阵鸣响,然后亮如白昼。
绚烂的烟火绽开的一刹那,我似乎也支离破碎了——这里的烟火从来都不属于我。
我死死地盯着那些美丽的烟火,心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快要被吞噬殆尽。
然而,为什么陶玉阶总在这种时候出现!
“看你在宴席上只知道饮酒,都没怎么吃东西,我给你带了月饼。”
我惊讶无比,我本以为此时此刻天空中的烟火是他与姚甸叶的“杰作”——可是他现在却拿着一块月饼出现在我面前。
“吓着你了?怪我脚步太轻了!”
他温柔如水的眼睛里映着彩色的烟火,说话的声音小心翼翼。
“你不是去……放烟火了吗?”我问。
“我本就不想去,只是当时宴席上人多,我当众拒绝怕让父亲和甸儿丢了面子,刚才我已请褚记室代我去了。”
借着酒劲,我大胆地直接问:
“你……不喜欢甸儿妹妹么?”
“当然不喜欢!我心悦的,唯你一人!”
我看着他十分诚心的目光,心里又高兴又觉得害怕。他话语的背后是不是又藏着阴毒的心思?
或许他和他大哥一样,对我根本没有爱意,而是强烈的占有欲。为了占有,哪怕是杀害我的家人也能做得出来?
我心中燃烧着爱火,却愈觉得毛骨悚然。
他见我未有回应,便又说道: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妹妹和太师王管多有来往,我担心她被人利用,你要不要去见见她?”
听他这么说,我也起了疑心。王家与陶家是死对头,怎么偏偏妹妹就结识了王管呢?
如果王管利用我们姐妹来对付陶家,也不是不可能。
我突然有一种令我很开心的想法,妹妹说陶絮风和陶玉阶害了我们许家,会不会是王管逼迫妹妹这么说的?
此时此刻,就暂且地以为是这样好了,哪怕这只是我自己欺骗自己,就允许我假借喝醉,短暂地放纵自己的爱意停留在陶玉阶那里。
我慢慢靠近陶玉阶,将头埋进他胸膛。
他可能觉得很诧异,半晌之后才用双臂将我抱住。
我也抑制不住地闭上双眼,将双臂环于他腰间。
空中一声声鸣响恰当地掩饰了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这个特殊的夜晚,他果真抛下了姚甸叶来见了我,我觉得不可思议,像是在做梦。
陶玉阶温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间,触碰到我的后颈。
也许他真的以为我喝醉了吧,并没有问我今日为何如此反常。而是配合着我,将我抱得越来越紧。
随即,他一只手臂托着我的背,另一只手臂托住我的膝弯,将我抱进了风疏亭里坐下。
我背靠亭柱,他就坐在我身旁。
秋风瑟瑟,吹动着亭子的白纱帘翩翩飞舞,也吹动得珠帘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月光和灯光照进来,我能看得见陶玉阶注视着我的目光。
他向来如此,总能让我通过他的目光相信他对我是真心怜爱。
他再一次拿出月饼,将包着它的纸打开,让我尝了一口。
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我爱吃的口味,这月饼是我在沁州的时候吃的豆沙馅。
我品尝着熟悉的味道,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那些年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院子里吃着月饼赏月的情景猛然出现在我脑海中。
父亲日日忙着打理生意,只有到了特殊的节日,才会抽出时间陪陪母亲和我们这些孩子。
每到这些节日,便是我觉得最快乐的时光。
月饼从我的手中滑落,我一边流泪,一边丢下了陶玉阶,跑回了杏屏院。
陶玉阶最后还是跟了来,我把他拒之门外。
他敲着门,“咚咚咚”一声声传入我的耳朵,每一声都在加剧着我的痛苦。
陶玉阶与我有着血海深仇,而刚刚在花园里,我竟企图欺骗自己,放任自己对他生发爱意!
我再一次从绣盒里拿出剪刀,在自己小臂上划出一道伤痕,看着鲜血慢慢渗出——这是对我的惩罚!
陶玉阶终于不敲了,门外没了动静。
也好!
就适可而止吧!
我觉得异常地疲惫,昏昏然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一直到天明。
我心里还是抱着些许的期冀,来到了梦楼想和妹妹问清楚。
她这次没有拒绝,很痛快地见了我,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我们坐在她房间里,她不开口说话,只在她梳妆镜前化着妆。
我想了想,说道:
“近日可还好?”
她从镜子里瞥了我一眼,道:
“你看我像不好的样子吗?”
我沉默半晌,又问:
“听闻你和王太师有来往。”
她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胭脂盒,转过身面向我道:
“是谁告诉你的?陶玉阶?他在监视我?”
我不说话表示默认。
她讥讽一笑,道:“没错,我是认识王太师,我现在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他可是我的恩人。”
我心里又有了一丝希望,希望从妹妹口中听到一些我想听到的信息。
她告诉我,这几年她一直被刘妈妈逼着接客,为了能活着,她最终不得不逆来顺受,每天接待着形形色色的男客。
大部分的男客都把她当成玩物,高兴了就赏几两银子,不高兴就对她拳打脚踢。
甚至还有一些恶俗的男客逼她做一些毫无尊严的事情,以满足他们丧心病狂的内心。
直到有一天,梦楼来了一位很有威严,寡言少语,举止优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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