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雪天的敲门声
黑龙江的暴雪来得毫无预兆，去的也悄无声息。
乌苏娜蹲在工坊角落，指尖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鱼骨针，正试图修补《鲑鱼溯游》画上被砸烂的鲑鱼眼睛。煤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狗鱼胆汁......”她喃喃自语，指尖轻抚画上缺失的部分。祖父说过，这幅画的鱼眼必须用狗鱼胆汁调色，否则“鲑鱼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可现在，狗鱼早在五年前就绝迹了，她只能用松脂混合炭粉勉强填补。
工坊断电第三天了。文旅局的人带着拆迁通知上门时，她正将最后一批鱼皮浸入樱桃汁里鞣制。那些人穿着锃亮的皮鞋，踩在她祖父亲手铺的桦木地板上，鞋底沾着化开的雪水，在地面留下一个个模糊的脚印。
“乌小姐，这片地已经被划为‘元宇宙文化产业园’。”
为首的男人递给她一份文件。
“补偿款足够你在城里买套公寓。”
乌苏娜没接。她盯着那人手腕上的智能手表，表盘显示着《千神纪》的实时数据——在线玩家突破两千万，最新上架的“电子守护着*霜鱼”皮肤销售额已达三亿灵晶。而皮肤上的纹样，正是从她祖父的鱼皮画上扫描下来的。
“滚。”她只说了一个字。
突然，墙角的监控屏滋啦作响，黑白画面闪烁几下，映出门外的景象——
一个黑影跪在雪里。
苏娜眯起眼。监控画质太差，但她认得那个轮廓。三天前，就是这个人带着“灵境科技”的团队来工坊，说是要“合作保护非遗”。当时他站在祖父的工作台前，手指轻抚那些鱼皮工具，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
然后当晚，工坊就被砸了。
苏娜放下鱼骨针，从后腰抽出祖父留给她的鱼骨刀。刀柄上缠着的鲑鱼皮绳已经泛黄，但依然柔韧。她摸了摸刀刃，推开工坊的木门。
看到雪中一幕，陆子麟跪在青石板上，左手死死按着右肩，指缝间渗出的血滴落在地上积雪中，在脚下汇成粉色的水洼。他的白衬衫湿透了，紧贴在身上，隐约透出后背诡异的纹路。
“来验收战利品？还是林晚乔让你来看看我死没死？”苏娜抵着门框，鱼骨刀在指尖转了一圈。
陆子麟抬起头。雪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在下巴凝成淡红色的水珠。他的嘴唇在发抖，但声音却很稳：“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门禁卡，塑料表面裂了一道缝，染着血。乌苏娜认出那是“灵境科技”的顶级权限卡，只有高管才有。
“你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吗？”陆子麟突然抓住门框站起来，动作太急，晃了一下。
“他们找到了《鱼皮法典》的下半卷——”
乌苏娜的瞳孔骤然收缩。
祖父临终前说过，《鱼皮法典》分上下两卷。上卷记录纹样，下卷记载咒语。如果两卷合一，就能唤醒赫哲祖灵的全部力量。
她侧身让开一条缝，“进来，别把血滴在地板上。”
2. 背叛者的烙印
工坊里比外面更冷。
断电后，鱼油灯成了唯一的光源。跳动的火苗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把陆子麟后背的纹身映得像活物般蠕动。
乌苏娜扔给他一条旧毛巾，“脱了，别弄脏我的椅子。”
陆子麟没动。他站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手指搭在衬衫纽扣上，却迟迟不解开。乌苏娜注意到他的指尖在轻微颤抖，不是冷的，而是某种更接近恐惧的情绪。
她冷笑，“怎么，灵境科技的首席原画师，现在知道羞耻了？”
陆子麟突然抓住衣襟，猛地撕开。布料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工坊里格外刺耳。
乌苏娜的呼吸停滞了。
他的后背像一幅被暴力撕开的画卷——从肩胛到腰际，密密麻麻的赫哲纹身覆盖了整片皮肤。有些线条已经发炎溃烂，脓血混着雨水往下淌；有些则新鲜得发亮，显然是刚刺上去不久。
最刺眼的是右肩胛上三个汉字：“背叛者”。
墨色深入肌理，每一笔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陆子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族的规矩，背叛者要受鳞刑。”
苏娜抓起工作台上的鱼油罐子。鲑鱼油脂在低温下凝固成乳白色，她直接连罐子砸在陆沉背上。
“你配用我们的规矩？”
鱼油遇体温融化，混着血水往下流。陆子麟闷哼一声，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他的手撑在工作台边缘，指节发白。工作台上还摊着她没来得及收起的鱼皮工具——骨针、石锤、用来刮鳞的贝壳刀。
乌苏娜的目光落在他后腰。那里有一块未完成的图腾，线条比其他部分细腻许多，像是有人小心翼翼地刺了一半，又被迫停下。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赫哲婚礼上新娘为新郎刺的“同生纹”。按照传统，婚礼当天，新娘要用鱼骨针蘸着特制的颜料，在新郎后腰刺下这个图案。刺到一半时，新郎要接过针，和新娘一起完成剩下的部分。
她揪住陆子麟的头发强迫他抬头，“谁让你纹这个的？这也是林晚乔的命令？”
陆子麟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在灯光下像细碎的玻璃。他张开嘴，却说出一句赫哲语：
“乌苏里江永不向西。”
苏娜的手僵住了。
这是祖父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屋里除了将死的老人，只有她一个人。
3. 祖咒与救赎
“1987年冬。”
陆子麟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奇怪的共鸣，像是另一个人借他的嘴在说话。他的瞳孔扩散，眼白泛起不正常的血丝。
“黑龙江冰裂......有个穿鱼皮衣的女人…...把我推上浮冰…...”
乌苏娜的鱼骨刀已经抵住他咽喉。刀尖刺破皮肤，渗出一粒血珠。就在这时，陆子麟口袋里传来震动。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显示林晚乔发来的照片：
十二岁的陆子麟站在燃烧的木屋前，背后隐约可见赫哲族的图腾柱。火焰吞没了半个画面，但他的脸清晰得可怕——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个人偶。
配文只有一句：
“告诉他火灾真相，还是继续当你的赎罪犬？”
乌苏娜的刀尖下移，挑开陆子麟后腰的绷带。在溃烂的纹身下方，露出一个条形码。
她用自己的手机扫描。
屏幕上跳出红字警告：
【灵境科技第7号实验体*文化基因载体】
4. 鱼油与铁勺
“趴下。”
乌苏娜从墙上取下刮鱼鳞的铁勺，在鱼油灯上烤了烤。陆子麟没有反抗，顺从地趴在工作台上。他的后背在灯光下像一幅被亵渎的圣像，那些精心刺下的纹路如今溃烂流脓，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忍着。”她冷冷地说，铁勺贴上他肩胛处的烂肉。
滋啦一声，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陆子麟的身体猛地绷紧，手指抠进木板缝隙，但没发出一丝声音。乌苏娜注意到他后颈处暴起的青筋，像几条挣扎的蚯蚓。
她一边剜去腐肉一边问，““为什么是赫哲纹身？林晚乔折磨你的新花样？”
陆子麟的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我自己刺的。”
铁勺停顿了一下。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用鱼骨针…...蘸墨青......想记住…...那些被删除的......”
突然，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窜动。乌苏娜看到那些纹路的边缘泛起诡异的蓝光，像电路板上的电流般闪烁。
陆子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数据反噬......他们在追踪......芯片......”
乌苏娜猛地掀开他后腰的绷带。那个条形码下方，皮肤正不自然地蠕动，仿佛有什么活物要破体而出。
“什么时候植入的？”她厉声问。
陆子麟艰难地转过头，嘴角渗出血丝：“出生......那天......”
5. 火灾与实验
工坊的监控屏突然雪花闪动。黑白画面扭曲几下，银狐AI的虚影一闪而过，用祖父的声音留下最后一句话：
【不要相信陆】
苏娜的刀尖抵住陆子麟后腰的条形码：“解释。”
陆子麟的眼神变得涣散，声音却异常清晰：
“1987年12月3日，黑龙江畔的赫哲村落发生火灾。官方记录是意外，实际上是灵境科技的前身‘北方生物研究所’进行的第一次文化基因采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工作台上的刻痕：“他们选中那个村落，因为那里的守护者家族传承最完整的口述史诗。火灾是为了制造混乱，趁机带走符合条件的儿童。”
“你就是其中之一？”乌苏娜的刀尖微微用力。
陆子麟摇头：“我是实验组，不是对照组。”
他艰难地支起身子，“我父亲......是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
墙上的鱼皮鼓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沉闷的咚响。乌苏娜的祖父生前说过，这是祖灵愤怒的征兆。
“继续。”她的声音比黑龙江的冰还冷。
“我们被分成两组。”陆子麟的眼神飘向远处。
“对照组接受传统教育，学习赫哲语言和技艺；实验组......直接植入文化基因芯片。”
他指着自己后腰的条形码：“7号实验体。芯片里储存着从赫哲守护者大脑中提取的记忆数据。理论上，我应该在十二岁前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但出了意外？”乌苏娜注意到他用的“理论上”。
陆子麟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1987年那个冬天，有个赫哲女人在冰裂时救了我。她把最后一件鱼皮衣裹在我身上，自己掉进了冰窟窿。”
他的掌心滚烫，心跳快得像受惊的兔子：“我记住了她的脸......和她说的一句话…...芯片无法覆盖这段记忆......”
“什么话？”
陆子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乌苏里江永不向西。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鱼皮法典》的密钥。”
6. 未完成的婚礼图腾
乌苏娜的手还被他按在胸前。她能感觉到掌下剧烈的心跳，和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其中一道从锁骨延伸到心口，像是有人试图剖开他的胸膛。
“后背的纹身呢？”她抽回手，“别告诉我这也是实验内容。”
陆子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二十五岁那年，我黑进了研究所的数据库。发现他们计划销毁第一批实验体......包括对照组的所有孩子。”
他艰难地转身，指着后背那些歪歪扭扭的赫哲纹样：“这是我能记住的全部......从芯片里抢救出来的文化碎片......每个图案都对应一个被删除的记忆节点......”
乌苏娜的目光落在那块未完成的婚礼图腾上：“这个也是？”
陆子麟突然沉默了。他的睫毛垂下，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这是我偷来的。”
良久，他轻声说，“从林晚乔的保险箱里......是你祖母当年为你母亲准备的嫁妆图谱......”
鱼油灯突然爆出一个灯花，火光窜起半尺高。乌苏娜的耳边响起祖父的叮嘱：婚礼图腾必须由新娘亲手刺下，中途交接骨针，象征血脉相连。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陆子麟抬起头，眼神清澈得可怕：“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如果不在皮肤上刻下这些纹样，芯片会逐渐吞噬我的全部记忆。”
他指向肩胛处的“背叛者”三个字：“这是林晚乔的杰作。每次我试图保护某个文化传承人，她就会在这里加一道伤。”
乌苏娜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天在江心岛......你是故意......”
“嘘。”陆沉突然捂住她的嘴，指向窗外。
黑暗中，几个红点正无声地靠近工坊。那是夜视仪的光。
7. 追兵与抉择
“他们来了，林晚乔发现我偷了下卷《鱼皮法典》的坐标。”。”陆子麟迅速套上血迹斑斑的衬衫。
他从鞋跟里抠出一枚微型芯片，塞进苏娜手中：“松花江江底，军用服务器集群B区12号。下半卷就在那里。”
乌苏娜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帮我？”
陆子麟的手停在半空，像是想触碰她的脸又不敢：“因为......乌苏里江永不向西。”
工坊的门突然被踹开。三个黑衣人端着造型古怪的武器冲进来，枪口闪着蓝光。陆子麟猛地推开苏娜，自己却被一道蓝光击中后背。
他的身体瞬间僵直，纹身下的蓝光疯狂闪烁，像无数条小蛇在皮下游走。乌苏娜看到他的瞳孔开始扩散，嘴角流出蓝色的液体。
“数据清除程序…...”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快走......”
乌苏娜抄起工作台上的鱼油灯砸向最近的黑衣人。火焰轰然腾起，暂时阻挡了追兵。她拽住陆子麟的手腕，拖着他冲向工坊后门。
“地下室......祖父挖的......地道......””陆子麟的声音越来越弱.
后腰的条形码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陆子麟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炸开。
“来不及了......”他抓住乌苏娜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记住…...婚礼图腾......要完成......”
一声巨响，工坊的屋顶被掀开。月光混着雪水倾泻而下，照在陆子麟惨白的脸上。他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蓝色，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电路纹路。
“走！”他用最后的力气推开她。
“去找《鱼皮法典》......阻止他们......”
乌苏娜的视线模糊了。她看到陆子麟的嘴唇还在动，却发不出声音。根据口型，他说的依然是那句：
“乌苏里江永不向西。”
8. 雪夜奔袭
地下室的通道狭窄潮湿。乌苏娜背着鱼皮筒，里面装着《鲑鱼溯游》的残卷和陆子麟给的芯片。身后传来坍塌的巨响，整个工坊正在被蓝光吞噬。
通道尽头是黑龙江的一条支流。祖父留下的渔船还拴在岸边，船身上刻着避邪的鱼鳞纹。乌苏娜跳上船，发现船舱里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鱼皮衣——正是当年赫哲新娘结婚时穿的款式。
衣服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1987年的冰面上，一个穿鱼皮衣的女人正把一个孩子推上浮冰。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给未来的儿媳——乌苏娜的母亲。”
乌苏娜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陆子麟会对那句“乌苏里江永不向西”如此执着。
那是她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渔船顺流而下，驶向松花江口。夜空开始飘雪，细碎的雪花落在船头，像无数细小的银鱼。乌苏娜展开《鲑鱼溯游》，发现画上的鲑鱼眼睛不知何时已经修复完毕，正泛着诡异的蓝光。
鱼眼中倒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陆子麟微笑的样子。他的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那句话：
“乌苏里江永不向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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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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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赎罪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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