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回家的时候，陈静和黎向泽都还没有回来。
熙华港是离淮中最近的小区，走路不用十分钟就能到。当年黎昭考上淮中的时候，陈静就直接拍板，在这里租了一间两居室给她，美其名曰更便于她的学习。
一开始黎昭觉得没必要，因为熙华港算是较为高档的小区，地段良好加上环境优美，乃至于租房的价格也高。
但是没办法，这个家里拥有最高话语权的是她工作上向来叱咤风云的母亲，以至于在家中一般也是说一不二。
于是后来她也就妥协了。周内每天都住在这里，周末再回自己家。陈静和黎向泽轮流陪她住，虽然偶尔有两个人都不在的情况，不过倒是没什么影响。
黎昭打开书包准备写作业。高二的开学第一天，作业已经布置得很多了，晚自习两个小时紧赶慢赶地写也还剩下一些。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算了，作业多其实真的无所谓，最怕的就是……
不——会——啊——
做作业的时候遇到不会的题最让人心烦，尤其是物理。物理向来是黎昭的弱项，物化生三科中，她生物略微好些，剩下的物理和化学都不太好，其中物理最为差劲，上学期的期末分数直逼她的学号尾号37，看得她自己都想笑。
幸好她的语数英三门主课的成绩都很好，在考试时稍微弥补了一些其他方面的不足，排名出来时才不那么难看。
唉，算了。
黎昭看着习题册上乱七八糟的坐标轴木板和小球，叹了口气，趴到桌子上。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
只是，这一拖就拖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白天大家都忙，老师在各个教室来回奔波，去办公室也蹲不着人；同学们之间更是没有必要不要相互打扰，这已经形成了约定俗成的默契，虽然有些过于冷漠，不过勉强也能理解。
但那样就苦了真正有难题的同学了。高一的时候题不算难，到了高二题量和难度都增加，再怎么靠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凌睿晚上下训回来。他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用手肘捣了捣黎昭：
“同桌，明天有要交的作业没？”
“化学……应该还有生物。不交，但是上课要查。”
黎昭回答完，犹豫了一下，将桌兜里的物理卷子掏出来：“凌睿，这道题你会吗？”
凌睿瞟了一眼，立刻扶起了额头：“靠，最后一道题。这我怎么可能会啊！”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黎昭无奈，正准备把卷子收起来，却听见凌睿说：
“不过我知道有个人一定会。”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凌睿拍了下自己前面那人的肩膀。
“哎，老贺，麻烦你个事儿。”
黎昭心跳猛地一重，就那么看着贺江洲转过头来，慢慢收紧了手指。
凌睿指指卷子，神色恳切：“给讲讲这道题呗，看我们家同桌愁眉苦脸那样，估计也不好意思问你。”
黎昭注意到，贺江洲在听到“我们家同桌”这几个字时，眉毛上扬了一下。
“我看看。”
贺江洲拿过黎昭的卷子，看到她拿红笔圈出来了似乎是不会的两问，开始读题。
第二问是求木板对车厢的摩擦力。贺江洲组织了一下措辞，轻声开口：“先看题干。这个上面说木板上面还有一个箱子……”
由于是晚自习，他把声音放得很低。于是时不时就要抬头问一下黎昭：“可不可以听清？”“听懂了吗？”
只是后座的这个女生好像比较腼腆，一直低着头，手指绞着，他问话也只是点点头。
贺江洲第一次遇见这么紧张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也默默把身体往后移了移。
“……就是这样。”
讲完这道题，他下意识抬眼——
却在这期间，第一次对上黎昭的目光。
她眼睛很亮。
这是贺江洲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想法。
和他对视时，她似乎是抖了一下，那双眼睛里的晶亮波光也随之一震，随后便被她低头敛了下去。
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直到贺江洲的同桌突然转过来，点了点卷子，淡声道：“这个题我昨天就想和你说。我还有别的方法。”
贺江洲转头看她。他的同桌是个比较沉默的女生，没记错的话叫徐思宁，也是这次分班后才转过来的。虽然不认识，但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转念一想，好像是在表彰大会上，每次都能打上照面。
徐思宁寡言，这也是两天来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其余时间见她似乎都是在座位上安静地学习。
收回思绪，贺江洲开始听徐思宁讲题。她的解法很新颖，用的是和他截然不同的角度，讲解的思路也很明了，用很简洁的几句话就能把题讲清楚。
“……完了。懂了吗？”
徐思宁讲完，突然抬头问黎昭。黎昭吓了一跳，有些受宠若惊，磕磕绊绊道：“明，明白了。”
天哪，她何德何能，一道题竟然动用了两位年级前十。
凌睿正把头钻在桌子底下吃面包，见似乎没动静了，抬起头张望了一下四周，这才凑了过来：“讲完啦？”
“嗯。”
“我说呢，合着你愁眉苦脸一天就为了这事儿啊，”凌睿把最后一口面包塞嘴里，拍了拍桌子，“以后呢你还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贺江洲。这世界上就没他不会的题。”
看着贺江洲朝他投过来的无语表情，他嘿嘿一笑：“是吧老贺，你人那么好肯定不会拒绝吧？”
黎昭噗嗤一声笑了。别的不说，她还挺感谢凌睿的。
她这位同桌，和她一样同为社恐，但黎昭的社恐是指社交恐惧症，凌睿则是社交恐怖分子的简称。
本来长得盘正条顺篮球打得还好，凹一凹人设没准也能成为校园男神。
但他却凭一己之力将所有跟他有过交集的人都处成了朋友，哪怕有些是他单方面以为。
像刚刚那般热心市民帮忙问题只是凌睿日常所做“好人好事”的内容之一。身边亲近的人遇到麻烦他跑的比谁都快，上头了路过的狗都能被他问候两句。
当然也有人在背后说他“中央空调”。不过凌睿本人似乎根本不介意，久而久之也没人说了。
反正这台空调平等地吹着所有人，还不用交电费。
晚自习第一节课下的时候，宋嘉莞来找黎昭了。
“喏，”宋嘉莞把自己的理科选修课本一股脑塞给了黎昭，“你都拿着吧，反正我也没用了。”
黎昭堪堪抱住，“不是，我就要一本选修二……你别那么着急都扔啊，下学期还有会考呢。”
“哎呀会考又不考选修。”宋嘉莞拍了拍手，踮起脚尖往教室里瞥了一眼——“啧啧，真帅。每天看一眼感觉都能延年益寿。”
不用猜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自从宋嘉莞昨天趁下课过来看到贺江洲，对本尊的真容感到大为震惊后，就一直是这个精神状态。
“我天……这跟那张证件照一点也不一样嘛！我是错过了什么级别的帅哥啊？”
看了一会儿，她收回目光，惋惜着摇摇头：“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长得阳光好接近的，他，太高岭之花了。”
宋嘉莞说的倒没错。贺江洲肤色是很精致的冷白，眉眼也清淡，但每一丝都恰如其分。刚好显得他像个由外表到性格都冷到骨子里的帅哥，如冰川尖端的雪，可望而不可即。
但是性格……还挺温柔的吧。黎昭想到刚刚贺江洲给她讲题时放轻的语气，垂眸。
淮中的晚自习结束是十点整。
学校附近有个老旧商城顶上的钟，每晚十点会伴着下课铃，敲出沉闷却响的钟声。
贺江洲草草收拾了一下，走出校门，往家的方向走去。他家住的离淮中不远，所以慢慢走也不着急。
一路上前面都有个熟悉的身影，一开始他还以为只是顺一段路，一直到那人也走进了熙华港，贺江洲才又多留意了一下。
这不就是他后桌吗？刚刚听他讲题的那个。好像叫黎昭，开学第一天徐雁点过她的名。
刚才她统共没看自己几眼，一直将投埋得很低，贺江洲讲题的时候尚且会看一眼听题的人的反应，却只能看见她圆溜溜的发旋。这姑娘却只是他讲一句她点一下头，小鸡啄米似的。
他与女生接触也不多，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
刚把门打开，一个白色的身影就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贺江洲抱住它摸了两把，给它扔了个球，看着白团子叼着球欢快地进屋了。
环顾了一下四周，小耶散落在地上的玩具还没有收拾。不出意外，家里又没有人。
小耶是他家养的小狗，才刚一岁，是上高中的时候父母送他的礼物。
贺江洲的父母都是定南大学的教授，也都教物理。定大是朝淮市最好的大学，在全国的排名也仅次于首都的燕北和庆安。
他记忆里的父母从来都很忙。小的时候一个人将他放在家里不放心，虽说每晚都回家，但那时候他也早就睡着了。上了高中之后，索性直接住教师公寓，家里大多时候只有他和小耶。
不过对他的教育倒是没怎么落下过，让他也算健康优秀地长大了，无论是成绩还是在校平行从来没让人操过心。
但就是所有人眼中任何时候都不会忤逆父母的贺江洲，却在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将原本写好的“定南大学附属中学”改成了“朝淮中学”。
朝淮市这两所高中最好，每年都在争第一，对他来说上哪个都一样。但是附中有不少贺教授和江教授的熟人，如果真去了，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监视。
所幸最后父母到底还是默许了他的做法，毕竟他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这种无足挂齿的小事就由他去吧——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贺江洲走到冰箱前，撕下了上面的便利贴。
“小洲，记得把猪肉拿出来解冻，明天早上吃啊。”
他看了一眼，随后从依言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冻得硬邦邦的肉。
这就是日常父母和他的交流方式。由于周内很少碰上面，他们平常对话基本上都是靠这么一张小小的便利贴。算不上亲近，但这是他们能想出来的唯一保持联系的方法。
从贺江洲初中起就是这样，时至今日，两位教授写给他的便利贴已经可以塞满一整个纸箱。
他将那些便利贴连带着纸箱一起保管的很好。在从前他年纪还小的很长一段时间，那曾一度是他孤单时的精神支柱。
当然，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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