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厅堂内安静得能听见流水滴落的声音。
李明江瞪大眼睛,愣过两秒也没能做出反应。
沈彦淮此人一向深居简出,对待外界的邀约更是从没有做出回复。
可这一次,他竟然主动邀请‘李梦希’去府上做客,就代表他有展览作品或者投资扶持的意愿。
所以只要讨得沈彦淮的欢心,明江美术馆就有重振的希望。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乔暖攥紧手里的银叉,极致厌恶却又不得不面对‘利用’两个字。
学生没有发现她的失态,莞尔道:“恭喜你啊梦希姐,咱们美术馆这回有救啦。”
李梦希揉了揉短发,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
李明江对学生说:“信留下,你出去吧。”
后者朗声答应,将信纸放在老师身边,就转身快步离开。
李明江戴上老花镜,将信仔细地看过三遍,才认可地点头:“这的确是沈彦淮的私章。”
“爸......”
李梦希拨开母亲的手,撒娇地说,“我不想去沈家。”
李明江皱眉,耐下性子劝:“梦希啊,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李梦希嘟着嘴,像只吹了气的河豚:“可之前是姐姐与沈彦淮见面的,怎么也不该轮到我去。”
乔暖怔住。
李梦希撇唇扮出个哭相,哑着嗓子说:“况且我连静物素描都没搞明白,届时人家发现我画艺不精,更不会答应与您合作。”
李明江沉默,眉头逐渐皱起。
李梦希低头佯装委屈,暗自一个劲地朝乔暖递眼神,缓慢地做出口型:‘别忘记交易。’
乔暖避开她的目光:“......父亲。”
李明江睨眼看去:“你有什么话要说。”
乔暖松开紧握的银叉,抬眸说:“我想代替李梦希前去。”
李明江:“凭什么。”
一口气堵在胸口,被审视的针扎感再次遍布全身。
乔暖强迫自己抬头,第一次迎上李明江的目光:“我会让沈彦淮答应参展。”
李明江沉默,神色没有丝毫的动摇。
“请您相信我。”
乔暖开口,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无论使用何种方法,我都会让明江美术馆渡过难关。”
话落,一瞬安静。
李明江站起身,抬手搭上她的肩头。
乔暖下意识一颤,身体克制不住地绷紧。
“乔暖。”
李明江侧目看向她,“你明天就出发去沈家。”
“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出租车拐过山道,继续驶向更高的地方,穿过梧桐树林,最终在一扇铁门前停住。
乔暖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前,沉默良久,才抬手去按左侧的门铃。
‘叮铃铃’一声响,惊散停于枝头的歇鸟。
乔暖安静等待着,片刻又转眸打量周围的环境。
铁门后是大片的花园,有雕塑喷泉立在中央,再向上看,能瞧出四层小楼的影子。
建筑的风格整体偏欧式,高墙上布有绿色藤蔓,扇形的窗户被帘纱遮蔽,无法看清屋内的状况。
这根本不像是普通的独栋别墅,分明是藏在森林里的古堡。
乔暖紧张地深呼吸,心脏仍在越跳越快。
这时,有脚步声来。
“请问.....”
妇人的声音喑哑,“您是明江美术馆的客人吗?”
“是的,我—”
乔暖顺势转眸,目光触及到对方时悄然怔住。
妇人身形非常削瘦,穿着黑裙,长发于脑后盘起,表情木然而更显冷漠。
她眉宇间阴沉,双手在身前交叠,恍然一看像是教堂里的修女。
乔暖下意识攥紧拉杆,将信件递去:“这是沈先生寄来的信。”
“嗯。”
妇人点头,指尖落在开关,“您随我来。”
‘吱’的声响,铁门应声而开。
妇人转身朝前走,梧桐叶被鞋面踩过,时而发出咔咔的响。
走近看,院落比远观的要更加破旧。
花园中的绿植凌乱生长,中心喷泉的雕塑上也沾染灰土。
‘太奇怪了.....’
乔暖逐渐放缓脚步,警惕地打量着周围,‘这里根本不像有人生活过的样子。’
妇人跨上台阶,扬手推开门,外面的光顿时倾入屋内,
厅堂里没有开灯,突如起来的光柱照亮漂浮的灰尘,各处都是木质家具的气味。
妇人:“沈先生正在二楼书房等您。”
“好。”
乔暖将行李箱放于门后,轻声说,“谢谢您为我带路。”
妇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两秒才移开,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沈宅的楼梯显然有些年份,足尖刚踏上,木质台阶就发出吱吱的细响。
乔暖抓住扶手,尽可能地放慢脚步。
台阶靠墙的那侧挂有风格惊悚的画作,其间并没有杨湾女士的作品。
沈彦淮花费大价钱拍到的画,想必也不会随便展示出来。
走廊处,垫有红底碎花的复古地毯。
乔暖站在书房门前,垂在身侧的手攥拳。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来到沈家的这天,甚至与沈彦淮仅有一墙之隔。
‘不要紧张。’
乔暖对自己说,‘这和往常没有不同。’抬起手,轻轻扣响门扉,‘这是赎罪,是获得真相的代价。’
“进来。”
是沈彦淮的声音。
乔暖的心随及一颤,提步跨入房间:“沈先生。”
古董桌打开着,灯光照亮男人高挑的背影。
屋内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沉香,以及书本特有的油墨味道。
木桌旁放有各式样的文件与档案,沈彦淮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钢笔,正随意地书写签名。
他似乎并未留意到房间里另有旁人,仍在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乔暖垂在身侧的手攥拳,又说:“沈先生。”
笔尖顿住,转瞬又继续行走。
房间里很安静,仅能听见钢笔与纸面的摩擦声。
乔暖强迫自己忽视不被理会的窘迫感,声线并无起伏:“既然沈先生此刻忙碌,那我过会再来拜访。”
她刚要离开,房间就传来‘哒’的声响。
沈彦淮盖上钢笔,淡淡地开口:“你不是来邀约的吗,任务没完成就要回去?”
乔暖背对着他站立片刻,才收回搭在门把的手:“我只是不想打扰您工作。”
沈彦淮:“我现在有时间,你可以提出诉求。”
乔暖极慢地转身,撞入他陌生的眼眸时,既放松许多又莫名感到失落。
沈彦淮看向她,指尖在桌面起落。
‘哒,哒。’
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宣告会面结束的倒计时。
乔暖扬起脸,望向他的眼睛:“我仅代表明江美术馆唇,诚邀沈先生来参加作品展出。”
沈彦淮挑眉:“就这样?”
乔暖:“是的。”
沈彦淮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我如果不答应呢。”
乔暖轻声说:“您既然邀请我来,就代表有参与的意愿。我会尽力完成您的任务,也请求您......答应我的邀约。”
她的站姿十分僵硬,不自然地挪开目光,身体分明写着抗拒,嘴里却在说着恳请的话。
真是有趣。
沈彦淮眯眸:“你学过绘画?”
乔暖点头:“我擅长油画。”
“那就在家中画稿吧。”
沈彦淮依靠着椅背,摊手,“三楼右侧是画室,你拿出让我满意的稿件,我就会答应你的邀约。”
乔暖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只是画稿?”
“你没听懂我的话?”
沈彦淮勾唇,眼里并没有笑,“更直白点说,我对你本人没有兴趣,你只要去做分内的事。”
‘分内的事吗......’
乔暖垂眼,攥紧的拳头悄然松开:“我知道了。”
她太过于乖顺,像是掩藏所有的情绪,莫名令人感到烦躁。
沈彦淮皱眉,问:“你叫什么名字。”
乔暖再没有犹豫,轻声说:“李梦希。”
‘撒谎。’
沈彦淮忍不住嗤笑,难掩讽刺地说:“那么欢迎你,李小姐。”
乔暖早已习惯这种不善的语气,低声说‘我不打搅您工作’,就转身走出书房。
她脚步飞快,没有发现沈彦淮阴冷的目光。
关上门,先前凝结的空气终于再次流动。
可胸口的巨石仍未消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绘出令沈彦淮满意的画......’
乔暖疲惫地垂首,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小姐。”
她正苦恼时,身穿黑裙的妇人缓步走来,“我带您去房间。”
乔暖努力打起精神,颔首说:“麻烦您了。”
经过简单的交谈,乔暖得知妇人的姓名。
妇人叫王明霞,负责沈宅的内务,而名为高海的管家,则为沈彦淮提供工作支持。
两人在沈家共处多年,平日里却鲜少有打照面,即使有两三句的交谈,言辞也十分客套。
来沈家的第二天,乔暖就在三楼的走廊遇见高海。
他身形高瘦,头发花白,穿一身黑西装,神情与王明霞一般肃穆。
乔暖本想跟他打招呼,但尚未等话说出口,对方已经极步离开。
两人之后又见过几次面,高海或无视她,或直接转身避让,根本没有搭话的机会。
乔暖清楚的感觉到,高海不喜欢自己,甚至接触过多次的王明霞,也对她抱有莫名的敌意。
‘到底是为什么?’
乔暖始终想不出头绪,站在三楼的走廊,环顾起这间黑洞洞的屋子。
沈家的家具都以木质为主,整体只有白,棕,黑三个色彩。
屋内所有的窗帘都拉得很死,平日里根本看不见阳光。
餐桌上虽然放有白色的洋桔梗,但大都接近枯败,应该是从花园里随意挑拣的。
沈彦淮始终忙于工作,很少走出书房。
王明霞与高海不常说话,两人就像呆在屋子里的幽灵,按部就班地做着工作。
这间屋子既大又空,仿佛被厚重的灰色油彩覆盖,总透着一股驱之不散的死沉。
‘长期呆在这种地方,人迟早会疯掉。’
乔暖想起沈彦淮儿时的笑脸,心逐渐下沉,‘而他一直都过着压抑的生活......’
乔暖难过地阖眸,名为愧疚的手又一次攥住她的喉咙。
恰时,沈彦淮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只要去做分内的事。”
“所以不要去管。”
乔暖喃喃自语,“我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
‘画出令沈彦淮满意的稿件,然后调查车祸的真相。’
她逃避似地掏出钥匙,飞快打开画室的门,‘这样做才是正确,这样才是—’
乔暖顺势抬眼,忍不住讶然出声:“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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