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世世代代居忘川河畔，从正式成为摆渡人那天，便没有名字。
小孩说他十三岁，个头长的跟不上年岁，只到林巧肩头。
他说摆渡人和阴差不同，他们不是人也不是鬼，林巧追问那是什么，小孩说：
摆渡人就是摆渡人啊。
守在河畔，载往来魂魄阴差过河，这就是摆渡人一生的价值所在。
那小孩瘦弱，熟练地划船，他皮肤白，睫毛很长，垂眸时忽闪忽闪的，细脚伶仃地站在夜里，看着怪可怜的。
林巧把围巾又掩了掩，问道：“小孩儿，我如果想找你，要去哪、报什么名？”
摆渡人静默一瞬，犹豫道：“大人……您找我的话，去忘川河挨着的无尽森林北边吧，我住在那里。”
“谢谢你的围巾，等你林姐姐在阴间混的风生水起了，一定苟富贵不相望！还有，不用喊大人了，我又不是什么阴间的官，听着怪别扭的。”
楚良斜睨她一眼：“你喊我楚哥时候我也是这个心情，你们这些小屁孩天天虚情假意的。”
林巧无言以对，有礼貌居然也是新时代好青年的缺点。
摆渡人小声喊：“姐姐。”
“嗯，这么喊就行了。”
林巧从包里摸出来颗糖，站起来递给摆渡人：“阳间的东西，你能吃吗？”
摆渡人吃了一惊，想来是第一次见到阳间的食物，连忙接下，将那颗糖握在手心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道谢：“谢谢您，能吃的……大人您坐好，掉到忘川河里会魂飞魄散的。”
林巧起了鸡皮疙瘩，慌忙坐下，笑道：“接了糖就别叫大人了。”
“……姐姐。”
小船悠悠飘在河上，林巧向外探头，河上正巧飘过来一个头盖骨，还有不可言状的沫子，她“咦”了一声，迅速缩回来。
“那是误闯冥界的凡人的，掉到了忘川河里。”摆渡人风轻云淡解释道，似乎是司空见惯了。
林巧点点头，楚良歪头盯着她：“怕不怕？”
“怕毛啊，我现在坐在船上呢。”
楚良“噢”了一声，很失望的样子。
“姐姐，你们是凡人吗？”
“对啊，倒霉催的，我们是被推进来的，好在有裴创，我们进来也不算偷渡。”
“按理来说…活人进来是会慢慢消失的。”
楚良慢条斯理地盘玩林巧的念珠，神态自然地像在玩自己的东西：“裴创给我们吃了药丸。”
“噢，那您……你们现在，已经算是魂魄了。”
林巧猛地抬头：“那我们出去，岂不是要走生门？按投胎的流程来？？”
“应该是的。”
半晌，林巧长叹口气：“再说吧。”
一路聊天，小船已经飘到彼岸，摆渡人费力地撑杆把船停下，连同船上那盏孤灯，猛地晃动，好半天才停下来。
林巧轻快地跳下小船，踩在柔软的泥地上，拍拍手回头冲摆渡人笑：“谢啦，有缘再会。”
楚良也下了船，站在她身边，下意识替她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围巾。
摆渡人试探性地摆摆手，目送一高一矮向冥府之门走去。
他手心里还捏着那颗糖，由于出了些汗的缘故，糖纸已经有些皱巴，紧握在手里，包装袋有些扎手。
那是颗水蜜桃味的硬糖，他小心翼翼剥开塞到嘴里，有些不舍，但带回去会被人抢走，只能含着，还没等他酝酿完惆怅的心情，一股甜味就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摆渡人一日三餐都吃干硬、没什么味道的窝窝头，只有中元时他去鬼城做点零工，才能喝到一碗加了糖的八宝粥。
阳间的物什在冥界本就稀罕，更何况是糖这种奢侈的东西，他舌尖抵了抵那颗糖，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
那两道身影已经渐行渐远。
过了忘川河，是树木疯长的无尽森林，其间开辟出一条羊肠小道，笔直地通往冥府之门，往后的路，裴创来不及告诉他们就走了。
林巧不适地扯扯围巾，她穿的是无袖背心，此刻围着条灰色的大围巾遮住脸，活像精神病阴间一日游。
楚良忍着没看她，看一眼就想笑。
驱寒符的效果愈来愈减，他没有那条围巾，但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难受，似乎生了副铁打的身子。
冥府之门高大雄伟，气势磅礴，黄铜的大门上盘踞着五条龙，应该是象征东、西、南、北、中五方鬼王，五条龙凶巴巴地瞪着林巧，其中一条开口：“汝为何不以真面貌示人？”
林巧吓了一跳，心说居然还是活龙，回想了一下古代电视剧人怎么说话，捏着嗓子道：“小娘…咳咳，小娘子脸上有胎记，恐怕吓到行人…”
龙：“二十一世纪了，为何还说文言文？”
林巧：？
她在心里吐槽道你不也说文言文吗，那龙却像是能看穿她在想什么一样：“吾这是语言系统没有更新，冥府的人偷懒一直未给吾安装二十一世纪的语音包……罢了，罢了！跟你们说这些做甚？进去罢！”
原来不是活龙，是机器龙。
新时代共建新地府，连冥府之门都用上人工智能……哦不，龙工智能。
好在是糊弄过去，林巧舒了口气，和楚良一起穿过那扇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石壁隧道，壁灯古朴繁杂，灯光昏暗，不远处的雕像上倚着一个人，似笑非笑地抛着手中的铜钱。
走进了看，那人一身白衬衫，披着黑色大衣，清瘦俊朗，皮肤有些苍白，神色自若，看不出年纪。
那双眼睛看过来时透着淡然，与楚良什么都不在意的吊儿郎当不同，那是久经岁月蹉跎的成熟。
这身影林巧再熟悉不过，无数个昏昏白昼，他坐在一堆古董中间摇扇，给她讲孔子老子孟子；无数个习习夏夜，他站在林木之间，笑着给她看刚抓的萤火虫；十六个季节轮转，这人都好像从未老去。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小叔？”
那人应声，冲她看过来，嘴角噙着笑意：“林巧啊，去汉阳镇两三天，怎么把自己玩到阴曹地府来了？”
楚良懒洋洋地跟在她身后，没骨头似的举了举胳膊：“老吴。”
“又见面了，楚良。”
林巧跑过去，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到的比我们还早？”
吴敬山准备好的煽情台词硬生生被这句话噎了回去，他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楚良走到他身边时，他才憋出一句：“我走洛邑那边的死门啊，楚良用传音符给我传话，我听到那童谣就觉得不对劲，起卦算了下，收拾了东西就来了。”
这话说的，像来冥界旅游。
林巧伸手：“东西呢？你有没有收拾衣服？”
吴敬山一身剪裁得体的大衣———拼夕夕五十块买的，施施然后撤一步，防止不孝侄女殴打他：“都在这里了啊，三个铜钱，还有一个你小叔。”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行李。
楚良眨了眨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他掩着的大衣里，变法似的扯出一沓驱寒符，熟练地和林巧分赃。
吴敬山勃然大怒：“你们楚家人果然都是干扒手的！”
小叔不愧是小叔，画的驱寒符比林巧的好看许多，持续时间也更长，林巧给自己来了一贴，察觉到吴敬山一言难尽的目光，疑惑道：“老吴，你得斗鸡眼了？”
“你这是什么穿搭？”老吴很嫌弃。
“噢，刚才坐船，一小孩给我的，我这脸人见人爱，只能遮起来了。”
老吴长叹：“摆渡人？知道你名字吗？”
“知道啊，我告诉他的。”
“你真命大啊，不知道在冥界不能随便接知道你名字的人给的东西？噢你还真不知道，小心被借了运，唉你们两个文盲在外，真是让人担心啊。”
他表情闲适，看不出哪里担心了。
“走吧，去鬼城转转，给你们买身衣服，这个穿搭也太鬼见愁了。”
楚良抬脚跟上去，拍了下林巧后脑勺：“走了。”
吴敬山读了很多闲书，终于派上用场，扬眉吐气走在前面：“鬼城是冥界第一道城，什么东西都便宜，适合我们这种穷游的，往后走是九幽，相当于冥界的首都，物价吓死人。”
“小叔，你进死门算偷渡吧？”林巧插嘴。
“你小叔是什么人，能进来自然是都办妥咯，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啊。”
鬼城人来人往，不，鬼来鬼往，鳞次栉比的小商铺挤在一起，跟阳间的城中村很像，还带着点市井气息，相当亲切————如果忽略长的奇形怪状的老板的话。
脚下崎岖不平，身侧就是各种缺胳膊少腿的鬼怪，还有动物相的，在这样的鬼群中，围巾配背心的林巧反倒相当不显眼了。
吴敬山径直往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子走，那商铺老板总算像个人形，粉底厚重，白的吓人，朱红的嘴唇像血盆大口，正狼吞虎咽着一只不知道是人还是兽的腿。
“美女，有没有他们俩能穿的衣服啊？”
小叔不知道为什么很是熟练，估计是看闲书看的，他老说读书多有好处，此刻就得到了体现。
野兽派美女抬头，幽幽扫视了一下林巧和楚良，把他俩看的心里发毛，片刻她伸手，指了指身后墙上挂的两身外套。
看上去都是男款，但宽大更方便，吴敬山伸手摸了摸，挺满意：“行，美女，两件一起拿多少？”
美女停下啃咬的动作，伸手比了个八。
吴敬山比了个四。
林巧难以置信，这种对半砍的方法不会被打吗？正当她盘算着说不认识吴敬山能不能逃过一劫时，野兽派美女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四百徭？”
吴敬山笑嘻嘻的：“四十。”
楚良脚下一个踉跄，看起来想跑。
“美女，四十徭拿不了我们就去对面看了，那家特别实惠……”
话未说完，就被一声低哑女声打断：“成交。”
林巧和楚良目瞪口呆。
这其实是明天的存稿，不小心发出去了………被迫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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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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