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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予你星辰

画室里的陈设杂乱,画架歪斜着堆满角落。

房间里满是灰尘呛人的味道,地面遍布着干枯成斑的颜料。

窗户全然被帘纱遮蔽,仅有缝隙中透出些许的微光。

一米宽的油画摆在画室的中央,浓重的黑红作为底色,杂乱的色块拼凑成一张沾满血污的女人的脸。

那张脸全然被发丝遮掩,只露出只死鱼般的眼睛,似乎在紧盯着站在门口的她。

乔暖的心跳因惊恐而加快,下意识后退半步。

“哐当—”

她无意中踢到旁侧的颜料罐,金属与墙壁碰撞发出剧烈的响。

响声在回荡,像是画中女人发出的哀鸣。

“救我,救救我!”

“都别跟她玩,她爸爸可是杀人犯。”

“你凭什么被领养,骨子里流有脏血的人根本不配幸福!”

......

藏在黑暗中的记忆再次翻涌,喉间泛起一阵恶心。

乔暖用力捂住唇,依靠着墙边缓而蹲身,大口大口地呼吸,脸色愈加苍白:“闭嘴,停下来......”喃喃地说,用力攥紧衣袖,“我不会听从你们的话!”

空荡昏暗的房间里,浅淡的颜料味道逐渐变得清晰。

时间分秒过去,那些嘈杂的声音仍像鬼手般紧抓着她。

乔暖合上眼,摇晃着扶墙站起。

她快步奔向窗台,扬起手臂,‘哗’地拉开紧闭着的帘纱。

刹那间,瀑布般的阳光倾入屋内。

鬼魅的低语顿时散去,耳畔仅能听见枝丫上的鸟鸣。

乔暖打开窗户,感受着带有湿气的风拂过脸颊,才终于找回呼吸。

玻璃窗外,宽大的梧桐树叶正簌簌而动。

“看,我就说现在还是春天。”

乔暖虚脱地扬唇笑,任由温柔的晨光落在指尖。她抬手拂去额间的冷汗,再次看向摆在房间里的画。

原先的光线昏暗,那副染血的面孔格外渗人。此刻再仔细看,摆在房间的根本不是什么恶鬼,而是一副未能完成的肖像画。

色块虽然杂乱地堆叠,仍能辨认出画中人的样貌。

小脸,高鼻梁,唇边有痣......

“好眼熟。”

乔暖稍许蹙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正要走近瞧,身后却传来‘哗啦’一声响。

是瓷器破碎的动静,接着,浓重的咖啡香充斥房间。

乔暖回头,看见一脸震惊的王明霞:“王姨。”赶上前询问,“您还好吗?”

王明霞仍在盯着那幅画,愣过两秒才回神:“抱歉。”刻意板起脸,仍藏不住眼里的慌乱,“我方才手滑,没有拿稳咖啡。”说话时弯腰,想去捡瓷杯的碎片。

“让我来。”

乔暖忙拦住她,用擦笔的毛巾裹住瓷片,“这样不会伤到手。”

王明霞怔然看向她,片刻又垂眼:“......谢谢。”

乔暖轻声说,“您这些天一直照顾我,我应该感谢您才是。”

王明霞避开她的目光:“小姐在干什么。”

“沈先生让我作画。”

乔暖搀扶她起身,“所以我先来整理画室。”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赶忙解释,“我不会动屋里的东西,只想收拾得亮堂些。”

王明霞轻声说:“我相信您。”缓步朝外走,临至门前又回头,“您......需要些热饮吗?”

王明霞的表情照旧冷淡,话语间却藏有不易发觉的关切。

偏是这最细微的关心,让孤立无援的她倍感温暖。

乔暖笑,缓而摇头:“您去忙吧,我什么也不需要。”

王明霞微怔,迟疑地收回视线,又踱步离开房间。

手磨咖啡的味道很浓,半小时过去,仍能闻见带有苦涩的香。

乔暖将画架整齐地摆在角落,动作极慢地拭去表面的灰尘:‘王姨怎么会来三楼,是因为沈彦淮吗?’如此想,回眸朝门外看去。

走廊上静悄悄得,只能听见钟表走动的‘滴答’声。

乔暖长舒口气,抬手关上画室的门:“专注些,不要再去管其他的事。”

‘咚,咚—’

突如起来的轻响打破寂静。

沈彦淮合上资料,指尖按揉着眉心:“进来。”

门打开,浓郁的咖啡香飘至鼻尖。

王明霞将瓷杯放于桌旁,见他面露疲惫,轻声说:“先生,太累的话就休息吧。”

沈彦淮问:“去过画室了?”

王明霞肩膀一僵:“嗯。”

沈彦淮抬眼,缓而将瓷杯置于唇畔:“她怎么样。”

“在整理房间。”

待咖啡滑入唇齿,沈彦淮才开口:“看见画了?”

“嗯。”

“反应如何。”

王明霞低下头:“......我没有留意。”

“那真是可惜啊。”

沈彦淮叹气,眼里却并无遗憾,垂眼饮尽咖啡,“你出去吧。”

王明霞捏住怀里的托盘,走至门边时驻足,顿了顿,终是提步离开。

暮色渐浓,黄灿灿的光普照大地,随风而动的梧桐叶片浸染余晖,像是翩翩起舞的精灵。

乔暖将最后一块画板挪至墙角,撑住腰,缓慢地站直身体。

经过仔细的收拾,整间画室比之前宽敞许多。

园内的花香驱散屋内的霉味,光柱落在角落里,再没有漂浮的灰尘。

干净,清新,能闻见阳光的味道。

乔暖抬手擦汗,心里的郁气终于散去。

她坐在木椅上沉思,勾画两笔后有将痕迹擦去,反复几次,白纸上仍是空无一物。

乔暖苦恼地皱眉,笔杆不自觉地敲击画架:‘能够让沈彦淮满意的作品......’

她用指尖缠绕发丝,无意间抬眸,眼中映出窗外的梧桐叶。

对,杨湾的《秋日》。

乔暖想起拍卖会的场景,沈彦淮用天价购入这副不出名的风景画,应该是想要欣赏更美的景致。

而家中窗户一直被帘纱封住,难以窥见外面的景色。

沈彦淮平日里又常居书房,整日忙于工作,想必也没有时间去留意身边的风景。

乔暖眸子亮起,悄然攥紧手里的笔:‘如果他能见到未曾发现的美,心情肯定会有所好转。’

她看向窗外摇动的梧桐叶,灵感瞬时迸发,抬手,画出草稿的第一笔。

窸窸窣窣,笔尖于纸面不断起落。

天色不知在何时黯淡,云层遮挡住本就不明显的星光。

沈彦淮推开资料室的门,皱眉,强忍住额角的胀痛。

他面色阴沉,正要走下台阶,刚过侧身,却窥见旁侧的微光。

整条走廊皆为暗沉,显得那抹亮格外刺目。

一刹那,被时间封印的记忆再次翻涌。

‘不对,这个时间屋里不应该有人。’

‘是谁在那里,是谁......’

沈彦淮呼吸一滞,面前浮现出那双死鱼般的眼睛。

他下颚紧绷,快步朝画室走去,临至门前又攸地停住脚步,胸口急促起伏着,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拳。

“光画静物还是不太生动,要修改一下比较好。”

这时,轻柔的女声落在耳畔。

“比例也要改,亮处应该更多些。”

沈彦淮眸子微颤,握紧的拳头缓而松开。他悄然抬眼,看向坐在画室中的倩影。

乔暖用墨绿丝带束起长发,端坐在画板前,边对照手边的相片边勾勒着稿图。

她专注于创作,任由高处垂落的灯光,将她的背影衬得愈加朦胧。

没有藏于黑暗中的鬼魅,她的身影真切地印在他的眼中。

心里的不安稍许消退,沈彦淮瞥向房间的中央。

之前未完成的油画仍摆在原处,拂动的细纱全然挡住那张沾满血污的脸。

沈彦淮皱眉,无名的怒火直窜心头:“你在做什么?”

乔暖吓得手一抖,铅笔在纸面留下痕迹:“我在画......”刚要回答,又瞧见他的视线,忙开口:“我想这幅画应该是先生重视的东西。最近经常下雨,湿气会污染油彩,我就用细纱将其盖住,这样能保证画纸的干燥。 ”

保持画纸的干燥吗?

谁会相信这种狗屁的说辞。

先用假名接近,再装作乖顺来达到目的......

沈彦淮睨眼看向她,冷笑:“原来这就是你的手段。”

乔暖怔住。

沈彦淮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宽大的身形像是压城而来的云。

乔暖下意识朝想逃,却撞到沉重的画架,来不及呼痛,抬眸就撞进他的眼睛。

沈彦淮睥睨地看向她,毫不遮掩眸间的神色。

那眼神里有不屑,猜疑,以及无法忽视的......

恨?

乔暖极快地避开视线:“沈先生多虑了。”短甲快陷入掌心,才维持住声线的平稳,“我只想画出令先生满意的作品,并没有耍什么手段。”

沈彦淮冷眼看着她:“李小姐。”

乔暖垂在身侧的手攥拳,一时间愤怒大过委屈:“先生。”

沈彦淮勾唇,像在欣赏她的窘迫:“你如果想得达成目的,就别让我不高兴。”

他嘲讽的语气格外刺耳,仿佛她天生就是利欲熏心的人,是不择手段的跟随者。

乔暖的心脏狂跳,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请沈先生不要误会,我没有故意讨好您的意思。”身体因克制而颤抖,情绪再不受控,“我给您满意的画,您答应我的邀约,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

她黛眉蹙起,眸中像有火苗跳动,仰脸看着他,仍在隐忍自己的愤怒。

‘你在生气吗?’

‘你又凭什么感到愤怒?’

沈彦淮转过身,右手随意地置于口袋:“把这句话记住,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提步离开房间,脚步声逐渐延至二楼。

画室很快重回安静,甚至连屋外的风声也听不见。

乔暖低下头,用力地攥紧画板:“糟糕......”

“全被我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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