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山拎着两身厚外套，沾沾自喜走出了店，那野兽派美女并没有殴打他，只是脸色奇差收了钱，看表情应该是不希望碰到这种客人第二次。
鬼界和人间的货币是不统一的，最基本的单位是徭，相当于人民币的元，一百徭则是一注，一千徭是一昧，刚才吴敬山给的四十徭，在冥界差不多够吃一顿饭。
就这么用一顿饭钱买了两件外套。
楚良从店里走出来就异常敬佩地望着吴敬山，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到了天仙下凡。
林巧迄今为止，对楚良的印象已经从“不好惹的阴郁小混混”渐渐转化为“随意的保镖”，现在隐隐有转化为“没见过世面的大型跟随犬”的趋势。
没见过世面的大型跟随犬眼巴巴看了他好半晌，砍价王这才笑着解释————那种小人得志的、贱嗖嗖的笑：“对面那家店和老板以前是夫妻，老板最见不得有人说对面店好了，以后来她家买衣服记得作势去对面店转转。”
林巧接过那外套：“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啊？小叔，你真的不是冥界的关系户吗？”
吴敬山神秘一笑，绕过这个话题，补充道：“那衣服应该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你们介意吗？”
两人表情精彩纷呈。
看样子是很介意了。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林巧还是有些生理性恶心，她看向楚良，他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逗你们玩的，我专门看了，不是，穿吧穿吧，别一脸愤怒地看着我。”
两人的表情更加愤怒，始作俑者大笑着扬长而去。
从他们进鬼城开始，这里一直是要黑不黑的暮色，此时终于点起灯来。
没有人去碰商铺上高高悬挂的灯笼，那灯笼是自己燃起来的，透过灯罩，隐隐可见里面跳动的火光。
吴敬山一脸习以为常，拢了拢大衣，他穿的厚不到哪去————应该是听到消息就匆忙就出了门。
林巧把围巾向上提了提，一直遮到下眼睑，这才想起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老吴，我们晚上住哪？”
“无尽森林吧，外套一脱就能当被子，就是那的黑灌木晚上可是会吃人的，怕不怕？”
无尽森林是生长在鬼城之外的一片野生原始森林，不要命的鬼才会晚上去那里，吴敬山又开始胡说八道，这点她已经习惯，小叔基本是到点犯病的。
果真吴敬山没疯到那种地步，七拐八拐地带着两个倒霉孩子穿过鬼影重重的街道，期间林巧不小心与街上迎面走来的半透明影子撞了个满怀，那影子直接穿过她走过去了，留她在原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感觉就像赤身**走到冰天雪地里，一桶冷水兜头泼下来，再将一桶冰块塞到你脖颈处，凉的惊心。
吴敬山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后背，她瞬间感觉流失的温度都回来了，应该是小叔看闲书看来的独家秘术。
“转角遇到爱。”楚良扫了眼那走远的影子：“这是快要死的鬼，已经没有实体了。”
“鬼不是已经死过了吗？”
插着兜走在前面的吴敬山回首：“鬼死为聻，雨漸耳那个字，林巧，你多看点书吧。”
等他回过头，林巧偏头用气音说：“给他装到了。”
楚良提高音量：“老吴，你亲侄女说你装。”
老吴用并不太犀利的视线警告了一下林巧，虽然并没有起到作用。
走了十几分钟，最终三人在一间小店门口驻足。
小店破破烂烂，看上去年久失修，匾牌歪了一半，上面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红尘客栈。
写字的人应该没控制好油漆的量，导致有血红的油漆顺着字迹留下来，相当凄惨，起到了招客的反效果。
林巧：…………
她甚至不想吐槽红尘客栈这么土的名字，此刻她只祈祷写匾牌的最好是油漆。
吴敬山看上去很淡定，他双手插兜，抬脚先一步迈了进去。
客栈里和外面风格一样，充斥着随时可能闹鬼的气息，暖气倒是给的很足，店角落里四个小火炉，楚良没骨头似的缩在暖炉旁边，林巧蹲在他对面，吴敬山一扭头，顿觉自己像带孩子的，大概再回到人间就可以去当幼师了。
他又把头扭回去，面向柜台后看着有些阴郁的老板。
老板长着对狐狸耳朵，这里应该鲜少有人cosplay，所以林巧推测是天生的，他外表估摸也就十五岁上下，但既然是妖族，到底多少岁就不得而知了。
狐狸老板见到吴敬山，很不客气的翻白眼：“怎么又是你？”
林巧敏锐地捕捉到“又”字，果然，小叔是来过冥界的，而且很可能不止一次，如果一次就给老板造成这么深刻的印象，那他也是个神人了。
突然，店铺里面的棉质帘子被一双纤细白净的手撩开，一道女声传过来，清脆好听：“阿狸，怎么跟客人说话呢？”
声音的主人一袭紫衣，玉面杏眼，像画里走出来的。
哇，仙女姐姐。
林巧在心里对她上升了一百点好感度。
吴敬山微笑：“没关系，阿狸刚修成人形不久，还是动物心性……老板，我们今晚在您这歇歇脚，两间房，麻烦了。”
仙女姐姐应下，指着帘子道：“那里面，自己去吧。”
吴敬山进房看了看，又出来低头看着地上蹲的坐的两个熊孩子：“我去买点吃的，你们跟阿狸玩吧。”
狐狸小老板从柜台后探头：“谁要跟他们玩啊？！”
吴敬山假装没有听见，款款走向黑夜中一盏接一盏亮起的红灯笼。
林巧和楚良都心照不宣没有问他哪来的钱，楚良只要不是自己买单从哪来的钱他都不在乎，林巧则是清楚有些事，就是问了小叔他也会避而不答。
到底是动物心性，狐狸老板在柜台后犹豫了许久，才选择问看起来比较好接触的林巧：“你们跟他是什么关系啊？”
林巧直起身，倚到柜台上：“他是我小叔，他以前来过很多次吗？”
狐狸有些茫然：“好像吧？反正我记得我见过他。”
他头上的狐狸耳朵动了动，无意识地舔了舔尖牙：“在我还没变成人时候就见过他了。”
“那是多久前？”
“几十年前吧。”
“…我小叔今年才三十多岁，你认错人了吧。”
仙女姐姐笑眯眯地过来打断：“小朋友们不要好奇大人的事噢，先自我介绍吧。”
她摁住狐狸的头威胁：“跟你的新朋友介绍你自己，快点。”
“我什么时候同意和她做朋友了？”
林巧干笑着打断：“那个……我叫……”想到摆渡人的话，她担心说真名会惹麻烦，“林巧”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在嘴里打了个弯就又咽到肚子里：“我叫吴巧。”
楚良招招手，证明自己还活着：“楚良。”
“狐狸。”
“什么？”林巧诧异地望向他。
狐狸小老板生硬地说：“我说我就叫狐狸。”
好简洁的起名方式，冥界这点真是一脉相承，摆渡人就叫摆渡人，狐狸就叫狐狸。
仙女姐姐没有介绍自己，反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林巧：“吴巧……好绕口的名字，就叫你小巧吧？”
林巧没有意见。
恰巧这时吴敬山拎着袋吃的回来了：“聊什么呢？”
“小朋友们自我介绍呢。”
“红尘客栈明天就能改名叫红尘幼儿园了。”吴敬山轻笑。
“现在不是不兴讲文言文了吗？怎么红尘客栈还叫客栈啊？”林巧疑惑道，她好奇很久了，还有狐狸和仙女姐姐这身飘飘的古装。
仙女姐姐巧笑嫣然：“诶呀我们店主打的是复古风啦。”
绝。
林巧瞥到吴敬山拎着的那袋吃的，居然还是塑料袋和塑料饭盒，果真是新时代新地府，旧时代的迂腐少年感叹道。
楚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虽说他平时一直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大幅度动作，但这时应该是真的累了，菴儿巴巴回屋了。
吴敬山从袋子里掏出个饭盒递给林巧：“白粥，包子。”
他掀起帘子进去了，林巧有些不知所措，局促地冲狐狸和仙女说：“那我们先进去啦？”
仙女姐姐弯起眼：“进去吧进去吧，要热水的话跟狐狸讲噢。”
后者用鼻腔冷哼一声，算是勉强同意了。
主打复古风的红尘客栈房间倒是很现代，和人间并无太大区别，要不是从窗檐往下看还能看到幽幽黑夜中凭空亮起的红灯笼，林巧真有种回到人间的错觉。
她打开那个饭盒，熟悉的粥香扑鼻而来，吴敬山分她的包子是豆沙奶黄的，她最喜欢吃的馅。
走了近一天，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从孤身来到汉阳镇到净阴不成反倒被魂魄推到死门、阴差阳错来到阴间，一切都不真实地像场梦。
林巧狠狠咬了口包子，就着迎面吹来的凉风、滚烫的白粥以及窗外来去各异的妖魔鬼怪，一起咽下，喉咙和食道都是火辣辣的疼。
她有些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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