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你想做什么？”
李奈撑着侧脸，歪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太宰治。
“只要让我满意，我就这么离开也可以哦？”李奈笑道：“反正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嘛。”
太宰治伤痕累累地站在血色的天光中，看着李奈轻快的笑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荒谬的可笑。
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拼尽全力才能换来的一个机会，在李奈眼中却如同一粒被风吹来的沙砾。而所有人倾尽所能要改变的那个毁灭的未来，对李奈来说完全无所谓，毁灭只是自然而然地顺其自然……他们甚至都不是站在对立面的对手。
太宰治深深地凝视着李奈那勾起的唇角，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李奈没有任何“目的”。他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只是为了单纯的取乐。仅此而已。
说什么“让我满意”……这时候把奢望寄托在这恶劣神明的心意上，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吧。
太宰治缓缓走近，满是血的手按在柜台干净的桌面上。明明是他站李奈坐着的视角，但无力感却不受控制地从四肢百骸溢出。
少年织田作之助站在李奈身后的阴影中，沉默地看着他。
太宰治笑了起来。
绝望吗？啊，是啊，绝望到都要笑出声来了啊。
——但能扛住整个世界存亡的压力，跨越无力与绝望，在绝对无法反抗的神明面前笑出声，也许这就是独属于人类的傲慢……也说不定？
“李奈，我确实是被你选中的‘主角’。但你知道，为什么人类方也选择了我吗？”
李奈挑了下眉。
“因为这种情况下，仍能保持清醒、冷静思考，穷尽所有方法增加胜率的人——只有我了啊。”
太宰治轻声道。他从怀中掏出那枚20面骰，轻轻地放在桌面上。染血的骰子在光线下折射出神秘而美丽的光辉。
“哦？骰子吗，是个好主意呢。”李奈似笑非笑：“那么，现在要扔吗？”
“……不。在此之前，还有能做的吧，增加胜率的方法。”
太宰治抬起眼睛，定定地看向李奈。
——也只有他，在此刻仍能大胆到再次加注！
“李奈。”太宰治说：“我要购买第三件‘商品’——那张【贴纸】。”
咦，他竟然知道待售商品的信息……
李奈眨了下眼，这才想起来那天被抱走的织田猫，回头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织田。
许久之前费尽心思做下的准备，终于往后扣上回环，开始逐渐显露出关键的作用。
“嘛，可以当然是可以。”李奈好奇道：“但你应该知道，这件商品卖出去我就能出门了吧？你不怕横滨毁灭了吗？”
太宰治笑了下。
“正视自身的渺小固然令人绝望，但也正因此，我要连这份渺小也要一同利用。”
“你的眼中人类渺若尘埃，又何须关心毁灭与否？如果你想要如此，那我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太宰治平静道：“所以我认为你即使能出去，也会选择留下——直到看完这场戏剧为止。”
李奈眼中的愉悦愈浓，他笑着打了个响指，一张闪烁着细碎星光的贴纸悠悠飘落，纸面上仿佛绘本般描绘着栩栩如生的银色钥匙图案。
“恭喜你，猜对了。”李奈笑道：“这件商品现在是属于你的了。”
而此时，货架上第二排的最后一个商品也终于解锁，显露出它的真面目。
“正好，那就把这个的商品信息也给你看看吧。嘛，说实话，其实无论是贴纸还是怀表，本质上都不能完全算我的东西呢……”
李奈笑了起来，再次打了个响指，荧幕随之浮起，他轻笑道。
“——但这个，我有点喜欢。”
【no.——】（死亡人数达到？？？、售出所有R级商品后解锁）
【墓碑】
品级：SR
库存：1
售价：0
性格立场：混乱、不定（邪恶/中立/善良）
描述1：手掌大小的墓碑，以持有者的生命为限，使用一次。指定一人，使对方的灵魂属于你，无论生死。当持有者死亡时契约结束，同时双方灵魂都将归属墓碑。
描述2：使用便捷，效率极高！绝对安全，绝对无害！
描述3：快买啊！为什么不买！没有人能拒绝，我等着瞧，所有人都要下这个地狱，哈哈哈哈哈——！
“怎么样，不错吧？”李奈说：“看起来就很有趣。”
太宰治心中发冷。
他已经发现了。所有李奈出售的“R级商品”，一旦售出，就代表着将世界的一项秩序引向崩溃。书页是真假，骰子是意外与可能性，怀表是时间。
而这个SR的墓碑又是什么，生死、还是灵魂？
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但是，已经没关系了。因为现在已经是最后了，他没有任何退路。
太宰治看着那张漂亮的贴纸，深吸了一口气，将它拿了起来。
“即使是秩序善良，应该也会让一样秩序崩溃吧。”他凝视着贴纸上银钥的图案，喃喃道，“指向捷径……”
其他几样尚有不确定，但怀表的【时间】却是可以肯定的。而李奈将贴纸与怀表并列的说法，则更加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贴纸所代表的，应该是【空间】吧。
而他真正要赌的，就是这个。
太宰治眼神冷静，拿起贴纸后，就要往一个地方贴去——
那个方向，是他自己的心脏。
深埋于更久之前的、最后的准备终于浮出水面。在那个得到了骰子的黄昏，太宰治用死亡的冒险，换来的不仅仅是大量的情报，还有一个来自夜晚的同盟。
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擦肩而过的那一个对视，双方就已确认了想法，即使隔着时空的隔阂，也默契地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以【我】为信标……”太宰治将贴纸向心脏按下，低声道：“为【我】指出捷径吧。”
使用贴纸后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有可能是整个世界的空间像时间一样彻底崩溃，也可能是他直接身体分离、凄惨死去。
但面对李奈，精密到极致的筹谋、大胆到疯狂的冒险，无论哪一样都缺一不可。
太宰治鸢色的眼眸冷静无比。
生命、意志、谋算、胆气……押上一切、破釜沉舟，用尽能用的一切，搏一个有希望的未来！
贴纸一角贴上心脏，已有蒙蒙的通路伴随着星光浮现，但就在此时，太宰治余光却看到李奈眼中的笑意加深，这让他的手下意识顿了一下。
由于动作骤停，太宰治的指尖擦过了贴纸上的银钥图案。
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缩，身周恍然如陷入浩瀚无边的宇宙，星彩流动着，无限的深渊与漫长的时空，他隔着无数遥远的不明屏障，瞥到了一眼那一切永恒的中心。
那模糊间似乎是无数闪耀着彩虹色光芒球体的聚合，但仅仅只是这模糊的一眼，就有过量的知识与信息，瞬间冲入他的脑海！
太宰治猛地闭眼，发出一声痛呼，庞大的信息流冲刷过他的大脑，但已百般锤炼的大脑硬生生扛过了这份冲击，并迅速从散乱的信息中获取到了有用的信息。
——等等！不能贴！
太宰治悚然一惊，骤停的手立马抽出，星光随之暗下，初具雏形的通路也渐渐淡化。
但就在此时，通路中猛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太宰治的手腕，强行按在了他的心脏上！
贴纸彻底贴上，完整的通路形成，星光旋转着，从闪耀的流光中，渐渐浮现出一扇门。
而从那扇门中伸出的手死死紧攥着，任凭太宰治如何用力也甩脱不得，那死扣的手指仿佛索命的厉鬼，透露着强烈到令人侧目的执着。
门渐渐形成，此刻仍处于危险的不稳定中，但就从这未成型的门中，那只手抓住太宰治的手腕，硬生生以此为基石，从那星光中挣扎着缓缓爬了出来。
先是苍白的手腕，接着是鬓角染白的黑发，然后是那双熊熊燃烧的、明亮到触目惊心的黑瞳。
“李……奈……先生……”
芥川龙之介喘息着，在看到李奈的那一刻双颊骤然染上血丝般的通红，他全身都在用力，在另一只手终于挣扎而出时猛地伸出，死死扣住了李奈面前柜台的边缘。
指节发出一声令人惊悚的脆响——这个人，差点把自己的手指折断。
“无数年……我让港|黑不断地扩张、吞噬……无数次濒死又存活……”
芥川的身体已向外挣扎到了腰部，他低低地说着话，但灼热的眼睛从始至终一直都死死地盯着李奈。
“终于……在港|黑的阴影覆盖整个世界时……我终于抓住了那个‘太宰治’……”
芥川的喉咙中滚动起笑声，笑音却夹杂着咳嗽，他边剧烈地咳嗽边大笑起来。
“我知道的……他是您选中的‘主角’……”
一只脚落地。
“所以……我囚禁了他……”芥川捂着脸大笑，笑声与喘息在他的胸腔中震响，让垂动的鲜红围巾不断神经质地颤动着。
“强大的力量、漫长的等待……终于，让我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时机。”
芥川的咳嗽停止，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明明是普通的呼吸，却仿佛携带着高热般灼烫的热量。
“我身处于被您抛弃的那个世界，比起‘主角’，我一无所有。那么这场最终舞台上的戏码，我便付出一切、赌上所有，靠自己来成为那个‘反派’。”
另一只脚落下——芥川龙之介稳稳地站在了柜台前。
“李奈先生。”
芥川深深地凝视着李奈。
“现在是我——站在你的面前。”
这浓重到恐怖的感情，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只有李奈轻松地站着，笑容越发扩大。
“不错呢。”李奈揉了下他的头发，轻笑道。
“——我认可你了。”
太宰治连退两步，表情凝重地看了眼自己乌紫的手腕。刚刚芥川放开时他就已感觉不妙，但此时看着整只呈现出被重物碾过般青黑的手，仍为这宛若实质的执念暗暗心惊。
“……那家伙。当首领这么多年，行动力、意志、应变、策略……各方面都十分惊人。”
更年轻一点的太宰治从已成型的门后慢慢走出，他的双手被镣铐束缚，幽幽地说道。
“但我敢保证。这个看起来最成熟最厉害的芥川，却是无数个‘可能性’中……最疯的那一个。”
其实并不用他解释，太宰治就已经发现了。
在听到李奈的认可后，芥川龙之介的眼眸猛地亮起，宛若实质般的热量笼罩在他身上，久居上位的威压与饱经战场的血腥感爆炸般扩散开来，形成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几乎能让旁观者感受到肉眼上的灼烧。
太宰治突然明白了。
任何一个看到那双眼睛的人，都能明白。
——在此处的每一个人，都正为了自己的意志，竭尽全力地拼命挣扎。
而李奈的嘴角愈发上扬，眼中满是愉悦的笑意。
他笑起来，打了个响指。
顿时，店内的空间被再度翻折扩张，无数张贴纸飞起形成镜面般的大门，世界骤然一变。
两个世界以店为交点，瞬间连通，在镜面两端呈现出震撼至极的景象。
白天与黑夜共分天空，日月同时高悬于店。
李奈笑容满面地张开双臂。左眼中血海倒悬尸山矗立，右眼是战火纷飞灰暗压抑的废墟。
在众人都被这景象震撼住时，中岛敦抓住机会，化为虎爪的手一掌将院长的身影拍碎，再一次杀死了院长后，终于从混乱时间流的间隙中掉落，流着眼泪回到了现在。
“李奈！你到底、你到底……”
中岛敦发出了精神崩溃的嚎啕大哭，哽咽又悲愤地大喊出声。
“为什么啊！为什么是我们！你到底……还想要折磨玩弄我们、玩弄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到什么时候！”
少年悲痛的呐喊回旋在横滨上空，而李奈则笑出了声。
“折磨玩弄……哈，正好我现在心情不错，又毕竟是【李奈】，我就用你们能理解的言语，善良地向你们说一下好了。”
李奈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我想要玩弄你们……嘿，原来你们把这叫做玩弄吗？你不觉得，这其实是一种亲昵吗？”
李奈眨了下眼睛。此时血海摇晃尸山震动，从废墟底部无数双眼睛睁开，两个世界所有的信徒一齐发出震颤天地的高呼。
“——不，是恩赐！”
面前的凝重面孔陡然难看下来，李奈却在这震天撼地的呼声中轻快地笑了笑，像是没听见般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就像不倒翁玩偶一样，只有推倒它，它才会开始左摇右摆，而这就是它身为玩具的意义。”李奈的指尖点了点桌面，笑道：“当然，这会有些许磨损，但不如此，它与一块烂木头有什么区别？”
“而你们——不是一样的吗？”
李奈笑得越来越开心。
“不呻|吟、不哭嚎、不惨叫；不彻底崩溃，不变得足够疯狂，你们与一具机械行走的肉泥有什么区别？”
李奈轻笑了一声。
“这对你们而言……应该是一次机会才对。而你们应该把握住这次机会。”
在那笑声中，那身虽然完美，但却本就摇摇欲坠的人皮似乎终于裂开一道细缝。仿佛透过碎裂的玻璃般，从那深不见底的愉悦黑眸中，悚然地窥见一丝超越至今为止所有人类语言或想象的、恐怖至极的深渊。
“所有人都在期待——期待你们做出选择，在痛苦中被反复碾压，爆出最漂亮的颜色。”
李奈张开双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所以呻|吟吧！尖叫吧！崩溃吧！赌上一切，燃烧灵魂，用尽全力地挣扎——”
“让这幕戏变得更加有趣，来取悦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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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以达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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