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晖下楼的时候,别墅的入户门敞开,屋外的风雨直映入眼帘。室内温暖如春,室外冷峭如冬,玄关处的景观盆栽被狂风吹倒在地,一片狼藉。
他心里隐隐有些烦躁。
“你嫂子呢。”
打游戏的少年抬头,眼神飘忽不定,“不……不知道啊。”
说完又壮士气一般抱怨了一句,“点知佢走边去喇。”
(谁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傅家焱。”
他用粤语喊的。
伟岸的身量带来极强的压迫感,挑空客厅上空的水晶灯辉映下来,勾勒出男人阴影深沉的轮廓。那双狭长的桃花眼晦暗莫测,碎影之下冷得骇人。
人在真正生气的时候说话会切换成自己的第一语言,那是不容置疑的严肃警告,提醒着对方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哥……”傅家焱放下游戏机,“她……找猫去了。”
“怎么回事?”
-
温潋忘了是自己是怎么出的门。
别墅含五重院落,是请京北最著名的园林设计师打造的仿苏氏庭院,主庭院和□□都做了叠水造景,虽然猫咪天生会游泳,但瓢泼大雨倾盆倒下…..她完全不敢想。
方才傅家焱似乎一直在客厅打游戏,最近的门是通往前院和中庭,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为什么……
雨下大了,lucky根本跑不远的。
“lucky?lucky——”
温潋沿着亭台往里走,她出来得急,没带手机,更别说手电筒,浑芒的雨夜里一片青黑。
园林里古木奇石众多,掩映在层次错落的花境灌木后。走进主庭院的时候,岸边似乎有团棕色,一动不动。
温潋急切地走近,看见那只是一块倒下的石雕时又骤然舒了口气。
此处没有屋檐遮掩,暴雨迅速将她浇湿,瞬间变成一只溺水的蝴蝶。她已经顾不得此刻的模样多落魄狼狈,起身继续往前走。
可站起来的一瞬间,打滑的左脚连带着整个身体往后仰。
——真的是个很倒霉的夜晚。
温潋认命地想。
下一秒,却意外栽进一个宽大的胸怀里。
腰肢被妥帖地扶住,肩头抵进一片紧致肌肉中。
不过这触感转瞬即逝。
温潋猛然回过头,濛濛雨夜里,傅行晖撑着伞站在逆光的石板路上。他穿着精致澄黑的西装,领口温莎结工整熨贴,似乎是刚工作结束。
“别慌,”他单手解开纽扣,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披上她肩上,上前一步扶着她的后腰,音调是令人安心的冷静,“跟着我走。”
……
经过主庭院的时候,灌木丛后忽然传来一声若隐若现的猫叫。
两人停住脚步,循着声音望去。
“lucky是你吗?lucky?”
“喵…喵呜……”
叫声愈发清晰,混合着惊雷和暴雨的声音,连同着温潋悬着的心一起落下。
温潋没等撑伞的傅行晖,径直往那边飞奔过去。
lucky蜷缩在一块太湖石后面发出类似呜咽的叫声,它浑身被淋湿,背上竟满是血迹,而那块太湖石上也有未被冲刷干净的隐隐血迹。
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血液仿佛在烧,手却冰凉一片。
温潋将lucky抱起,血迹染在她的白衬衣上,刺眼得令人不敢多看。
是摔的,还是撞的?
-
刚才在客厅里,傅行晖问傅家焱把猫扔哪儿的时候,傅家焱心虚地指了指旋转楼梯那的高窗。
窗外便是重点打造的苏式园林风格主庭院,窗下的小径里林立许多气韵苍古、形态独特的尖锐奇石,如若不是暴雨起了缓和作用,□□以那样的高度和速度撞上石体,只怕已经无力回天。
但看着此刻温潋破碎的模样,傅行晖选择隐瞒。
他扶起她:“lucky受伤了,需要马上去医院,你回去泡个澡等我,别感冒。”
“不,我一起去。”
温潋眼神变得凛冽,声线却在颤抖。
“……好。”傅行晖没有拒绝的理由。
迈巴赫驶离别墅区,向最近的宠物医院靠近。
大雨将整座城市冲刷洗净,霓虹倒映在积水的地面,像是漂浮在河流里的花灯。
温潋一路都没有说话,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右手机械地抚摸着小猫的脖颈处。
傅行晖已经将制热空调调到最高档,车内温暖得和外界如同两个世界,她却仍然不止地颤抖,像是即将碎掉的一具空壳。
她想起第一次见lucky的时候。
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夜。
那天温潋刚办完辞职手续,回家的路上看见草垛里有动静,拨开草皮,才发现里面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猫。
瘦骨伶仃,浑身湿透,模样既瘆人又可怜。
刚带回家时它一直躲在床底,偶尔才踱出来吃点东西,一听见声响又立马钻回床底。过了半个多月才对温潋有了一点信任,不再躲闪,但始终不会叫。温潋带她去宠物医院瞧,医生说它可能是因为受到过刺激而无法出声。
收养它的第三个月,lucky渐渐长胖,毛发开始变得柔顺光泽,也不再怕人,满屋子乱窜,也终于可以叫出声。
程双鲤和周姨经常说lucky碰见温潋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温潋也将它当成老天送给自己辞职后的礼物。
她有很多的时间陪它玩、陪它长大。
可偏偏它终于被爱滋养得长出血肉时,又有人将它高高摔下。
温潋一直憋着没有哭出来,直到到了医院,医生说lucky没有大碍的时候,眼泪才开始疯狂恣肆。
“傅家焱就这么不待见我吗?”回去的路上,她哽咽着问他。
“是我没看好他,他从小就被惯坏了。”傅行晖转头,捏了捏温潋的后颈,像是安慰,“潋潋,别多想。”
怎么可能不多想?
她一瞬间有些失控。
傅家的小辈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她,除了富家子弟骨子里的目中无人,必然还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傅行晖并不爱她,心里没有她。
所以任谁都可以随意轻视她、践踏她。
可lucky又做错了什么呢?
温潋垂下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他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冲着我来。而且,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吧。”
“潋潋,不是你的原因,我等会儿就把他送去奶奶那。”
傅行晖侧头,认真地注视着她。
他的瞳色是极浅的棕,却不是那种望得见底的剔透。头顶的水晶灯映下来,细密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莫名给人一种温柔缱绻的错觉。
一时间,温潋有些恍惚。
他鲜少展现这种平易柔和的面目,竟是为了他的家人开脱。
“算了,明天再送吧,这么晚了别折腾了。”外面暴雨如注,温潋心也坠落在地。
“那我明天一大早就送他过去,”傅行晖展开笑颜,“还是老婆心疼我。”
-
回到别墅时客厅已经被收拾干净,也不再有打游戏的噪音。也不知道,是富少爷玩累了要休息还是被人特意提醒了什么。
温潋没心思去想,洗完澡便迅速躺进被窝。
忽然,颈窝被人碰了碰。
“别,今晚别……我太累了。”
温潋声音又轻又哑,一边说一边鸵鸟埋沙似的把头埋进被窝,拒绝得彻底。
“今晚不做什么,好好休息。”他的声音传来,冷淡里夹杂着几分不悦。
但温潋还是有些意外,这次他竟然会答应得这样爽快。以往鲜有的几次傅行晖受了冷待,都要磨蹭了她好一会儿,才意兴阑珊地睡去。
她从被窝里探出头,傅行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把药喝了,淋了这么大的雨,别大意。”
温潋顺着他青筋盘虬的手臂看过去,床边玻璃杯里飘出滚烫的热气,淡黄色的液体被床头灯照得透明。
“哦。”
她讷讷地应了一声,端起杯子,慢慢喝完。
她记得这款感冒冲剂是微甜的口味,可不知为何,被男人施舍温柔的此刻,回味却那样苦涩。
“今晚我睡客房。”傅行晖接过杯子,走出去带上了门。
室内一片寂静。
床头灯柔和地散播微光,被子是今天刚换的,米黄色刺绣花纹,看起来温暖而安宁。
但温潋却彻底失眠。
天花板像一幅巨大的白幔,她眼神空空,思绪乱糟糟地下沉。就这样,记忆不知不觉飘回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港城,大帽山。
温潋当时刚成年,随着舞团去港城参加演出,演出结束后舞团留了三天时间让他们自由参观。
当时女子群舞的几个人约好在大帽山腰的一家很偏的农家乐吃“靓鸡”。吃完了饭,趁温潋上厕所的时候,其他人却悄悄打车走了。
那场演出女子群舞的c位本来是另一个女生,可彩排时导演不满意效果,临时让温潋换了上来。她后知后觉才想明白,如果在一个团队内过分出挑,会不合群,会被针对。
可那时她手机电量耗尽,十八岁涉世未深的女孩,在陌生的城市,连语言交流都存在问题,只能走去道路边拦车,企图遇到一个愿意相信她会付款的好心人。
身边的车都以200迈的速度疾驰而过,山野的夜风呼嚎过耳,温潋积累的委屈和恐惧忽然就聚成眼泪,睫毛一扇,一串眼泪就落下来。
就在这时,傅行晖停在了她身边:
“这是赛车道,妹妹仔。”
女孩呆呆地,愣了一秒:“您好,可以送我到薄扶林道吗?”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交流了几句,傅行晖才大概弄懂了情况。后面的赛车算时间应该快要逼近,他解开副驾驶的车锁,盯着温潋:“上车。”
赛车一路疾驰,停在一个瞭望台。
傅行晖打了个电话,讲了好几句她完全听不懂的粤语,然后告诉她等会儿会有车来接他们下山,送她到薄扶林道。
看到温潋终于露出一点笑颜,才试图与她聊天:“外地人?”
她讷讷点头。
“去过太平山顶没?没去过的话不用去了,这里俯瞰维多利亚港视野最好。”
他说完索性坐下,微微后仰,夏夜的风滚烫而自由,将他的白衬衫吹得鼓荡,如同灌满的风筝。
“没去过……”
温潋讷讷地答,却不看山下璀璨的维多利亚港,只盯向少年的眼中。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微眯,盛着笑,倒映着漫天星闪闪。
那场旷日持久的心动至今也不曾半点消弭,少年在她的记忆里永远闪闪发光。
所以即使他不爱她,她在这场无望的婚姻里仍旧甘之如饴。
可今天温潋第一次怀疑。
这场婚姻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离婚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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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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